蕭影當下也不多想,右手攜了白若雪,左手拉了莫溪言,見上山之路在木橋另一面,彎彎曲曲一道白線,一徑自山坡延伸上去。【最新章節閱讀】過橋得繞好幾里路過去,方能上山。當即便也不過木橋,身子飄然而出,雙足交互在水面輕輕點下,躥前數丈又是一點,凌波踏浪,涉水而過。
白若雪只覺碧波細浪,在身後不住涌退,一生哪得這般騰雲駕霧而行,不由驚叫出聲,心中又是喜歡,又是害怕。
莫溪言深情楚楚,轉過頭來,瞧著她道:「別怕,你若落在池中,我也陪你去餵魚蝦!」
他此刻心中飄飄蕩蕩,便似真箇得了仙人牽引紅線,自己與白若雪天緣註定,必定一生相依相伴,一世的神仙眷呂,快意江湖。
他這句話,說來樸實,半點沒有惺惺作態、虛情假意,便連蕭影聽來,亦是心下感動,心想:「他這話說得出,做得到。他對若雪,可也當真不能再好!」
哪聽白若雪道:「莫師兄,事到如今,你難道還不明白麼?我向來有話也不拐彎抹角,這便跟你直說了。以前咱們都還小,我什麼也不懂,只知道既是與你有婚姻之約,便得嫁你為妻。可後來……可後來我便不這樣子想了。我知道是我對你不起,可事情總得向你說清楚。」
莫溪言面色一悲,隨即回復正常,道:「師妹,你別說這樣寒心的話,就不能留點餘地給人麼?」
白若雪正色道:「若我現下甜言蜜語,一味說好話騙你,倒反只會害苦了你。我這是真人面前不說假話,呂真人是仙人,叫他聽見了,倒也不打緊。呂真人,你說是不是?」
蕭影心道:「你這叫假人面前說真話!」當下並未開口,一笑置之。
莫溪言還待說什麼,這時足已著地,白若雪不去睬他,邊往上山的白雪小道走,邊纏著蕭影問這問那,她道:「呂真人,您到底是神仙還是凡人哪?」
蕭影心想,她這樣問,可不好回答,說是神仙吧,她固然信得,可萬一她要自己變個豬呀馬呀牛呀的東西給她瞧瞧,這可又得對她撒上不少謊,方能圓了這第一個謊。如此往復撒謊圓謊,豈不成了巧言令色的小人?不覺語塞。
總算他不笨,幼時又自書中學了不少道理,略一沉吟,便道:「神仙與凡人,本在一念之差。你說我是人,我本也是人,你說我是神仙,卻也無不可!」
白若雪微微一笑,道:「這話大有禪機,您不否認是神仙,那便是神仙咯!」
隔了一會兒,她又道:「呂真人,我師祖婆婆念了你一輩子,也苦了一輩子,臨到去世,還對你牽腸掛肚,這事你該曉得。在您心裡,可也掛著她?」
還在大殿上時,蕭影雖將她師祖婆婆與呂d賓之間的曖昧關係聽在耳內,這時聽她問起,自己又非呂d賓,怎會知道他心裡有沒記掛著殘月前輩?這事撒起謊來,著實又有一番折騰,說是記掛著她吧,白若雪定要追根究底,打破沙鍋,定也要問個底朝天;若說不記掛吧,不免又叫她失望。
好在他除了心地純善,實也有些機變之才,並非木訥之流。心想:「她主動提出要我攜她上山,原來便是想問這些事兒。為今之計,不管她如何問起,我只管模稜兩可、似是而非說些言語應付,叫她聽得稀里糊塗,一頭霧水,我也不至露了馬腳,嘿嘿!」
思計既畢,心裡頓時有了一句含混不清的說辭,悠然吟道:「人生只似風前絮,歡也零星,悲也零星,都作連江點點萍。」
白若雪一聽,一臉茫然,尋思道:「這句詩里說的是什麼意思?似乎是說,所有的悲歡都已是過眼雲煙,曾經的纏綿悱惻,都會隨時間而淡化,我們又何必計較太多!」
想到這裡,她不禁又幽然嘆道:「是啊,我們又何必計較太多,有些事情,你再計較,再放不下,那也是強求不來的……」
望著即將襲來的暮色,風雪呼啦啦刮打在身上,想想世間的愁苦飄零,終將折磨人一生,一時黯然,埋頭又趕起了路。
不過,她生性開朗,剛剛還是烏雲密布,轉瞬便見她眉開眼笑。走了半個多時辰,她心裡有事,終於憋之不住,開口道:「呂真人,您老人家是神仙,一定能夠卜卦,先知先覺。這次咱們天山派吉凶如何?相煩您向晚輩據實以告!」
蕭影心道:「我若當真能夠先知先覺,哪還需煞費苦心,找尋那驚鴻簪的遺主人,只需掐指一算,便將之找著了;若能未卜先知,又怎會一路之上,受了朱瑤的花言巧語所騙?現下你既問起,不妨與你開個善意的玩笑,好歹做個合事老,將你與莫溪言的關係拉近一些。」
