倭國俗語說,櫻花是七天的宿命。∈↗,花開櫻花,人做武士。櫻花瞬間的美麗與消亡,安然地面對生命的賦予與終結,正是倭民族的靈魂所在。武田高信乃是清和源氏新羅三郎義光的後裔子孫,非是一般的鄉下武士,他最喜櫻花,櫻花的盛開是緣起,櫻花的謝落就是性空,一切的一切塵歸塵,土歸土,在他得知弟弟武田又三郎背棄了自己之後,不僅沒有如同他的家臣們那般惶恐不安,也沒有痛徹心扉,反倒是一種更加從容的態度面對即將來到的謝幕。
鳥取城內外的櫻花已經凋落,數日前的狂風捲走了紛紛揚揚的櫻花,城內外鋪滿了隨風飄落的花瓣。靄靄暮色中,櫻花瓣也已逐漸模糊。風聲鶴唳,早已經沒有人有閒心掃起櫻花,包起來,然後找一個地方埋藏進去。
走廊左右櫻花殘瓣,其中夾雜著非常鮮艷的暗紅色,如同陳舊的血跡一般,空氣中好似瀰漫著死亡的氣息。在西鄉因幡守的眼中,那種暗紅十分不吉,已經無暇顧及。
膽怯者躲藏起來,阿諛奉承之輩不見蹤跡,城內剩下的全都是忠勇之徒,他們早已經不再憤怒,只剩下失望和沮喪。年輕之輩絞盡腦汁的為所愛的人留下最後的辭世曲,年長的早已經準備好了包在白布中藏於懷內,擦拭著手中的兵刃,讓它為各自的絕唱喝彩。戰爭已經不可避免,就讓他們好好的戰一場吧,如此想著,瞪大了眼珠,望著天空。
西鄉因幡守由武田高信提拔於微末,早已經將一身百多斤肉賣給武田高信得信念。長長嘆息了了一聲,道:「活在世上的日子已經不久,或許明日就是生的最後一日,那麼就讓我好好戰一場吧。」
此刻,西鄉因幡守匆匆走來。他強作鎮定,全副武裝。臉上露出一副赴死的表情,根本無暇顧及走廊兩邊的殘花,徑直向著內庭走去。當他來到內庭的時候,武田高信身著素衣跪坐在榻榻米上,擦拭了一把短刀。
武田高信抬起頭來,眼睛紅彤彤的,表情卻是相當平靜和淡然,他擦拭著手中的短刀,然後將短刀放在了面前的案几上。低聲問道:「因幡,你知道這把短刀的來歷嘛?」
西鄉因幡守搖搖頭表示不知。
武田高信苦澀一笑,答道:「你當然不清楚,這把刀便是老父自感年歲歲月無情,病魔加身之下切腹所用之刃,在臨死之前,託付於我,告誡我。一定要護佑武田家。」
西鄉因幡守退到了一邊不言不語。武田高信平素就算是意志喪失之時也不會如此託付後事,顯是已經做好了最終的決定。他微微笑了一聲,道:「又三郎若能夠活命,武田家將會留存下去,我也能毅然決然前往黃泉之土。」
不曾想到武田高信竟沒有為武田又三郎的背叛感到憤恨,反倒是用一種淡然的態度來面對這件事情,從中看到了讓武田家的血脈留存下去的希望。他抬頭說道:「因幡,你準備好了沒有?」
聽到這裡,西鄉因幡守慘然的笑著,平靜的回道:「我已讓僕人帶著太郎和次郎離開鳥取城,前往安藝國去了。您知道,我出身安藝國,那裡還有一個弟弟留守家中。」
武田高信何嘗不知道西鄉因幡守的意思,看上去十分平靜,穩如泰山,眯了一下眼睛,猛然站起,提起短刀,斬釘截鐵地說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景石已落,鳥取城危在旦夕。既已如此,那麼就讓她們少受一些痛苦吧。」
說著徑直向著內院走去,西鄉因幡守跪在地上看著武田高信離去,他早已經滿眼蓄淚,他拼命抑制住就要奪眶而出的淚水,他是出身安藝國,可哪裡還有一個弟弟留守家中。
他的兩個孩子早在他離開家的時候便在他的眼前死去,他的妻子拔刀刺脖而死,這便是身為武家子弟的殘酷。武田高信同樣知道西鄉因幡守的意志,方才說出決絕的話語。
