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真的目光在周遭掃過。
這裡是一處很常見的屠宰室,到處遍布著血污,空氣中瀰漫著奇怪的味道,那是多種氣味夾雜到一塊的結果,鮮血、油脂、汗味,乃至於內臟、骨髓、腦漿。
有些靈畜的大腦確實有著一定的藥用價值,而且哪怕沒有,也可以賣給一些不懂行的人——畢竟是靈獸出產,總歸是值錢的。
徐真這一世修行,前後加起來已有五十餘年,但從未進入過如此環境之下,哪怕當年被困在涅槃道的藥人間,也好歹是修行宗門當中。
「上一次碰上這種環境,還是上一次……嗯,上上輩子。」徐真仔細回憶了下,自己真正身處底層的,大概也就只有第一世北地那段時間。
隨後無論是哪一世,以徐真輕易不肯犯險的性格,都不曾置身於這等環境之下。
正當徐真略感懷念之際,丁鵬已經帶人走了進來。
與他一同進來的有兩人,一人身著青黑色大周官服,腰佩紫色條紋綬帶,赫然是一名正七品官員;另一人則面容冷冽,看年紀大約五十來歲,臉上有著一道長長的疤痕。
「丁老先生,這位是此地的司監張大人,這位是程先生。」丁鵬為兩人做著介紹。
司監就是畜獸監的最高長官,徐真不緊不慢地起身,朝這位張大人行禮,後者客客氣氣地還禮,倒是那位程先生始終保持著冷臉。
「張大人,程道友。」
他依然看出,這兩人都是有修為在身的修士,不過水準也都談不上高——張大人大概是鍊氣八層,而程先生和他表現出來的差不多,五六層的樣子。
「不敢當。」程先生略微一拱手,「程胥一介匠人,當不得道友之稱。」
很多修士其實對匠人這種職位相當不齒,這位程胥程先生大概也是如此,儘管身在此間,卻不願將之和自己的修士身份聯繫起來。
徐真點了點頭,不再多言,而隨即又有兩名力士前來,將一頭玉豚獸抬了進來,架在前面的支架上。
玉豚獸形狀接近於家豬和平原馬的結合體,四肢細長、體態健碩,其血脈繼承自三階妖獸玉鑼,所以骨、肉都呈現出半透明的狀態。
如今的玉豚獸,已經是相當成熟的人工培育品種,到了二階之後,連皮膚都會變得晶瑩剔透,煞是好看。
但這也給剖殺匠的工作帶來了極大難度,玉豚獸是必須活體剖殺的靈畜,否則其肉質就會迅速失靈,要在短時間內準確切割出諸多部位,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眼力、刀工乃至於體力,缺一不可。
「丁老先生,請開始吧。」張大人口中說道,「這頭玉豚獸已經餵了藥,半個時辰內不會甦醒。」
玉豚獸剖殺前都是要餵藥的,確保它們不會中途醒來,倒不是非要給畜生減輕點痛苦,而是它們一旦因為痛苦而掙扎,會嚴重影響剖殺匠的動作。
而徐真只是點了點頭,沒有說話,隨手拿起旁邊的一柄短刀,來到玉豚獸面前。
不過他沒有立刻動手,反而是伸出手,輕輕按壓在玉豚獸的腹部,然後順著骨骼緩緩上滑,似乎只要經過他這一摸,玉豚獸的骨骼脈絡便已經了如指掌。
他的神情肅穆,動作緩慢而堅定,仿佛是在做一件極為神聖的事情,搞得一旁的三人頗有些面面相覷的意思,卻一個也不敢亂說話。
那是真的不明覺厲,末了還是張大人忍不住側過頭,用極小的聲音問道:「老程,你看這位是在……」
他的聲音小到了,連另一側的丁鵬都聽不真切。
程胥嘴角微抽,沉默了片刻,還是低聲回道:「張大人,程某也看不明白,這可能是一種極為高明的摸骨手法。」
「哦?」
「我也只是聽以前的老匠人提過,每一頭靈畜體質都有所不同,肉線、骨線的分布也有細微的區別,但那種最高明的剖殺匠,可以用手摸出這種差別,在剖殺時做到心中有數。」
這話要是凡人聽了,大概只會嗤之以鼻,但張大人卻不一樣。
他和程胥兩人都是修士,當然明白「技近乎道」的道理,別說是修士了,就算是一些浸淫某項技藝數十年的凡人,也可能做到些常人難以理解的事情。
他們當然不會知道,徐真這會兒不過是裝模作樣罷了,他壓根不認識什麼玉豚獸。
當然,這種知名靈畜的肉是吃過的,活的玉豚獸卻沒見過,這會兒與其說是用手摸,還不如說是在以強悍的神識直接探入,幾乎將整頭玉豚獸徹底肢解,拆成一個個零件做著分析。
這樣的過程,遠比「摸骨」要精細太多,連玉豚獸臉上長了幾根毛都「看」得清清楚楚。
這是第一次「看」玉豚獸,所以徐真看得不快,足足看了快一刻鐘才停止,後面如果再來一次,估計也就是看上幾眼的工夫。
徐真緩緩吐出一口氣,轉過頭看了看身後有些懵懂,但迅速擺出一副端正神色的三人,老臉上擠出一個笑容。
下一刻,手中的短刀已經精準一划,直接剖開玉豚獸的腹部中央,但鮮血卻沒有四濺而出的意思,反而非常「收斂」得順著傷口滑落,精準滴在下方的小盆里。
緊接著,徐真開始了他真正的「表演」。
只見他從目標的腹部開始逐漸向著周圍「分拆」,如同拆積木一般,一塊一塊將皮肉剝離、骨骼剔除、內臟切割,猶如分拆一件完美的藝術品。
凡間所謂的「庖丁解牛」,遠遠不能跟眼前這人相比,因為前者只是凡人,再怎麼也「解」不出凡人的極限,而修士卻能做到讓人匪夷所思的事情。
隨著徐真的動作,一張完整的外皮被徹底剝離下來,血肉被切割成均勻的小塊,分門別類堆放在一旁,除了一些邊角料之外,每一塊都是近乎等同的大小;
而內臟、腸道、血管等諸多器官和結構,同樣被他完整摘除下來,就連血液都以一種不可思議的姿態,全部合流到了腹部的傷口處,然後一點點滴落到盆中。
最後支架上的玉豚獸,已經只剩下了一具完整的骨架,和剛剛停止跳動而被摘下的心臟。
一直到完成這一步,徐真才徹底停下動作,不緊不慢地用清水洗手,雖然他的手上並未沾染半點血跡。
但徐真的內心卻頗為滿足,這短短半刻鐘的動作,卻仿佛比他完成了一套劍法還要有用,因為他其實沒有動用半點法力,完全是依靠凡人之軀,加上意境的作用來實現的。
「月影綽綽」的極致掌控力,以及「月如鉤」連綿不絕、前後勾連的特性,都在這一場「手術秀」中完美體現出來。
精準解剖掉一頭玉豚獸,比起不斷擊殺敵人要精細得多,也要複雜得多,因為徐真必須考慮每一步動作對後續的影響,以及各個步驟彼此間的關聯性。
只是這樣一次實踐,徐真就明顯能夠感覺到,自己的意境已經圓潤了許多,畢竟他的積累已經相當足夠,所欠缺的正是這樣的實踐。
「不過這是第一次,還不是特別完美……」徐真停下動作後,又仔細梳理了一下自身,找到了幾處小失誤。
再轉頭望向身後時,看到的是三張已經完全僵硬的面孔,仿佛剛剛經歷了一場震撼人心的表演,一直到此時也未能回過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