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蕭影沒入洞中,朱瑤也進洞,跟著來到自己先前躺身的地方,見這兒洞體空曠,煞是冷清,雖然現下自己好好活著,不由得也有些兒後怕,埋怨道:「你師父她們真狠心,竟將我獨個兒丟在洞中。想是豺狼虎豹見我可憐,才不來吃我!」
蕭影知她半開玩笑半認真,安慰她道:「其實師父她心地很好,咱們花間派中弟子,全都是出身孤兒,均是她一手帶大他們的。想必她們見你遲遲不醒,這才急著趕去少林寺踐約去啦,你別著惱。」
朱瑤道:「她不下手殺我,其實我已經心底很感激她,我是說著玩兒啦,呵呵。噫,這兒怎生留得一件衣裙!」
蕭影轉過眼來,見她左手自一邊的石上拿起一件裙衫,右手在衫子領口上一提,將之抖開了來,卻是一件花花綠綠的五彩衫兒,用料全是上等材質,針線及色彩搭配,當真是巧奪天工。整件裙衫美輪美奐,煞是好看。
他走近細加一看,微笑道:「師父對你,可是好得緊吶!你快去換上,咱們即行得走。」
朱瑤不以為然道:「這有什麼稀奇,無非比別的衫子瞧起來好看一些!」
蕭影道:「師父她老人家的針線女紅,可是好中又好,妙中又妙,你有福穿上她縫製的裙衫,我是師父的門人弟子,她當我親兒子般看待,都沒這個福份。」
朱瑤道:「是你師父放在這兒,送給我穿的衫子麼?你怎生曉得?」
蕭影道:「我怎會不曉得。師父每年都要分春、夏、秋、冬,給她那幼時死去的愛兒縫製四套衣裙。那年入太行山中,咱們都餓得半死,她都不肯停手,挑燈熬夜,定也要縫製。師父女紅之工巧,天底下只怕再無第二位母親可以相比擬。」
朱瑤點頭道:「這我信得過。只是她那女兒玉兒只是個嬰孩,卻用不著縫製大人的衫子啊?」
蕭影道:「之前咱倆被江湖黑白兩道追入絕境,就在那隻怪鳥救走咱倆之前,你沒聽師父講過,她說:媽經常反覆做著同一個夢,夢見咱玉兒沒有死,她一天天長大。先幾年她還是蹣跚學步的時候,跌跌撞撞撲到我身上,入我夢來;近幾年來到我夢中,她身姿盈盈,已長成了大姑娘。她喊我的那聲『媽媽』,是那樣親切又真實。我心裡感覺到,她從來就不曾離開這個世界。可每當夢醒之時,又不得不承認當年血淋淋的事實。這一切都是怎麼啦……這一切都是怎麼啦!」
朱瑤點頭道:「嗯,確有此事。唉,可憐天下父母心,更難得的是,如塵前輩的玉兒都死那麼久了,如今人人身逢戰亂,她卻仍然惦念著她。可惜……可惜我媽媽過世得早……」說到這兒,話音不由有些哽咽。
蕭影亦是眼眶一紅,說道:「過去之事,不提也罷!」
頓一頓,他又道:「最難得的是,師父她老人家愛女如此之深,卻肯將她一針一線用心血縫製而成,藉以憑弔哀思的衣裙,留給你醒後換穿,這份心意,實可算難得。你便試試,瞧大小如何?」
朱瑤點頭答應一聲,避到石頭後面,將身上血污衣裙除去,換上新衫子,長寬大小,絲絲合身,當真是不該多處一分不多,不該少處一分不少,比起自己親手量身裁製,都要合穿。
待出來蕭影一瞧,不由得訝口叫道:「瑤兒,這衣服……這衣服是師父特意為你裁縫的吧!」
朱瑤道:「嗯,想來她那玉兒跟我一般大小。」
蕭影本有話再說,但少林事急,牽了朱瑤的玉手,說道:「咱們這便趕往少林!」
話聲未落,朱瑤只感身子一輕,兩人已然來到洞口,心下暗暗吃驚:「影哥哥的輕身功夫,似乎比往日快捷了不少!」
蕭影先前飛奔入洞之時,便已察覺身子輕飄飄如要飛起,那時未作多想,只道自己埋在土中,時日久了,這麼突然破土奔行,便似一個人負重而行,丟開身上累贅後,自然身子會輕便得多。
這時奔出洞外,外面路面寬整,奔行更加快捷,登覺周身氣流涌動,雙臂雙腿之間,似有毛羽長出,用眼睛看時,卻又不見有何異狀。
他現下內功比起原先深湛不少,奔行起來極不適應,便連自己都有些兒難以掌控,做到收發自如。一路拉著朱瑤愈奔愈快,不注意前面長草綠叢後面,是一座高高懸崖。兩人一下子沖了出去,身子凌空,才發覺不對,已然不及。
兩人駭然驚呼,雙雙手牽著手,急往崖下墜去。
蕭影耳聽呼呼下墜的風聲,心裡只在想:「不能讓瑤兒死,不能讓瑤兒死……」
