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很冷,伴著風,吹打在人身上時,就顯得更冷。
謝小滿看著那張絕美的容顏,看著眼前焦土、血紅、妖獸、美人、油紙傘構成的,幾乎妖艷的畫面,略微沉默後,開口。
「你是誰?」
「救你的人。」
「為何要救我?」
「想救就救了。」
「這場雨是你降下的?」
「是。」
「我方才,腦子裡的聲音,也是你的?」
「是。」
「你到底是什麼人?」
「說過了,救你的人。」
「除此之外呢?」
「你的問題也太多了。」
撐著油紙傘的女子終於耗盡了耐心,微微嘆息。
她的面容的確很美。
太美,即便是一個簡單的嘆息,就足以讓人魂牽夢繞。
即便是謝小滿,也幾乎看得有些發呆。
「長得像你這麼美的人,一般都不是人類。」謝小滿有些認真的蹙了蹙鼻尖兒,下了結論,「再加上你方才教我的靈氣運行方法實在太過詭異,所以我覺得,你一定不是人類。」
雨還在下,所以女子並沒有將油紙傘合上。
她從妖獸的屍身上跳下來,油紙傘在這時候就如同降落傘一般,在雨中悠悠蕩蕩的,輕飄飄的恍若一片羽毛。
女子身上穿著青蘿綢緞,如若霧靄。
霧靄茫茫楚天闊。
女子的身後,的確是一片霧氣騰騰。
只有一把鮮紅的油紙傘,和流淌了一地的妖獸的鮮血。
同樣的艷紅。
同樣的赤色。
女子踩在這樣的血泊里,一步一步走過來。
她走路的聲音很輕很輕,卻依舊無法阻礙地面上血液的濺開。
於是血色點點滴滴的沾染在她煙籮的裙擺上,碧綠染紅,如若花開。
很美。
雖然很血腥,但是,真的很美。
「我打江南走過,那等在季節里的容顏如蓮花的開落。」
謝小滿忍不住嘆息。
此情此景。讓她無法不嘆息。
「多謝。」女子聽到了謝小滿的讚嘆,於是粲然一笑,果然如同菡萏花開,天地無色。
謝小滿呆了呆。心想自己如果是男人,這時候就算不流鼻血,也要流口水了。
眼前的女子,撐著油紙傘,獨自彷徨。卻毫不憂傷,更沒有什麼愁怨。
天地間有雨,這裡卻並非小巷,而是戰場。
有生命在這裡消亡,撐著油紙傘的姑娘,卻只是揮了揮衣袖,仿佛路人。
可謝小滿知道,她並不是路人。
「這隻妖獸叫做帝江。」女子走到謝小滿身前,開口,手中的油紙傘並未合上。依舊鮮紅。
雨水打在油紙傘上,又順著傘面低落下來,映襯著血紅的顏色,如同血水。
「帝江其實是神獸,居天山,出英水。可是這一隻不知受了怎樣的蠱惑,由神入妖,迷失了心性,所以才會來為禍人間。」女子繼續講述。
謝小滿看著她近處的容顏,一時驚為天人。
「你的膽子很大。只有這麼一點點修為,竟然也敢跑過來跟帝江挑釁?更不用說你身體中的靈氣不滿,就算是靈氣充足,你有把握戰勝它麼?」
謝小滿半抬著頭。冷雨打在臉上。
「原本沒有,看到這場雨之後,也就有了。」謝小滿有些大言不慚,「我沒有降雨的能耐,但我看得出,只要血液在燃燒。它就會復活對不對?既然如此,血液流淌多少,我就將它凍住多少。我不能降雨,卻可以讓血液不停的稀釋,直到它們再也燃燒不起來。這樣,它不就會永遠消亡了麼?」
聽完謝小滿的話,女子打量了她半晌,忽的笑起來:「真是個蠢笨的辦法,這得是多麼無知且無畏的人,才能想出這樣的辦法來?如果是正常人,一定會轉身就跑的。」
謝小滿也笑:「我很久沒做過正常人了。」
「看得出來。」
「你能降雨,能殺了帝江,甚至能夠說出一種我聞所未聞的靈氣運行的方法。所以,你一定也不是正常人。」
「哦?你方才還說我不是人類。如今喚了另一個稱呼,我是不是應該感謝你?」
「行,這種事情我不會推辭。」謝小滿笑起來。
她身上無處不疼,笑容卻依舊真摯。
「我該如何謝你?」謝小滿看著女子,「最起碼讓我知道你的名字。」
「我姓夏,夏花。」女子微微一笑,果然絢爛如花。
「生如夏花?」謝小滿微微挑眉。
「死,亦如夏花。」夏花笑道。
謝小滿看了看天色:「我晚上有約,怕是不能與你多說了。我住在建康城的南鑼巷子,如果姑娘無事,到可以去那裡轉轉。」
「好,我晚上在那等你。」夏花嫣然一笑。
謝小滿愣了愣,一時間沒明白夏花的意思。
「我孤身一人,又沒有地方住。既然有人要約,自然不會推辭。」夏花看了看遠處的茫茫霧靄,動了動手指,雨勢便慢慢停歇。
她終於將油紙傘收了起來,艷極的容顏不再有油紙傘的遮擋,明艷的幾乎有些晃眼。
烏雲散開,一道陽光斜斜灑下,落在夏花的身上,將她一襲淺碧衣裙,映襯的更加楚楚動人。
夏花綰著最尋常的髮髻,頭上戴著一朵夏花,並不艷俗,只讓人覺得清媚。
她的身後是漸漸消散的霧靄,她就像是從霧氣里走出的美人。
「我先去你家中歇歇腳,你不介意吧?」夏花擺了擺衣袖。
謝小滿當然不介意,只是捂著胸口,咳了兩聲。
「我看你印堂發黑,今晚當有血光之災,你確定要出去?」夏花款款抬步,說出這番話時並不回頭。
謝小滿咳嗽的聲音更加重了些,半晌方停,跟隨著她追了兩步:「你還會看相?」
「不會。」夏花回答的十分乾脆利落。
「那你為何說我印堂發黑?」謝小滿愣了愣。
夏花不知從哪裡掏出一小面巴掌大的銅鏡來,舉到謝小滿眼前:「你整張臉都是黑的。」
謝小滿看著鏡子裡的自己。嘴角抽搐了兩下。
這就是一句廢話!
