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鄞末群雄逐鹿至今,中原三足鼎立已成定局。三足者,一曰天風國,占據東南幽、曇、暔、濟四州;二曰狄戎國,占據西南奎、謫、醴、恩四州;三曰北理國,占據北方連、裴、梵、衡四州。我們的故事,就從北理國開始。
衡州隕岩城外,一個年輕姑娘由城南永泰門步入城中,她莫約十七八歲年紀,容顏頗是俏麗,身上穿著套狄戎國錦緞裁成的淡藍色勁裝,腦後別著個碧玉的簪子,腕上帶只銀鐲,說不出的貴氣逼人。若非身後縛著口長劍,旁人多要以為她是個富貴人家的小姐。
要說這姑娘可大有來頭,她姓張閨名是個璐字,她父親乃當今武林三派之中,無憂派的掌門人——張博釗。
因張博釗一手冬梅破穴手的絕技快如閃電、認穴極准,往往對手未見其出手便被制住,是故江湖人稱「無影手」。
不但如此,便是她母親錢瑤也大有來頭。
錢瑤一身功夫皆在劍上,越女、落英兩套劍法變化莫測,放眼武林鮮有能擋者,江湖人稱「千幻劍」。
張璐緩步慢行,已來在一座華貴樓前。這樓高有三層,正門左右掛著一幅楹聯,左首上聯道:「聚四雙佳賓作樓上八仙對酒當歌。」右首下聯道:「會三對摯友成林中七賢舉杯邀月。」門楣正當中匾額上書「邀月樓」三個大字。
邀月樓是城中最大的酒樓,能在此間飲酒作樂者,除達官顯貴、遷客騷人外,最多的便是武林豪俠、綠林中人。
張璐不緊不慢的走上二層,推門入了東南邀月閣,卻見裡面已坐了五人,那五人見她紛紛笑道:「最晚來的果是小師妹不差。」
她徑直走到面北空位上坐下,口中道:「錯了錯了,還有大師兄未到呢!」
張璐左首年輕人道:「大師兄此時多半才醒了酒罷?」
他是張博釗的第六位親傳弟子,名叫鐘不悔,雖是在十四歲方入了無憂派門牆,但卻天生聰慧肯下苦功練武,如今也深得張博釗器重。
張璐淺咂一口杯中香茗道:「怎麼?他又去喝酒了?」
鐘不悔夾起一塊羊肉沾了些蒜泥放入張璐碗內,口中道:「教三師兄同你講,那日他在最前看得分明。」
面南的青衫漢子清嗓笑道:「今次大師兄在大比上英雄救美出盡了風頭,師娘高興賞了大師兄五兩銀子要他去犒賞自己,三日前在龍城遇了舊交,我們走時他正與兩個朋友飲酒呢。」
三師兄身邊的藍衣男子道:「大師兄為人豪爽用心交友,這才不負一個『義』字,否則江湖豪傑怎會喚他做『小孟嘗』?不說這個,就是大師兄那一身俊俏功夫,我自問是拍馬也趕不上的。」
「五師兄說得是,這些年師父除了大師兄與我們六個的功夫是親傳,剩下師弟們的武功哪個不是大師兄代師相授的?要我說啊,倘不較內力,大師兄現今的劍法,多半能與師娘走上百十個回合。」鐘不悔言語中似有揣測之意。
「這個我知道,有次娘親給大師兄餵招,二人都不動用內力,大師兄與娘親拆解了兩百四十餘招方才被奪了劍下來!這等功夫放眼三派哪個能是大師兄的對手?」張璐夾起一塊魚肉,想了想卻又放回了盤中。
「大師兄不在,連魚刺兒都沒人給我挑了。」她苦著臉自言自語道,旋即卻又開心起來,「不過大師兄那一身功夫當真是俊俏得緊,甚麼五嶽三傑威震江湖?還不是被大師兄三招兩式便送下了擂台?」
鐘不悔點頭道:「師妹說的是。倘非前次大比大師兄、二師兄、三師兄外出未歸,哪裡輪得到五嶽派來坐三派魁首的交椅?哼,只是叫了他們三年『師兄』,讓那等人白白占了三年的便宜。」
張璐卻道:「甚麼師妹?你入無憂派比我晚了許多,怎地不叫師姐?」
話音還未落下,她右首濃眉漢子已笑出聲來,口中道:「小師妹,無憂派門規以入門先後為序,你是師父的女兒,不能列入門徒之列,只能拿年紀稱呼,要怪就怪六師弟長你一歲罷,哈哈。」
張璐撅了撅嘴道:「司徒師兄只會笑我,看大師兄回來我如何與他講你的壞話!」
「小師妹,這可使不得!」濃眉男子忙棄箸拱手求饒,「二師兄在大師兄面前本就抬不起頭來,你這一說豈不是讓大師兄看扁了我麼?」
鐘不悔正嚼著根青菜,忽得抬頭問道:「二師兄,大師兄在大比之上救下的那個姑娘,似是丹霞派的弟子罷?」
司徒略一思索,口中道:「不錯,那姑娘似是姓陳?若不是胡友傑那廝下手太狠,大師兄怎會出手教訓他們?若是個男子倒還罷了,最多罵他個學藝不精技不如人,可他胡友傑對一個姑娘下那般狠手,被打了也是活該!怎麼?莫不是六師弟對那姑娘有些心思?」
