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敦賀郡的戰事,以伊達軍的勝利而宣告結束之後。傳遞捷報的騎兵用竹竿高懸著一條白絹,絹上密密麻麻的儘是文字,一路高歌,趕著去京都報喜,書著捷報的白絹如旌旗般獵獵飛揚。
這樣的騎兵不止一位,但凡遇見人群町市他們全都會跑到人前大吼一聲然後繼續前往他們的目的地。從敦賀郡至京都的一路之上,越來越多的人知道了敦賀郡取得的勝利。
率先得知戰況的是近在咫尺的若狹、北近江。原本對於伊達家還有些許的懷疑,聽得敦賀郡的捷報,一時難以相信,立即跑到敦賀郡****。他們看到了一輩子都難以忘記的慘況。
無數垂頭喪氣的俘虜挖掘土坑,然後就是堆滿土坑的屍體,詮釋著這兒剛剛還是血腥的屠宰場。
淺井長政望著敦賀平原上的場景,目瞪口呆,以至於忘記了這場血腥屠戮所帶來的視覺衝擊,他可以肯定的是,剛剛結束的這場大戰,完全以伊達家的完勝而告一段落。
數月前結束的小谷城之戰,讓淺井長政見識到了宮澤平八和他的部眾的兇悍,事實上到目前為止,他還沒有從小谷城的陰影中走出來,但是今天卻被敦賀郡爆發的戰爭所震撼。
他自問以自己的武功和軍略,憑藉著不足五千的兵馬,絕不對不會像片山盛長一般進退自如,殺人如屠狗一般,要知道他們所要面對的敵人的數目是己方的二三十倍。
驀然他產生了一個疑問,伊達家隨便出來一支軍團就有如此強悍的武力,不說凶名在外的屠夫宮澤平八,單單眼前這支聞所未聞的軍團,不知道伊達家還藏有多少支強軍。
前方,前方發生騷動,一名年輕武士身著鎧甲,頭盔已經摘了下來,左手按著刀把,穩穩的坐在一匹稍顯雄偉的戰馬之上,帶著百餘侍從向著淺井長政等人疾馳而來。
來者不過百餘人,兩千餘名衣衫襤褸的俘虜一排排的跪在地上,在他們的四周,數百名身著足具,在十餘背插三隻木盛紋旗的足輕大將帶領下謙卑、恭敬、畏懼的向來人行禮。
這些跪著的俘虜,沒有一個是將頭抬著的,他們中的大多數人表情都是恐怖的,甚至有許多人瑟瑟發抖,不敢有絲毫的不滿流露出來。他們是真切被打怕了、殺怕了,這群人已經成了廢物。
來者看也不看地上跪著的俘虜,嘴角不經意的抽動了一下,露出鄙視的目光,而後一臉鄭重的朝著淺井長政的方向看去。
海北綱親低聲耳語道:「主公,是片山衡長,片山盛長的嫡子,傳聞他是伊達政衡麾下第一任親衛佑筆,如今已經接管了軍團的主要作戰任務,在伊達家中地位非凡。」
淺井長政望著俘虜們的行為,目瞪口呆,原本他還有點兒不信,現在看到俘虜們膽戰心驚的模樣之後他完全相信了事情的經過,這是什麼樣的遭遇才讓他們變成了這副模樣。
淺井長政眼見得片山衡長到來,忙上前一步在他的身前俯身行禮道:「淺井長政見過片山大人。」戰國亂世,實力為強,身為一方諸侯的他卻不得不低頭,變得謙恭起來。
片山衡長原本聽得稟報說是北近江小谷城的淺井長政前來****,便想著給他來一個下馬威,倒是沒有想到淺井長政變得謙恭起來,倒讓他尷尬了一下,跳下馬來,將韁繩交給親衛,上前拱手回禮道:「原來是小谷將軍,今日得見,甚是高興,走,與我一同前去敦賀城。」
片山衡長牽著淺井長政的手向著敦賀城走去,如今借著剛剛結束的一場大勝,伊達家已經完全取代了朝倉家成為了敦賀郡的新主人,他們也沒有要離開的模樣,堂而皇之的將敦賀城當成了軍城。
這是一場政衡日夜期盼的勝利,但是取得的戰果卻是出乎他意料之外。
原本政衡所預料的戰果應該是擊退一揆眾,解金崎城之圍。現在是一日之內連戰兩場,斬首一萬七千餘級,俘獲三萬二千餘人,本方戰死不過三百,傷者四百三十餘。
政衡捏著手中的捷報,微微笑了一笑,道:「還真是捷報啊!權作做得好啊,權作做得好啊!如若不是早已經制定了戰略,我都有想要一舉踏破北陸的想法了,便宜本多正信了。」
片山盛長不僅擊退了一揆眾的肆虐,還讓他完成了一場大捷,斬首、俘虜都做不得假來,只要稍稍查驗一番就可以看出真假,就算沒有那麼多的數量,但是也不會太少。
可是,政衡還是發現了這份捷報中的問題。
本多正信沒有一同出征。雖說當日,政衡和本多正信達成了默契,放本多正信進入北陸,實質上政衡是不想跟本多正信打生打死,要知道當時的本多正信手握本願寺的一萬三千精銳。
政衡上洛所帶的兵馬也不過三萬,再加上丹波的野山益朝部以及淡路島的水軍加起來總共五萬餘人,還有不少反對勢力盤踞於近畿各地,近江也沒有落入伊達之手,誰知道會不會節外生枝。