見離地面愈來愈近,他右臂運力向上,將朱瑤摔騎自己背上,心想自己先著地,便摔瑤兒不死。當下四臂張開,盼能將朱瑤護在背上,著地之時,不致令她傷到一絲一毫。
朱瑤早已嚇得半暈不死,此刻全然沒有意識,只知道牢牢抓住蕭影的背上衣服,哪能想到蕭影有何心思,做何舉動。
下意識間,她眼前忽然起了幻覺,似乎看見一隻金光四射的大鳥,揮動著兩扇數丈長的金黃大翅膀,御風飛行。兩支金翅上下只一揮間,模糊見那天上白雲涌退如風卷。
此刻不知自己是生是死,眼前是幻是真。
迷迷糊糊之際,只聽蕭影的聲音喚道:「瑤兒,瑤兒,你還好麼?」
朱瑤心頭一喜,答道:「我……我……啊呀!」
她這一幡然醒覺,登見身下果有一隻金翅大鳥,狀似鳳凰,又似朱雀,馱著她急速向前飛馳,下面卻是萬丈高空,不由「啊呀」一聲,心中驚駭不已。
這聲驚叫過後,不見蕭影其人,不由悲聲哭道:「影哥哥,你去哪兒啦,你去哪兒啦?」
卻聞蕭影的聲音道:「瑤兒,你不用怕,我在你下面啊!」
朱瑤更是大驚失色,凝眸細瞧雙手抓附之處,果然是蕭影那身衣服,先前大鳥雙翅金輝四射,刺得雙眼幾不能視物,這時方始看清,竟不敢相信眼前金光萬丈的黃金大鳥,是蕭影所變,連忙問道:「你……你怎地變成一隻大鳥啦?」
此話一出,立知凡胎肉身,畢竟不能變身蝴蝶和大鳥,這一切終究只是一個幻覺,必定是影哥哥落崖死後,念著咱倆今生情緣未了,變成一隻鳳凰,救自己來啦!
卻聽蕭影道:「瑤兒,你小心坐穩啦。我這隻大鳥不是變的,而是修習了《涅磐真經》,死而復生後的涅磐重生,全身脫胎換骨之後,體內真氣幻化出來的金翅。」
朱瑤張口結舌,不敢相信這會是真的。
當下蕭影一邊馱著朱瑤趕赴少林寺,一邊將心中的猜想,細細說給她聽。
據《涅磐真經》第三章記載,真經達到第七重,方可修煉此章節中的「浴火重生」。然而一個人終其一生,極難修煉到第七重,蕭影卻因屢得奇遇,加之修習有法,奇蹟般得臻第七重境界。
這第八重修習起來,原是難如登天,難就難在須過「浴火重生」這個大關口。「浴火重生」與修習第八重密切相關,其間的文字概述也是大同小異,其中精髓所在,便是「以己之死,渡他人之生」。簡而言之,就是要修習者拿性命作賭注,耗化全身內力,去救活一個咽氣之人,方可實現「浴火重生」。
這書中記載要是有現實範本,救了別人之後,一定可以重生,那更有何為難?修習者只當呼呼大睡一覺,醒來後便可達到第八重,當真何樂而不為?
然而,在「浴火重生」這一章節中,也有「羽化升天」這樣的文字記載,照凡俗之眼看來,這「羽化」二字雖然好聽,「升天」二字就沒那麼吉利,升天往往理解成死後升天之意。那麼,「羽化升天」就大有駕鶴西歸之意,字面上說得好聽,卻都有死亡歸天之意。這樣的內功秘籍,稍有不慎,便是大命歸天,普天之下,又有多少人敢去嘗試?
蕭影之所以而為之,實也是因他對朱瑤的愛,已然勝過自己的性命,心中抱了必死的決心,坦然為之,方才又有這般奇遇。
世事往往並非簡單,諸般奇遇,諸多奇人,都是從生死線上爬過來。但奇遇可否成就一個人,卻不能一概而論,往往因人因事而異。
《涅磐真經》之中還有記載,「浴火重生」之後,為真經第八重初成,此時如雛鷹破殼,毛羽未長,須勤學苦練,使之羽翼豐滿,及至神功第八重大成之日,便可鳳翔九天,翻飛如意。
偌按書中記載,蕭影此刻神功第八重初成,尚不可御風飛行,可就在方才一個不經意間,他又得一次奇遇。
當他拉著朱瑤,急馳而前,墜下懸崖之時,原本「浴火重生」剛成,其毛羽尚未長齊,斷斷不能達到化翅翱天。但人處絕境之下,身歷危難之際,往往便是奇蹟生發之時。
他那時張開四臂,至死也要護住朱瑤不致受到半點傷害,四臂這麼一張,正是飛鳥之形,而他那時正好心中起了一個本能的求生意念,想像自己似幼時寺中夢境中那隻金雁,可以御空飛行。
如此形神合一,心中意念所致,便似一聲春雷,萬物登時復甦。原本他體內真氣蠢蠢欲長的有其色而無其形的金翅,真箇貫臂迸出,登時將兩人托在空中。所謂意念到處,可化腐朽為神奇,正在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