武田高信走進內庭,他唯一的孩子五歲的小四郎正坐在他的夫人的旁邊,看著年幼的兒子,說道:「小四郎,你也是武士的兒子,對吧!」小四郎抬起頭看著父親,夫人仿佛知道了什麼,死死抱緊了孩子,用哀求的眼神望著武田高信。
武田高信低聲喃喃道:「你還小,走得慢,恐怕不能夠和大家一起走到冥界了。你先行一步吧,往六道輪迴的路口走去,在那裡等著父親和母親到達。快,對著西邊拜佛吧。」說著,他突然從懷中將短刀拔出,照著愣在那裡,連哭都忘記了的兒子的胸膛刺了下去。
夫人啊的一聲驚得喘不過氣來。武田高信如同瘋癲一般,又把短刀在孩子的胸膛里旋轉了一圈,孩子已經沒有聲音了,只有小手在空中劇烈地痙攣。武田高信用力攥住短刀,接著,孩子就不動了。
武田高信把孩子的屍體放在夫人的面前,說道:「夫人,已經到時候了。」說著他將短刀放在了癱倒在地哭泣著的夫人懷中,徑直向著門外走去,他同樣要去完成自己最後的**。
只聽得一聲撲哧,一個女人倒在了孩子的身邊。武田高信腳步稍稍停了一下,臉上滿是決然,堅定而有力的邁動腳步向著城外走去,鳥取城敲起了集合的鑼聲,所有人都精神一振。
到了嘛?
大丈夫頂天立地,理應干一番轟轟烈烈、驚天動地的大事,豈能與螻蟻一般躲在陰暗的角落裡苟全性命。反正早晚要死,不如死之前轟轟烈烈,活得酣暢淋漓一把,也不枉到人世走一遭,於是再無膽怯之念,紛紛向著操場走去。
武田高信站在台上,望著集合起來的五十餘人,他知道苟全性命的人已經悄悄逃走,留在城內的全都已經將生死置之度外的真勇士,他握緊拳頭。大聲喊道:「諸位,戰局發展至今,戰死也是死,投降也是死,既然如此,倒不如轟轟烈烈的打殺一場。臨死也要拉個墊背的,寧願與敵同歸於盡,也絕不跪地求饒,自取其辱,妄為武家熱血男兒。」
停頓了半晌,武田高信再次喊道:「如今,敵人旦夕到達,踞城而守只有一死,唯有出城死戰。方有一線生機。誰要是心存疑慮,殺無赦!」他卻沒有說生機何在,跨上愛馬疾馳出城。
三十三匹戰馬,有些兩人騎一馬出得城去,消失在山巒之間。
景石城,片山盛長、後藤勝基等人聽著戶澤眾傳遞來的情報,低聲喃喃道:「武田高信果然出城了。」伊達家自政衡起就注重情報,知己知彼百戰不殆的道理更是深入人心。因幡國更是早早的在戶澤眾的布控之下,鳥取城更是重中之重。武田高信等人趁夜離去的動靜如何瞞得他們的視角,由於是騎兵不敢追擊,不知道去向如何,但是猜一下也知道去往何方。
片山盛長沉聲令道:「他們離了鳥取城,城內空虛,既然如此。那麼就讓他們瞧瞧人多的好處。有元廣勝,我軍帶來總共一百匹戰馬,兩人騎一馬,總共兩百眾,給我取了鳥取城。我倒是瞧瞧他們能夠躲到何時?」
有元廣勝慨然領命,回道:「末將領命!」
後藤勝基見得有元廣勝領命,思索了一陣,上前道:「大人,有元君兩百人想要守住鳥取城實為不易,還請讓末將率領先鋒部跟在後面前去接應,同時為大人搜索敵陣。」
片山盛長點頭道:「甚是,既然他向來場狠的,那麼我就讓他徹底絕望。後藤勝基,你率領先鋒跟隨在有元廣勝身後,兩軍互相銜接,不得分離,鳥取城奪取之後,便加固城防,搜索敵蹤。」
後藤勝基和有元廣勝離去之後,片山盛長站在景石城頭,望著城下離開的軍隊,沉聲冷喝:「我倒是想要看看你能翻出什麼花來,三十一騎就想要翻出我的手心,做夢。」
千代川和八重川的交匯處,靈石山下,有元廣勝率軍抵達,他不時抬頭看著河川兩側的溝壑和密林,那裡可都是嫩鞏固藏人的地方,他知道敵人出陣了,數量不多,可都是亡命之徒。
