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勝固欣然,敗亦從容
天水山莊並不是一個豪華氣派的地方,不過美酒佳肴卻一點也不遜色一品居、天香樓這等聞名天下的大酒樓,這一點吃遍了山珍海味的陸小鳳也不能不承認。
紫衣侯並不是一個喜歡客氣的人,眾人舉杯之後,紫衣侯便已經和李觀魚推杯交盞大口得喝了起來。任何人都很難可以想像得出兩位行將就木的老人喝起酒來竟然如此快如此直爽,此時此刻任何人也很難想像這兩人一位是擁翠山莊的莊主李觀魚,一位是名震四海以神秘著稱的超卓劍者紫衣侯。
此時此刻紫衣侯已經不是紫衣侯、李觀魚也已經不是李觀魚,他們只不過是兩位閒聊往事的酒鬼而已。
楚風並沒有喝多少酒,不過飯倒是吃了四碗,他吃飽了飯就離開宴席了,此時紫衣侯、李觀魚也已經半醉半醒了,並未理會楚風的離席,何況在楚風之前梅吟雪已經先一步離開了。
梅吟雪在院中,並非冬日,沒有梅吟雪最喜歡的梅花。
不過有花,奼紫嫣紅的各色鮮花。
梅吟雪立在花叢中,這院子就已經沒有花了,因為梅吟雪的人比鮮花更嬌艷更奪目。
楚風還記得第一次見到梅吟雪的時候,他甚至難以相信世上竟然會有如此美麗的女人,他甚至認為世上似乎沒有哪個男人能夠拒絕得了這個女人,至今為止楚風依舊是如此認為,雖然自梅吟雪來到了天水山莊就已經用輕紗遮掩住那絕代芳華的容顏。
楚風情不自禁走到了梅吟雪的面前,他和平時一樣非常隨意而人自然的開口了:「你似乎並沒有得到你想要的消息。」
梅吟雪瞥了楚風一眼,淡淡道:「你為什麼會這麼認為?」
楚風聳了聳肩,他看著梅吟雪的側臉,淡淡道:「如果你已經得到你想要的消息,你應該早已經離開了,怎麼可能還會在這裡浪費時間呢?」
梅吟雪嫣然一笑,她很少笑,不過她一旦笑起來,那很難有男人不會被迷失,楚風都開始有些迷失了。
她對著楚風眨了眨眼,語氣中帶上了一種說不出的俏皮之意,她道:「你似乎比我自己都還了解我?」
楚風也笑了起來,「我自然不可能比你自己還要了解你,但我應當算得上是最了解你的男人的,或許應當算是至今為止最了解你的人。」
梅吟雪沒有反駁,她生性孤僻,又常年為人嫉妒陷害,世上願意和她呆在一起的人不多,能和他待在一起的人也不多,而面前這個男人的確可以算得上和他待在一起時間最長的人了,比水天姬還要長。
她輕聲嘆了口氣,她的聲音中流露出了一抹不帶任何掩飾的擔憂,她道:「或許我本不應當請你帶我來天水山莊,或許我本不應當再一次見你。」
楚風愣了一下,隨即笑容玩味望著梅吟雪道:「呵呵,難道你也在擔心我和紫衣侯的決戰?」
梅吟雪沉默了一下,這才慢慢道:「至少我似乎並不希望你死。」楚風聽見這句話也沉默了,而且還沉默了很長很長的時間,他才慢慢道:「這些現在都已經不重要的,重要得是我可以看見紫衣侯的劍了。」
他說完這句話就走了,他發現他已經不能留在這裡,他甚至開始有些害怕一旦還繼續留在這個女人的身邊,那這個女人會說出或做出一些令他出乎意料的事情,而現在他最不願意碰到的事情,豈非就是出乎意料?