方才帝江的火焰燒光了一片樹林和草地,滿天都是烏煙瘴氣的!自己從那種地方爬出來,渾身上下都是火燒火燎的痛,以及落在身上、臉上的菸灰。不黑才怪!
謝小滿就著臉上殘留的雨水抹了一把,這一回鬧了個大花臉,印堂上的黑灰倒是沒有了。
「這回好多了。」夏花明眸皓齒,回眸一笑,將銅鏡收回。
謝小滿的腦仁子突突的兩下。忽然覺得眼前的美人兒似乎不怎麼靠譜……她教自己的那個運轉靈氣的法子,不會是個定時炸彈吧?
不過話說回來,自己的身體當中,原本就一個定時炸彈了。破罐子破摔,多幾個似乎也沒什麼不行……
謝小滿這樣想著,撇了撇嘴,繼續前行。
不遠的地方,少年早已停止了笛子的吹奏。
他看著那邊又是火燒又是風雨的變幻,心中不知翻滾了多少次,知道這時候烏雲散去。一切平息下來,他的一顆心仍舊高高的懸著。
那個人怎麼樣了?那熊妖到底如何了?誰贏了?誰輸了?自己吹奏的笛子聲到底有沒有用?如果那個姑娘死了該怎麼辦?如果她贏了,又該怎麼辦?
少年的心懸在半空,他想要撒丫子跑過去看個清楚明白,又擔心自己身旁的祖母無人照顧。
祖母的身子很虛弱,不能輕易的搬動,否則自己早就背著祖母出村逃命去了,又何必一直留在周山村中。
之前,祖母是被那個從宗院仙師的一陣風吹送出來的,自己如今又該怎麼將祖母抬回去?
少年看著精神明顯委頓的祖母。心中更加慌亂。
「喂,笛子吹得不錯。」謝小滿突然出現在面前,近在咫尺,少年嚇了一跳。忙退一步,幾乎被樹枝扳倒。
少年看著謝小滿蒼白的面色,以及她身上被燒得花里胡哨的道袍,以及手臂上露出的傷口,心裡猛地一揪:「你受傷了?」
「都是小傷,」謝小滿揚起嘴角。「我把你祖母送回去。你怎麼樣,要不要再來感受一次飛翔的感覺?」
少年臉色更白,下意識的又退了一步。
謝小滿見狀,大笑起來,卻不禁牽動了右下腹的傷口,笑聲稍顯突兀的停下。
「你……」少年咬了咬嘴唇,「我家裡有一些傷藥。」
謝小滿微微聳肩:「沒事兒,早就癒合了,不礙事。」她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我是仙師嘛,這點小傷怎麼會當回事呢!」
謝小滿揮了揮手,不再與少年廢話,平推了一張引風符,穩穩的將少年的祖母吹氣,平平的送回到兩里地之外的房屋床榻上。
「那你就自己走回去?」謝小滿看著少年,微微挑眉。
少年連忙點頭。
「我有一根笛子,我留著也沒有用,改天送你。」謝小滿點了點頭,扶手而去。
「這位……仙師,您、您叫什麼名字,我們周山村明日便將謝禮送上。」少年鼓足了勇氣叫住謝小滿,整張臉都漲得紅紅的。
謝小滿揮了揮手,並不回應,只是加快了步伐。
少年連忙去追,可是哪裡追上?眼看著謝小滿不過尋常步伐,卻很快的消失在了視野當中。
謝小滿見身後的人漸漸變成一個黑點,心中只覺得爽快。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
千年之後打小就YY的瀟灑態度,如今總算是被自己實現了。
這種感覺,還真不是一般的爽快呢!(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