想到這裡,便即捋須道:「敗莫問,成亦莫喜。無量壽佛!」一派莫測高深的樣子。
白若雪聽後,愕然半晌,方始道:「『敗莫問,成亦莫喜』。您這話是什麼意思啊?」
蕭影神色儼然,捻須道:「天機不可泄漏也!」
莫溪言一直跟在後首,他原是姓莫,這時聽聞蕭影說「敗莫問,成亦莫喜」,暗想:「這『莫問』二字,不就是爹爹名諱的頭兩個字麼,難道天山派真要毀在爹爹的手裡?『莫喜』與『莫溪』語音相近,這裡面莫不也是在說我?」
思及此節,他開口道:「呂真人的意思,是說成敗系在爹爹和我身上,是不是?」
蕭影合什道:「無量壽佛!」
莫溪言登時喜上眉梢,激動道:「『敗莫問,成亦莫喜』,您說我爹爹雖然不利於天山派,我卻能解得天山派之圍,真是這樣麼?」
蕭影不置可否,只道:「天機不可泄漏也!」
莫溪言心裡極是受用,昂然便道:「若能救得天山派,我自當竭盡全力,便算做了天山鬼,那又何足道哉!」說這話時,自然而然朝白若雪臉上瞧去。
白若雪知他一番好心,自己也想極力對他好些。可自己一顆心,自與蕭影相遇,又經歷一番患難後,全然沒將之放在莫溪言身上。先前只道蕭影已死,自己一顆心仿佛也死了一般,整個人半點打不起精神來,思慮再三,便有了隱居天山,青燈古佛,一生不嫁人那番決斷。陡聞蕭影未死,一顆心又像活了過來,但向師叔發下的誓言,豈又能反悔?更何況蕭影未死之事,只是得自傳言,他究竟是死是活,現下仍然是個迷團。退一萬步想,即便蕭影不死,他既是為了朱瑤,不惜弄得身敗名裂,也要上天山來刺殺自己的三位師叔。拋開後面尚有一個情敵朱瑤公主不說,單就三位師叔的大仇,便與他不共戴天,豈能再作他想?
她心裡早自算定,不管怎樣,註定一生只能坐修枯道。
此刻見莫溪言目光惓惓望來,她當即錯開了眼光,不敢與他相接,紅著臉道:「莫師兄,你救得天山也好,救不得也罷,我白若雪今生負了你的,只有下輩子再圖報答。我日間許下諾言,此生要學師祖婆婆,孤老天山。你若作他想,趁早下山,免得我白若雪還不起你這個人情!」
莫溪言心如冰戳,又痛又寒,但還是道:「若雪,你這是說哪裡話來?我莫溪言豈是那種趁人之危之人!便算你當真變了心,不再來睬我,我也當盡心竭力,化解天山危境!」
蕭影聞聽兩人對答,心下好生難過,原想借著兩句莫須有的言語,會哄得白若雪對莫溪言另眼相看。可瞧眼下的情形,白若雪心如磐石,定不肯與莫溪言情歸於好。不禁想起這世間男女情愛,當真有著太多的不確定性。這種叫愛情的東西,說來半點不由人,兩個人的一縷情絲若交織相系,那便是八匹馬也拉扯不斷;一朝斷開,中間從此便隔山隔水,如那深溝大壑,一頭的人望穿了秋水,另一頭的人卻早已不等在對岸。莫溪言可算極好極好之人,若非自己的出現,他與白若雪之間,或可白頭偕老。
蕭影自知再無話說,見白莫行走甚是緩慢,便攜同二人勁步上峰。
待得眾人全上托木爾峰,天已黑定,白若雪早已吩咐廚下做了飯菜,盛來上好美酒,將之擺設在自己閨房中的外室,陪蕭影、莫溪言邊喝邊聊。
白若雪酒量不大,卻也能喝兩口。她生性外向,想想明日大戰,不知是死是活,這時又喝了幾口,紅顏豪慨,頓充胸臆,與蕭影相談甚歡。
喝到醺醺處,白若雪眉眼朦朧,起身湊眼到蕭影近前,指著他的鼻子道:「呵呵,我看您……您一點兒不像神仙,倒似個老頑童!不過……不過說你是老頑童也不大像,您畢竟沒那麼頑皮。對啦,你是我認識的一個……那個……」
猶豫了一會兒,她接著說道:「呵呵,你是蕭影,你是蕭影!」
蕭影只道身份給她識破,大驚變色,正想自承其事,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說與她聽。
哪知她顰眉蹙目,忽而坐回原位,以手支頤,怔怔地發起呆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