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夜深了,明月高高掛起。本應寂靜得只剩蟲鳴葉動聲音的天空被一縷簫音打破了。少年坐在窗前,手指輕撫著簫孔,原來那長條狀木質的玩意只是一隻簫。簫聲寂寂,緩慢悠長,引人深思。疊音和顫音交錯在不知名的曲子中,中間穿插的滑音時而急停、時而急轉,好似一個正向某人傾吐心事的人,說道傷心處便忍不住啜泣。
阿扁被這簫聲驚醒了,唯恐再吵醒那兩個鮮卑人,阿扁不得已拖著仍未完全甦醒的身體去制止這聲音。
「客官,開開門。」阿扁盡力壓低聲音。簫音停了,少年未把平日紮起的長髮整理好便去開門。
阿扁目不轉睛地看著木門從關閉到開啟的那刻,借著微弱的燭光只見得一個劍眉星目,臉似白玉般通透的「美人」正欲開口:「有何事?」
阿扁怔了一會兒,才發覺自己沒有認錯人,他認得這個冷峻的聲線。進門後看見掛在床頭的長劍,阿扁內心裡的恐懼油然而生,說話也變得怯聲怯氣:「那個客官大人,您看現在大家都休息了,這簫聲要是把那兩個鮮卑人驚動了可就麻煩了。」須臾,少年點頭示意不再吹奏。
這時旁邊的房間裡走出一個聲音,「這縷縷簫聲甚是動人,因何故制止?」
少年和阿扁同時望向門口的方向半刻,只見一高約八尺,姿態雄美,身著絲綢錦衣,兩鬢微白的男子站在那。他微笑道:「哦!原來是這位公子吹奏的簫。」
阿扁躡腳向前:「先生,夜已深,要是那兩位鮮卑大人跟小人一樣不通音律被這聲音吵醒就糟了!」
這男子不慌不忙,從袖袋裡拿了一串銅錢出來:「拿著,等閒來無事同你那兩個大人去城裡吃吃酒吧?你先下去,出了事報我的名字。」阿扁見錢眼開,雖心中千萬個不願意得罪那兩個鮮卑武人,但仍是收了錢財應答了。
少年見這男子出手闊綽,言語間不卑不亢,頗有豪俠風範,自是不敢輕視。他示意男子入座,並沏了一壺茶,說道:「先生,請。」
男子右手接過,輕輕嘬了一口,道:「嗯!真想不到此間山野小店竟也有好茶可品!在下姓趙,名單一個括字,不知閣下」
「晚輩姓白,名鳳。」少年心想此人自報姓名前來必是有其目的,索性順勢而談。
「晚輩?哼哼。」男子冷笑,道:「莫看在下兩鬢斑白,事實上在下年歲尚淺,方才十九。」
白鳳略感疑惑,不過很快便恢復了那自如的神情:「噢?那真是失禮了,趙兄。其實在下也恰好年歲十九。只是不知閣下找我何事?」
「好,白兄果然直言直語,我趙括交定你這個朋友了!」
白鳳心想:「此人是真豪俠?還是一個粗枝大葉的富家子弟?」趙括接著道:「我長話短說。前不久發生了你與棧內那鮮卑之事,我盡收眼底。白鳳兄年紀雖輕,卻無絲毫畏懼,實在令人佩服。在下形單隻影,欲尋得能人助我成事。是以白兄膽識過人,又似略懂武術,所以特來相見。」
這趙括說話文縐縐的,確實不像普通的豪紳之子,不妨作進一步了解,白鳳心想。於是白鳳問道:「不知趙兄所謂何事?」白鳳也嘬了一口淡茶,動作緩慢優雅,只是眼睛一直在趙括身上游移。
「實不相瞞,祖上世代行商,在北邊乃是一鎮之豪強,到了父親這代更是如此。數月前家父與我帶著舍妹行商至陽城,返回時遭匪賊劫掠,家父與舍妹皆被擒獲,在下於武師護佑下僥倖逃脫於此地,那武師後來重傷不治身亡。故獨留我一人在此留守數月,只等得武人相助。」
白鳳起身,拿起簫袋仔細觀察,似是在查檢有無破漏。然後拿起一張手帕細細擦拭那支簫,沉默了半晌,道:「我看那兩鮮卑武者武藝不凡,更甚於我,你又為何不去尋那二人相助?」白鳳心裡知道:從方才趙括與店小二的對話不難看出,趙括對那鮮卑武人甚有敵意。而說出此話,正是因為對眼前這位陌生人的警戒。
「白鳳兄,我現在見到鮮卑人就想起我那被擄走的父親和可愛的小妹!那伙賊人多是「黃髮黃須」的異族之人,即與棧內鮮卑人的外貌相似。」趙括的表情逐漸猙獰起來,「我不敢想他們正在受到怎樣的折磨!」
白鳳抿嘴微笑,回道:「趙兄,您這般齜牙咧嘴也救不了他們,不如省點力氣商量對策?總而言之,若只我一人,此去龍潭虎穴,必定九死一生。」
趙括聽後嘆了口氣,因憤怒而扭曲的面容也放鬆了下來。望著窗外的圓月,臉上不禁多了幾分哀傷:想到從前與父親和小妹的快樂時光;想到如今自己的無能為力。眼眶竟濕潤了起來。白鳳也一同賞著月,舉杯喝茶時,餘光瞥見了趙括的窘境。
二人於皎潔月光下沉默了許久,遲遲未得出更好的計策。趙括假借一個哈欠,抹去了眼前的淚水,故作沉悶之態:「白兄,這樣你不言我不語頗感無趣,不如繼續演奏方才的樂曲吧?」白鳳點頭回應。
微風輕拂,蟬鳴鳥和,星月相輝。風中殘留著略帶寒氣的花香,在讓人無比舒暢的同時,也有勾起人往日記憶的能力。此間此景,誰人不會生情?此前白鳳撫簫而奏想必也是觸景生情了罷!
曲畢,二人伴著燭光飲起茶。趙括先打破了沉默:「白兄既懂得樂律又會武藝,貴師父定非凡夫俗子。」
白鳳聽見「師父」二字頓了一會,準備送茶入口的瓷杯也是懸在了唇下,應道:「家師前幾天剛去世」
趙括知曉禮失,欲錯開話題。白鳳見他慌張了起來,便帶著逗弄的語氣問道:「趙兄家裡做的是何生意?現在各處都有戰亂,各地物資緊缺,難不成趙兄家做的是奇貨可居的生意?」
趙括聞後哈哈大笑,說:「白兄果然非同凡人,一眼便看出了我們家生意的門路。把北邊的貨囤積起來,運到沒有這種貨物的南邊。雖說此舉有違俠義之道,但這千里迢迢的路上滿是山賊惡匪,奇蟲猛獸,我們也是賭上了性命來做的生意啊!這次我們就是賭輸了,敗得徹底!小妹才第一次隨我們遠行,怎會遇上了蠻橫的胡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