因此楚風走了。
梅吟雪是沒有勸阻的,她依舊安靜立在花叢中,望著月色,聆聽清風,享受著寧靜的世界。
楚風才離開院子就又停下了,他在路上遇上過陸小鳳,也遇上了謝曉峰、燕十三,這些人沒有令他停下腳步,不過他遇上胡金袖,因此也就只能停下了。
胡金袖絕對不能算是楚風的克星,不過對於楚風來說,這的確已經算得上分量不輕的人。
而且楚風並不厭惡胡金袖,甚至願意和胡金袖呆在一起。
夜色已深,酒宴上只有兩個人了,只有紫衣侯、李觀魚兩個人,這時候就連慕容秋荻也已經離開了。
慕容秋荻不能不離開,因為這時候這個酒宴上已經不需要任何人了。
紫衣侯、李觀魚兩人已經喝個半醉了,不過兩人依舊在喝,沒有半點罷休的意思。
一大口酒灌下肚子,李觀魚將空酒壺丟在桌上,他忽然道:「我現在都還不太明白,天下用劍高手不可數計,你為什麼偏偏選中楚風呢?」
紫衣侯呵呵一笑,他的身體已經整個靠在桌上,一張白皙的面頰現在已經通紅了,就連說話都遲鈍而緩慢,等李觀魚這句話落下好久,紫衣侯才回應。
「天底下極其有名的劍客雖然很多如薛衣人、巴山顧道人,武當木道人以及華山派的華瓊鳳等等人,不過那些人我都不太了解,我只知道楚風。」
「因此你找楚風和你交手?」
「當然不是如此,因為楚風曾對我說過一句話,他說:生也是我,敗也是我,勝固欣然,敗亦從容,此生可以和紫衣侯在劍上論高下,生死勝負又有何妨?」
聽見這句話,李觀魚仿佛在一瞬間清醒了過來,他喝酒的動作竟然也都變緩慢了,過了很久他才道:「因為在你看來楚風是一位真正將生死勝敗都置之於度外的劍客,因此在你眼中這是最佳的對手?」
紫衣侯點頭道:「這是我平生以來最後一戰,自然要尋個無論勝敗皆無遺憾的對手了。」紫衣侯喝酒忽然開始喝得很慢很慢了,他慢慢將酒壺放在桌上,忽然重重嘆了口氣道:「不過那是我過去的想法,可在一個月前我就已經開始有些後悔了。」
「後悔?」李觀魚瞪大眼睛望著紫衣侯,道:「你為什麼會後悔,難道是楚風並非如你想像中那樣?」
紫衣侯搖頭嘆道:「我後悔不是因為楚風,而是因為胡金袖。」
「因為她?」李觀魚不太明白。
紫衣侯嘆了口氣,道:「一個月前胡金袖來天水山莊求我取消和楚風的決戰,並對我說道:生我隨他,死我隨他,勝固欣然,敗亦從容,因此我後悔和楚風訂下決戰了。」
「可你終究沒有取消這次決戰?」
紫衣侯搖頭道:「我想取消,但無論是我還是胡金袖都明白即便是我取消了也沒有用,除非楚風自己答應。」
李觀魚忽然拍了拍手,他嘆道:「現在我總算是明白了你為什麼忽然派遣燕十三試探楚風的武功了,原來正是因為胡金袖那個丫頭。」
紫衣侯並不否認,他嘆道:「只可惜無論是燕十三、謝曉峰都沒有阻止得了楚風,楚風最終還是來到了天水山莊,而且他的身體似乎並沒有大礙了。」
李觀魚道:「因此兩天後你一定會和楚風交手?」
「即便是死,我也希望是倒在別人的劍下,」
李觀魚不說話了,紫衣侯也不說話了,兩人喝酒,喝個酩酊大醉。
門口不知何時已經立著兩個人,而且正是楚風、胡金袖兩個人。兩人聽見這一席話都有些觸不及防,不過兩人的面色雖然經過最初的僵硬,但又和平時沒有什麼兩樣,似乎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今天月圓如水,天水山莊幽靜清雅,楚風牽著胡金袖的手在山莊漫步,走遍這個雖然小但非常美麗的夜間山路。
胡金袖並不是一個忸怩的人,她的膽子一向很大,她做事一向非常直接,因此在路上胡金袖忽然停下腳步,抬起頭望著楚風道:「剛才那兩個老頭的話你一定已經聽到了。」
楚風點頭:「我聽到了,而且非常感動。」
胡金袖並不滿意,他道:「難道你沒有什麼要對我說得嗎?」
楚風望著面前這位美麗的女人,他伸手理了理女人額頭上已經散落下的秀髮,輕聲嘆道:「我似乎只能對你說,一個女人如果喜歡上了一個四海為家的浪子,那這個女人註定也只能漂泊一身。」
「就算漂泊一身又如何,我現在只想知道一件事,這位四海為家的浪子心中除開劍以外有沒有一點那個女人位子?」
「我說過你是我的金袖,在我看來我的金袖比楚留香的紅袖要重要得太多太多了。」
胡金袖笑靨如花,她摟抱著楚風的脖子,她在楚風的耳畔悄悄道:「那現在你的金袖請你做一件事,你願意嗎?」
楚風非常懂事的抱起身輕如燕的胡金袖,她道:「你說。」
胡金袖甚至手指指了指前方的山坡道:「我的輕功很好,但我一直希望有一個人可以帶我飛,而不是自己飛。」
他沒有說完,楚風就已經飛奔了。
他的腳離開了柔軟的大地,身體已經飄在空中。
他低頭望著懷中笑容如春光的胡金袖,低頭在胡金袖耳畔親密道:「我其實一直想告訴你,我的輕功或許比不上你,但也絕不會差多少的。」
胡金袖摟著楚風的脖子,喃喃道:「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她已經沒有望著楚風了,而是望著自腳下掠過的美景,心中暗自喃喃:「相忘於江湖,其實也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