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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長安來到李命身邊。筆神閣 bishenge.com
破關而出的那股興奮勁兒還沒徹底泄掉,便忽然怔住了。他朝天上望去,望到的自然是一片海。但他的目光卻切切地落在了那片星空上。
星空裡,少了幾顆星星。
心裡,少了幾道羈絆。
第五立人、公孫書南、陸修文以及陳縹緲。他們的命星不見了,羈絆也消失了。
莫長安眉目跳動,無法掩抑的哀傷浮在其間。他看向李命,「長山先生……」聲音里,是一絲顫抖。
李命知道他想說什麼,便輕輕地點了點頭。
莫長安幽幽地吸了口氣,呢喃道:
「我真的來晚了。」
四千多年的羈絆,如今斷掉了,分明得很。他能分明地感受到,陸修文和第五立人只是命數終結,等待轉世,而公孫書南和陳縹緲是命格破碎,徹底銷隕。
底下的廢墟在莫長安眼裡,冷淒淒的,沒有一絲人情味兒,尤其是和之前的百家城比起來,顯得更是悽慘。
感嘆一句「來晚了」,出自於心,起於同已逝故人的那四千年的羈絆。但是這麼多年來養就的理性告訴他,如果是先前的自己,即便沒來晚,從頭站到尾,也無法改變這樣的結局。他並沒有將錯誤歸咎於自己身上,尋找錯誤的源頭才是他現在最關心的事情。
看一眼祭壇里的秦三月,莫長安將目光放在下面的陳放和家川身上。
陳放他認識,不奇怪他會在這裡。但是家川,他是第一次見,並且家川身上那股氣息讓他有些熟悉。
「那一步邁出去了?」李命問莫長安。
莫長安點頭,「得益於那位先生的幫助,邁過去了。」
「看到了什麼?」
「一出慘劇。」莫長安回想起玄關之後,自己看到的場景,吸了口氣,「人族的慘劇。」
「果然。」
「這預示著什麼?」
李命還未說話,下面的家川插嘴,「預示著人族該謀一條生路了。」他眼裡是無限期許的光芒。
陳放在一邊,靜靜地看著莫長安。他在思考一件事,「大潮還未結束,莫長安憑什麼能邁過大聖人玄關?」這他想不明白。正是身為大聖人,且立足已久,他才知道,大聖人意味著什麼。那已經不是單單的一個「修為境界」能說明,背後隱藏著許多的秘密。他不明白這件事。
同李命一樣,陳放同為代表一脈的大聖人,最懼怕的便是預料之外。像是家川的出現對李命來說是預料之外,莫長安突破大聖人玄關對陳放來說,也是預料之外。其實,李命也本意外莫長安能邁過玄關,但是當聽到「那位先生」這四個字後,他也就不意外了。出現在那位先生身上的意外,都不是意外。
「謀一條生路?」莫長安摒棄平時的老頑童樂呵呵形象,凌厲得如同喝問犯人的判官,「截大潮,就是生路嗎!」他聲如滾雷,驚詫山河。
「自然是生路。」家川回道。
「你放屁!」
李命歷來都是溫文爾雅,是受人愛戴的先生,待人親和,義禮智信集於一身,是「君子」形象的模範。但莫長安不一樣,平時里,他和藹可親,但碰到對立上的事,便是活脫脫的暴躁老頭。
「毀我神秀湖,殺我老夥伴,攪弄山河,就是你在謀生路?」莫長安絲毫不掩抑自己的唾沫星子,「我呸!你們就是強盜!一群自私鬼,全他娘的是活狗身上去了!」
「你——」
「閉嘴!你爺爺還沒說完!」莫長安像是無賴一樣,撒潑道:「歷來鯨落便是為了循環生息,就是把你們這些寄生蟲產生的污濁氣息,全部收回,然後化成塑造天地的自然母氣,來補充你們修煉要用到的資源!而你們這群狗東西,不僅不知道感恩,還當起了強盜,來搶!你說,你不是混蛋,誰是混蛋!」
莫長安嘲諷道:「呵,完事後,還冠以『為人類謀生路』的大招牌,弄得自己真的是拯救蒼生的大聖人一樣。當了婊子還想立牌坊,我呸!人當婊子還有個模樣好看,你看看你,長得一副鍋灰臉,毫無生氣,弄不好別人還以為你全家死了!」
「下賤!」
莫長安一錘定音,給家川打上一鋪拉的標籤。
家川被罵得一愣一愣的。他看了看旁邊的李命,想不明白為什麼同樣是讀書人,差別那麼大?
