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裴行寂略一遲疑,輕笑道:「想必是衛長史生怕大王憂心太甚,所以才暫緩報知。」
「大王,臣下並無收到戰報……」衛都慌忙分辯。
「衛都,」蘭修儒冷喝一聲,怒目而視。
「臣……臣下知罪。」衛都咬了咬牙,拜伏於地,不敢再說。
「念你一片忠心,今日之過,暫且記下。」蘭修儒一拂衣袖,怒氣稍息,淡淡道:「丞相可還有別的事?」
裴行寂察顏觀色,輕喟道:「黃天賊四處剽掠,衛軍多是從陵安撤下,對家鄉父老多懷掛望,援軍遲遲不到,我軍困守孤城,長此以往,軍心浮動,怨言四起,大王不可不防呀。」
「那依丞相之意,又該當如何?」蘭修儒和聲問道。
「我軍從國都陵安撤出,五衛軍傷亡不等,異於舊時。更有蘭澤國各郡郡兵,一路多有糾合,退守臨安之後,又有郡守章遲募集的郡兵,是以兵員雜糅,編制混亂,如今大戰在即,急待一番整合,方有固守之望。」
裴行寂陳說道:「我國都本有五衛軍十萬餘人,乃是鎮南侯揭起反幟之後,逐年擴充所得。經過數場大戰,也已十去二三,左右兩衛又被抽調分守麗城、寧州,以成掎角之勢,中衛軍本穆雄統領,護衛王府,最為精銳,約有二三千人。前後兩軍合而為一,設一都尉,登城禦敵,現由小兒裴陽秋統領,約有五萬餘人,又得各郡糾合之眾約有四五萬人,章遲郡守招募之兵,又有二萬餘人,雜糅一算,仍有十萬之眾。」
「不過章郡守之兵只是尋常百姓,軍械尚難齊備,各郡之兵又是新敗之後,鬥志全失,且其中多雜有難民,不可為恃。以臣下之議,謀劃守城之策,須得先設一大將,統領全城之兵,選其壯士,補充精銳,兵馬糧草,統一調配各營,教守習戰,方可立於不敗之地。」
「丞相所言甚有道理。」蘭修儒一指裴陽秋,呵呵笑道:「裴少將軍忠勇果決,素有氣力,這大將是非他莫屬了。陽秋現為衛軍都尉,提調前後兩衛,本王今封你為大將軍,統率全城兵馬,可從各路郡兵中選調精壯,擴充衛軍。」
裴氏父子對視一眼,裴陽秋忙恭身道:「末將謝大王隆寵,必肝腦塗地,為大王守好四門。」
蘭修儒滿意一笑,招手道:「我再為兩位愛卿引介一下,這位是右國師龐入霄,乃是『龍城鳳都』龍城四聖之一。本王想請國師入裴大將軍幕下參贊,兩位以為如何?」
「大王高瞻遠矚,得龐國師相助,勝過十萬雄師。小兒榮幸之至。」裴行寂呵呵而笑,蘭修儒授給裴陽秋那麼大的權柄,自然要找個信的過的人從旁監視,各人心照不宣,面上卻頗為熱絡。
「大王,末將聽說郡主玉體欠安,不知可有請醫士看過?」裴陽秋瞅了蘭毓一眼,畢恭畢敬的道。
蘭修儒輕哦一聲,故作恍然道:「毓兒最近有些心疾,本王已著左國師行素道長為他診治,料想應無大礙。」
「行素道長?」裴陽秋老大不悅,「這位行素道長聽聞是什麼金燈道長的弟子,大王竟封了個左國師給他?還讓他給郡主治病?」
「行素道長是太乙門下,又從萬軍之中救了穆統領回城復命,功勞不小,神通堪任,愛卿何必多疑。」蘭修儒淡淡擺手,他現在也知道楚煌身上有諸多疑點,不過當著裴氏父子的面,可不好揭破。
「大王,末將對郡主愛慕已久,今見郡主無人照料,積憂成病,實是感同身受,情發於衷,不能自已。敢請大王將郡主許配於我為妻,末將一心一意,絕不敢辜負她半分。」裴陽秋一撩戰袍,跪在地上,心意堅決。
「毓兒芳齡不小,前因許配太傅韓胤之子韓志公,韓胤目無尊上,謗毀重臣,韓志公則久伏逆志,刺殺太宰,本王所謀不良,遂遭蹉跎。」
蘭修儒輕捋髭鬚,望著裴行寂笑道:「裴愛卿公忠體國,當朝純臣,無出其右,陽秋又年輕有為,統領有方,毓兒能嫁入你家,本王也很是欣慰。」
「如今國事艱難,本不當為兒女私計,只是小兒對郡主一往情深,無時或忘。臣下身為人父,也頗想玉成其事,所幸大王懇允,我裴氏幸何如之。」裴行寂恭身為禮,輕喝道:「陽秋,你還不快來謝過大王。」
「末將謝大王許婚。」裴陽秋大喜過望。
「雖是國家多難,但禮不可廢。但以目下情勢,實也不易大肆操辦。」蘭修儒沉吟道:「不如三日後聚集群臣,舉行婚禮。遲則恐怕黃天賊大舉攻城,無暇計及於此。」
「大王英明,臣下這就回去打掃廳堂,準備一應禮慶事物。」裴行寂恭身笑道。
「也好,今日天色太晚,大家也都忙碌半晌,疲累不堪,有什麼事還是明日再談吧。」蘭修儒笑笑。
「臣下告退。」
蘭修儒微微頷首,裴氏父子便收起兵衛,退出王府,健馬長嘶,步聲雜沓,漸漸去的遠了。