片山盛長命有元廣勝出陣鳥取,正是看中了他的小心謹慎。有元廣勝催促著手下的騎馬步兵,大聲喊道:「都給我打起精神來,走快一點,這裡可都是可以埋伏的地方,取了鳥取城,自當重重有賞。」
沒人敢說有元廣勝不是,但是眾騎都是暗暗搖頭,只覺得有元廣勝太過於杯弓蛇影。可世事從來都是小心無大錯,不知道誰喊了一聲,「山上有人!」話音剛落,眨眼之間六七枝箭便已經射了過來。
撲哧一聲,一個突兀得身影臉上脖子上胸膛上插著六七枝箭,然後掉落馬下,瞪大著眼珠抽搐著,眼見得不行了。丸木弓的射程不遠,身著鎧甲的武士殺傷不夠,可是騎兵多著皮甲,更是朝著面門和脖子瞄準,哪有不死的道理。
人還沒有瞧見,便有了損傷,這讓有元廣勝憤怒異常,他大聲喊道:「步兵下馬圓陣據守,騎兵隨我反擊。」隨即步兵下馬圍攏起來布陣,百餘騎在有元廣勝的率領下向著射箭的方向殺去。
武田高信望著敵騎來襲,倒是眯著眼睛,低聲喃喃道:「看來是一支誘餌部隊,身後定然還有一支部隊跟隨,不可久戰,撤退!」他的命令很快傳達下去,跳上馬背向著八重川方向奔馳而去。
有元廣勝追擊了三百餘步之後,拉緊了韁繩,停下腳步。望著相距百餘步仿佛立即就能夠追上的三十餘敵騎,知道眼前可能就是武田高信的奇襲隊,他並沒有被眼前的功勞所引誘,下令道:「既然已經過了八重川,那麼想要翻山越嶺通過靈石山殊為不易,不用理會他們,繼續趕往鳥取城,他們會由後藤勝基前去對付,我們的任務只有一個,奪取鳥取。」
武田高信不曾想到敵將竟然如此謹慎,大功在前卻開始緩慢後撤,將他在山中布置的陷阱白白浪費掉。他出得城來雖是決死一擊,但是想要同歸於盡也要有計策相交,首先掏空鳥取城,引誘伊達軍主力出陣,如果還無法引誘主力出陣,便吃掉一部逼迫其全軍出動,可不曾想到謀劃接連失敗,如今又碰到一個謹慎小心到了極點的敵將。
武田高信知道再不攻擊,一旦讓敵軍離去,就再也沒有如此好的機會了,誘餌就誘餌吧,吃掉敵騎兵也能夠讓伊達家痛徹心扉,也算是報了殺身之仇,他大聲喊道:「轉頭,殺回去!」
武田高信手持太刀,大吼一聲,率先沖了出去,跟在他身後的三十騎發出臨戰之前的低聲吼叫,各持兵器,以武田高信威箭頭,黑白相間的四菱旗飄揚,呈雁矢陣,向著視野中的敵軍殺去。
有元廣勝見得敵軍沖陣,低吼一聲:「哈哈,果然忍耐不住了,殺,眼前最前面的便是武田高信,殺了他,奪取首功,立升三級。」誰不想奪取首功,有元廣勝也不例外。
有元廣勝麾下有十數人都是箭術精湛之輩,紛紛拽下騎弓,朝著最前沿的武田高信射箭,只要取了武田高信首級,戰局就基本上不用後藤勝基到來就能夠勝負已定。若是一時無法取勝,讓後藤勝基趕到摘了熟透的果實,人人都要後悔終生。
十餘枝箭紛紛射向武田高信,好一個武田高信,揮舞著手中太刀,將射來的弓箭紛紛劈落,就算是無法顧及也能夠在馬上騰挪移動躲避箭矢,唯有有元廣勝的一枝連環箭躲避不及。
那鐵箭擦破了護肩,向著後面彈射而去,一個倒了八輩子霉的騎兵正中胸膛掉落地上,被身後衝上來的同伴給踩中了大腿,一聲骨頭碎裂的咔嚓聲使得他痛暈了過去。
火辣辣的疼痛與刺骨的麻痹籠罩全身,讓武田高信咬緊了牙關,武田高信雖然躲過了要害攻擊,可是還是無法躲過鐵箭帶來的傷害,肩頭的鎧甲和鎧甲下的肉皮被生生剔去了一塊,露出了裡面血肉模糊的肩頭肉。(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