「我——」
「住口!」莫長安如同苦大仇深一般,罵道:「我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家川沉沉地吸了一口氣,他知道,自己要跟這種人講道理是講不通的。他看了一眼旁邊的陳放,發現後者波瀾不驚,似乎早有所料,忍不住抽了抽嘴,合著是自己一個人在挨罵啊。
莫長安一通罵完,看向李命,「長山先生,暢快啊。」
李命原本繃緊的心弦被莫長安這麼一弄,難免鬆弛一些,笑道:「暢快後,就該打起精神來了。」
莫長安目露精光,「是的,該打起精神了。」
他不需要去問這家川的來歷,入了大聖人的玄關後,稍微捕捉一點氣息,便能從中推衍出這裡先前發生過什麼事。
「長山先生,你只管安心對付陳大聖人。這藏頭露尾的傢伙交給我就是。」
李命能感覺到莫長安身上的氣息同家川類似同源,但畢竟還沒有去細問,並不確定,「他有些不尋常,小心一點。」
「放心吧,我知道他的氣息來自什麼地方。」莫長安眼神微凜。
家川略微皺眉。忽然出現的莫長安也不在他的預料之中,而且他感覺這人路子有些野,是那種不講絲毫道理的人。
莫長安一步踏出。一道氣勢從其腳下湧出,單憑肉眼便能清晰地看到一圈包裹著圈的漣漪快速地向外彈射。
然後家川便感覺到自己打入這北國山河的神魂力量,被數不清的符篆包裹。起初,只是包裹住,那符篆上的符文流淌出來,附著在神魂力量上,尋覓著什麼。然後,一道符文忽地尋覓到了同源的氣息,其他的符文瞬間獲得了反饋。於是乎,這些符文開始肆掠,毫不留情地將北國山河之中的神魂力量吞噬乾淨。
家川本身的實力並不如李命莫長安這般大聖人,之所以讓李命犯難至無法應對,是因為他的力量頗為詭異,不起於這座天下,李命尋不到對付的方式。但是莫長安的卻能尋找到家川力量里的根源氣息,然後找到針對的辦法。
在實力壓制下,家川的神魂力量根本撐不住幾息,幾下便被莫長安的符文絞殺得乾乾淨淨,還了北國山河一個「海清河晏」。
家川震驚了。他並非震驚莫長安能輕易絞殺他的力量,而是震驚莫長安能夠尋找到自己身上力量的根源。
李命和陳放的對局還在僵持中,莫長安和家川的對局已然明朗,甚至沒有絲毫懸念。
不僅僅是家川,李命和陳放都很震驚。陳放比李命清楚家川身上力量的根源所在,正因為如此,便更是震驚於莫長安能輕而易舉地找到應對方式,這無疑說明了,莫長安破大聖人玄關,藉助了「那邊」的氣息!
「你是誰!」家川蹬蹬蹬退後幾步,眼神里無不是敵意。這種敵意在面對李命的時候都沒有。
「你爺爺!」莫長安把「無賴」做到底。
家川眼神陰沉,「如果你是那邊的人,就請看清楚局勢。」
那邊?
李命敏銳地捕捉到這個詞,不由得皺起了眉。那邊是哪邊?他看向莫長安,不由得想起當初在北海釣魚時,師染對他說起的那些話。
「什麼那邊這邊的!」莫長安喝道,「你若再攪亂,定要你吃不了兜著走!」
家川像是沒聽到一般,咬牙道:「你是東宮殘黨。」
幾番言語下來,莫長安也知道這家川來歷特殊,不禁想要去套他的話,虛目道:「你又是誰呢?」
家川低著頭,微微晃頭,「不對,不對!」他赫然抬頭,目光凌厲,「東宮已經倒了!天都塌了,不可能還有殘黨!你不是那邊的人,只是借了那邊的勢!」
「等著吧,等著吧!那邊的勢沒那麼好借!」
家川像是陷入了某種失控,幾句自言自語般的言語落盡後,倒退一步,消失在這裡,原地留下一抹淺淡的漣漪。
莫長安和李命皆是皺著眉,家川的古怪表現讓他們心裡不安定,不由得將目光落在陳放身上,卻發現他也是思索狀。
「他到底是誰?」莫長安問,「陳大聖人,能給個說法嗎?」
陳放神情未變,看著莫長安,「不能。」他的眼神至始至終都未改變過。
李命知道,陳放所行之事,從來不受其他人影響,家川要入局,他接受,家川如今退局了,對他也沒有任何影響,該做的事他一樣會做。
莫長安看向李命,「長山先生,那人……」
李命說:「我只能猜測,他不是這座天下的人。」
「難道還有其他天下?」
李命不敢妄下斷論,有些事情他自己沒有弄清楚,便不會同其他人說。便只是搖頭。