……
「龐國師、於仙姑也回去歇息吧,有勞三位道長護送夫人和世子回房安歇,毓兒和行素道長留下,我還有事跟你們談。」
蘭修儒揮散眾人,引著楚煌和蘭毓走進書房。衛都跟了進來,吞吐道:「大王,我……」
蘭修儒擺手道:「衛長史,方才委屈你了,裴行寂父子氣勢洶洶,我也不得不做做樣子。各路戰報都是先呈送丞相府,裴行寂不欲我知,或者麗城失守,有他的責任,我豈會毫無所覺。」
衛都輕嘆一聲,「大王讓裴陽秋抽調左右兩衛助守麗城、寧州,可他僅派一些老弱病殘及各衛統領與他不睦的,卻將精銳人馬編進前後兩衛當中,如今,裴行寂又逼著大王將城守之權都交給裴陽秋,其心昭然若揭,大王不可不防呀。」
「大景立基,京畿以外又分為六郡國,四方侯,兵不與政合,六國情勢雖不一致,世家主政卻不稍變。我本是建威軍之將,雖然略通政理,也無特別過人之處。朝廷封我為王,用為國主,不過想使我和中天莊任廣圖、天王寨金大鵬等建威舊將相互堤防,互為牽制。實權卻在裴行寂手裡,他是十大神將之後,樹大根深。即便臨安陷落,蘭澤國被黃天賊掃蕩無餘,裴行寂回到朝廷,仍不失公卿之位。」
蘭修儒輕輕一嘆,「這臨安城的防守,裴氏父子可是半點指望不上的。」
衛都忖思道:「麗城既已失陷,寧州恐也難保。事已至此,孤城難守,大王何不圖日後之計。」
蘭修儒搖頭道:「我這一生,少年四戰,頗快心意,中年為王,不失富貴,如今行將老矣,二十年來,惟欠一死。當年建威軍百戰之師,非無能戰之將,可惜,皆以富貴偷生,無人敢效死力,我若棄城而走,和裴行寂又有何區別?」他嘆息了一回,擺手道:「你先下去吧。」
「是。」衛都退了出去,將房門闔上。
「爹爹……」蘭毓輕咬口唇,欲言又止。
「你便是當年楚莊王抱與扞東侯撫養的楚煌?」蘭修儒打量楚煌一眼,露出緬懷之色,「見到你,真仿佛回到當年,我和威侯,我們年輕的時候。『脫身白刃里,殺人紅塵中。當朝揖高義,舉世欽英風』甚矣,吾衰矣。」
「想不到臨安城的形勢,危殆至此。」楚煌默然道:「若是裴氏父子只謀一己之私,根本無心守城,臨安如何可保?不知大王終究作何打算?」
「裴氏誤國,我欲殺之。」蘭修儒沉著臉道。
「何時?何地?」
「三日後,就在毓兒的婚禮之上。」
兩人對視一眼,楚煌輕嘆道:「倘若裴氏父子有所防備,此計萬難得手。」
「事到如今,不得不行險一試。」蘭修儒豈會看不透其中厲害。
「裴氏手握重權,猝然格殺,恐怕軍心大亂。」楚煌道:「況且城外屯駐黃天賊三十多萬大軍,縱然殺了裴氏父子,臨安也難以為守,難道大王想率軍民死戰?」
「先將裴氏父子拿下,或和或戰皆有餘地。」蘭修儒長吁道:「我現在苦無援手,穆雄所統中衛軍不過二三千人馬,軍中諸將即便不對裴氏父子死心塌地,也無甚可以倚重之人,龍城鳳都雖然來了幾個高手,卻不可以參入機密。我更擔心的是,萬一黃天賊突然大舉攻城,所有謀劃未免終成泡影。」
「城外任、楚、韓三路大軍都是衝著你來的,先時之所以逡巡不進,是因為要攻拔麗城、寧州,剪去你的羽翼,如今任廣圖大將已攻下麗城,寧州怕也難保。三路大軍合而為一,隨時都有可能攻來。」楚煌暗暗感嘆,這個准岳父還真夠遭人恨的。
「任廣圖、楚莊王對我誤會頗多,韓志公更是恨我入骨,你可有辦法讓他們緩兩日攻城?」蘭修儒微微苦笑。
「可以一試。」楚煌笑道:「我也有多時未見楚叔叔,正好去城外看看他。這些年來,他從沒跟我提過大哥之事,多半也以為死於你手,任廣圖想必也是一樣。這次起兵,雖遙奉黃天賊為主,卻是以建威軍相號召,先來攻打臨安,也就不足為奇了。」
「子衿,」楚煌握著蘭毓的玉手,溫柔一笑,「三日以內,不管事情辦的如何,我一定回來尋你,你可不能真的嫁給那個姓裴的混球。」
「嗯,除了你,我誰都不嫁。」蘭毓貼到他懷裡,深吸口氣,她的心結得以解開,便如滿天烏雲被風吹散,雖在兵凶戰危之中,卻不覺得可懼了。
「照朧雲和太史紫儀都是可任之人,有她二人充作護衛,大王可無後顧之憂。」楚煌和蘭修儒說了一聲,撫著蘭毓的肩膀,輕笑道:「等我。」
蘭毓惦起腳尖,飛快在他唇上吻了一下,粉頰紅紅的道:「不要太久。」
楚煌笑了笑,轉身出了書房,再留連下去,他生怕就此改了主意,再也捨不得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