聽司徒這般言語,張璐連聲道:「呸呸呸!六師兄怎會對丹霞派的師妹動心思?二師兄休要打誑!」
司徒偉調笑道:「小師妹,你總不能把師兄們都拴在自己身邊吧?有大師兄一人還不夠照顧你麼?」
「二師兄又胡說了,大師兄幾時照顧過我?」
「倘非為你出氣,大師兄怎會一人與五嶽三傑對手拆招?還一劍割在了石勝傑的臉上?」頓了頓,司徒又道,「要說大師兄也是,五嶽三傑那群土雞瓦狗綁在一起都不夠同他走上三五十個回合,縱有天大的怨懟,也需得給五嶽派劉掌門幾分面子。」
張璐幸災樂禍道:「哼,石勝傑那人出手本就沒甚麼輕重,教大師兄一劍毀容也是活該!莫要說他們武功不好,這事全怪大師兄武功太高!大師兄那聲:『甚麼狗屁五嶽三傑?還是改叫五嶽三姐來得好!』真真兒的解氣,哈哈。」
鐘不悔搖頭道:「可你忘了門規十戒了?大師兄此番回山,怕是要被師父嚴懲的。」
「包在我身上,哪次大師兄受罰不是我替他求情?到時候大家七嘴八舌每人替大師兄說上幾句好話便是了。我就不信爹爹還能怎麼懲罰大師兄。」
「這可不好說,」鐘不悔眉頭微皺低聲道,「此次大師兄不但重手傷人,還衝撞了五嶽派劉掌門,犯了門規首戒不敬尊長、第四戒同袍相殘與第七戒無德妄語、得罪同道。門規十戒一日便犯其三,若是師娘不開口替大師兄說話,只怕大師兄可要狠狠挨罰呢!」
聽鐘不悔如此說,司徒也放下了筷子道:「若依門規十戒說,單只『不敬尊長』這一條便是大過,需得重責一百祖師戒尺,加上後兩條戒律,少說也要重責兩百下,那精鋼戒尺落在人身上,哪個受得了師父的兩百?縱是江湖中同師父修為差不多的高手來了,怕也要去了半條性命,倘教大師兄受著,豈不是要被活活打死?」
尋常戒尺乃是木質,長不過七、八寸,寬不過寸余,無憂派的戒尺與之相較卻是大相徑庭。那戒尺以精鋼鍛打而成,足有尺七長短,四寸寬窄,寸余薄厚,重有三斤還多。
張博釗一身內功深不可測,舉手投足之間內勁自然運轉,根本無需控制,倘當真結結實實挨上兩百下,非教打成一灘肉泥不可。
聽了兩位師兄的話,張璐也不由露出幾分怯意,口中喃喃道:「我們替大師兄求情,再教他服個軟,最……最多,最多我們一人替大師兄挨幾下便是了。」
「小師妹,師父視你作掌上明珠,哪裡捨得打你?大家同門一場,你只求師父打師兄們的時候輕些便好了。」
「爹爹與娘親傳授大師兄本事時我還未曾出世,認識大師兄的日子比認識我還久,娘親怎會眼睜睜看著大師兄被爹爹打死?你們只管把心放在肚子裡便是,速速吃飯,吃飽了也好回山替大師兄打探打探。」
此時,無憂派後堂中,一個腰間戴劍的青衫書生坐在主位,這人面如冠玉,頜下五縷長須,俊秀面上滿是怒意。他右手捏著把鐵骨扇,左手輕輕搭在椅邊扶手上,食指微微起落,點得鐵梨木扶手砰砰直響。
此人便是當今無憂派掌門人張博釗。
無影手道:「鋒兒這孩子愈發的不像話了,三派大比怎能那般動手傷人?豈不是傷了正道和氣?」
「夫君,鋒兒現下武功雖已上得台面,卻也不過有你一二分火候,終是不似夫君收發隨心,內勁過處一時收手不住也是情有可原的。」
張博釗聽婦人出言,面上怒容稍退幾分,口中卻仍不悅道:「哼,鋒兒現今如此凶頑,多是被你這師娘慣出來的。便是璐兒犯錯,也未見你如此袒護過她。」
「夫君莫要動怒,再有幾個月便是師兄生辰了罷?你可想好了要送些甚麼壽禮過去?」
「師兄金盆洗手已久,早便派他大弟子徐哲前來送信,只要你我帶著他們親傳的師兄妹去了賀壽,還說——倘帶了壽禮便不認我這師弟了。正好,前去裴州時需過虎躍林,那裡黑砂幫黃開山作惡已久,正好拿他與鋒兒試試身手。」
婦人問道:「莫不是鋼骨鐵手黃開山?」
「正是那廝。倘你我二人出手擒殺,未免有失身份,現今鋒兒內功劍法隱有突破一流之狀,與黃開山交手過招,興許便可領悟生死,成就一番新境界。」
「倘鋒兒難敵那廝,又當如何?」
「你只管放心便是,這一節我自有安排,斷然不會讓鋒兒吃大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