陳放開口,「站在你的圈子裡,當然不知道。」
莫長安轉向他,「難不成你知道?」
「就算我知道,又何必告訴站在我對面的人呢?」
莫長安點頭,「哦,你也不知道。」
他虛了虛眼睛。從心底里,他根本沒打算從陳放那裡得到答案,也不需要。若是他真的需要,完全有更合適的人去請教,他自然是有理由相信,那位先生或許知道這件事的來由,只是,他在想,自己到底需不需要去問。一想到這個問題,思緒就不由得落到破大聖人玄關的時候,看到的風景。那是慘劇。
當人還是無知的時候,是大無畏的,但是看到了無知背後的風景後,心裡總會少一些感覺。這是個很現實的事實。
且不論其他,莫長安現在只想好好守護這片埋葬了他四個老夥計的地方。
他抬手。一張明黃色的大符,照耀山河,驅散神祗。
……
「局勢變成這樣了,先前當真是沒預料到。」
旁觀者並非都退場了,比如說守林人的兩位大桼,至始至終都是看客。淵羅大桼徹底看不清現在的局勢了。
囚上大桼深有同感,好聽的聲音從她嘴裡傳出來,「家川,這個人,你聽過嗎?」
「鬼谷向來不諳世事,連個確切的山頭都沒有,一代代人換了,換了誰,男的女的,又從來不往外公布,每次只有等到他們自己出世,才知道,哦,鬼谷傳人換人了。」
「黎央是他師父。但是他把他師父殺了。」囚上問,「鬼谷有這個傳統嗎?」
淵羅搖頭,「也感覺得出來,這個家川很特殊。連李命都拿他沒辦法。」
「特殊在什麼地方?」
「氣息,力量,根源。」
淵羅看著囚上,「他跟我們不同源。」
囚上看向天上的海,「我們每個人都在這座天下長大,呼吸天底下的空氣,吸納天底下的靈氣。我們是同源的,但是他……」
她沒有說出那兩個字,修長的睫毛微微顫抖。然後抿嘴一笑。
「你笑什麼?」
「我喜歡笑。」囚上說。
淵羅皺起眉。有時候,不,大多數時候他都看不懂這個女人,她在想什麼、說什麼、做什麼許多時候都不明白。他晃了晃頭,回到正題,「你覺得陳放能應付得了嗎?」
「他是陳放。是駝鈴山的天人,是道家的三祖。」囚上斜過頭,「你覺得他應付不了嗎?」
「可李命是儒家的觀堂聖。他本就不必陳放差,甚至更厲害。」
囚上忽然大笑起來,她的聲音本就好聽,這樣一笑,便像是銀瓶乍破,淌水撞璧而起,「說好聽點,你我皆只是看著了聖人大玄關,不敢邁過去。說難聽點,我們只是小小的聖人。區區聖人,哪裡有資格去揣測大聖人啊?淵羅大桼。」
淵羅受不了囚上這般,罷一口氣,「你我還是做好我們該做的事吧。」
囚上笑問:「你覺得我們會成功嗎?」
「不論能不能成功,隍主交予我們的任務得去做。」
囚上吸了口氣,所看遍及四野,「神秀湖,多好的一片土地啊。」
「的確,很適合做秘境。」
「比黑石城那種地方好多了。」
「若不是月桂在那裡,哪裡有資格做秘境。」
囚上望天,雙手合攏,似祈福一般,閉上眼,「美麗的月桂啊,你什麼時候才開放呢?」
好想摘一朵桂花來,插進頭髮里。
那一定,很好看。
……
家川退出北國的範圍後,出現在大周王朝西邊的連城海港。
「天都塌了,東宮怎麼可能還有殘黨。」
他腦袋裡不斷湧起這句話來。不知是想到了什麼,在腦海里看到了什麼或者說回憶起了什麼,他渾身起了雞皮疙瘩。
他深深地吸了口氣,「這裡的空氣還真是不習慣啊。」
接著,他望向南邊,遙遙地看向那道黑線。
「五年……」
「五年後。再來看一看。」
念罷,他邁步便要消失在這裡。
忽然,一道很好聽,但是格外霸道的聲音叫住了他。
「這麼急著走,不多留留嗎?」
氣勢伴隨著聲音而來,家川感覺像是無數道手抓住自己身上的每一處,抓得緊緊的。
他沒有回頭,漸漸地,聞到了一股濃重的血腥氣,不對,是血煞氣!
連城海港的大街上。行人漸漸走空。熱鬧迅速歸位冷清。
家川怔怔地轉過頭。
在街的另一頭,一個面色蒼白的女人,身披猩紅長袍,緩緩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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