本多正信,是政衡相當忌憚的人物,要知道本願寺顯如能夠迅速爆發靠的正是本多正信的謀劃,後來本願寺顯如速敗則是認為本多正信功高震主,不聽本多正信的勸諫導致。
如今,本多正信沒有跟隨出征,那麼他在這一次血戰之後聲望沒有受到任何影響,反倒因此會成為加賀、越前一向一揆的救命稻草,憑他的謀略成為一向一揆的掌權者不是難事。
七里賴周因為私心作祟,沒有拉上本多正信一同出戰,又因判斷失誤,死傷慘重,結果給他的身亡帶來了災難性打擊。
本多正信依靠從近畿這個漩渦中帶出來的一萬餘精銳,一路攻城掠地攻入了越前國大野郡,取得了驚人戰果,再創奇蹟。他已經完全糅合了手中的力量,現在七里賴周聲望遭到了沉重打擊,其對於一向一揆的控制力也迅速減弱。由此直接威脅到了七里賴周在一向一揆中的領導地位,這才是最致命的,依照政衡的想法,本多正信不會放過這個好機會的。
所以政衡發出了便宜本多正信的感慨。
政衡想了想,道:「擬上表請封片山盛長本官升任越前守,另賜他一柄忠君劍外加金魚袋,嗯,讓片山盛長報功,一一賞賜。」政衡可以說將朝倉家僅剩的榮光統統擼了。
宮原正重應了一聲,然後問道:「如何處置朝倉義景?」
政衡冷哼了一聲,道:「嗯,嘉獎金崎城內的守備朝倉景鏡、朝倉景健、真柄直隆三人熱血感狀,命朝倉景健擔任金崎城主,真柄直隆為天筒山城主,朝倉景鏡上京養傷另作他用。」
宮原正重知道朝倉義景完了。
他千不該萬不該在兵臨城下的時候出逃,否則的話就算朝倉家會被剝奪越前守的官職,也不至於落得一無所有的地步。朝倉景鏡、朝倉景健、真柄直隆獲得重用,不過是安撫越前遺臣,給予他們再興朝倉家的希望。
躲在京都的朝倉義景獲知了勝利的消息,這是一場朝倉義景日夜期盼的勝利,但是隨即而來的消息讓他無所適從,歷經十代數百年努力,終於在他的父親朝倉孝景好不容易成為了越前守護,不曾想到到了今日就要被剝奪。
朝倉義景不禁想起了他的父親,朝倉孝景。
這位朝倉家的梟雄人物,他趁著斯波氏內亂,勾結守護代甲斐常治,驅逐斯波義敏,擁立斯波義廉,功略取河口坪江莊。應仁之亂時,他左右逢源,先參加西軍,又轉向東軍,又將守護代甲斐氏滅門,支配整個越前,成為戰國大名,完成了下克上的歷程。
朝倉義景瞭望天空,然後回頭看向了他的侍從們,從他們的眼光中看到了一絲鄙夷和輕視,連侍從奴僕都看不起他了嗎,這讓他起了切腹自盡的想法,可是摸向刀把的手縮了回來,心忖道:「這會很痛的。」
無膽自殺的朝倉義景,終於在月底的時候等到了上京養傷的朝倉景鏡,此刻留在他身邊的只剩下了一位老僕人,因為無處可去才留在了他的身邊,其他人全都離開了他。
朝倉景鏡看著哭訴中的朝倉義景,冷冷的看著他,低聲喝道:「你怎麼不去死?」
朝倉義景止住哭泣抬頭,他因為對方無禮的話語而顯得十分慌張。
朝倉景鏡喝道:「在這個世界上,誰的拳頭大誰就是強者,而強者才能生存。如果想要在強者的手下生存下去,那麼首要條件就是要讓這位強者看到你的用處,連自殺都不敢,你不配當朝倉家的當主!」
說著,朝倉景鏡將腰間的佩刀扔在了地上,沉聲道:「就讓所有人好好看看朝倉家沒有一個懦夫。」說著扭頭離開,不理會還在瑟瑟發抖中的朝倉義景。一開始失去越前守的職位,朝倉景鏡也有過忿恨。可是當看到朝倉義景懦弱的模樣,他將全部怒火全都發泄在了朝倉義景的身上,認為正是朝倉義景的懦弱無能才讓伊達家奪去了越前守的職位。
任誰看到朝倉義景的樣子,都不會讓朝倉義景繼續擔任越前守的,就算是朝倉景鏡也這樣認為。
朝倉義景看著面前的佩刀,他咬了咬牙,他看向了老僕,道:「四郎,去買一份酒菜回來。」
老僕因為朝倉義景的話而感到十分慌張,低聲問道:「是!侯爺是說要酒菜嗎?」
朝倉義景應了一聲不再說話,老僕退了下去。
朝倉義景看著院門關閉,深深嘆息了一聲,他拿起了筆墨和紙張,在上面寫道:
七顛八倒
三十年中
無自無他
四大皆空
寫完決命詩之後,他重新端正姿態做好,然後拿起佩刀,試了幾次,然後咬了咬牙齒,大聲喊道:「父親,如若有重來一次的機會,孩兒一定做個稱職的家主!」然後刺入了附中。
朝倉義景刺入腹中掙扎著,最終流血而亡,死狀極為悲慘。
老僕歸來之後,看到了倒地的朝倉義景,他自知已經了無生機,在庭院之中切腹殉死。沒有想到懦弱的朝倉義景會以這種方式走完一生,更沒有想到的是陪他走完一生的會是一名無名老僕。
一日之後,接到朝倉義景自殺的消息,他的決命詩也已經送到了政衡的面前,他吩咐道:「原來如此,好生安葬吧,將那忠僕安葬在他的身旁。」
朝倉義景的事情不過是一個小插曲。
政衡接到了來自尾張的急報,圍繞著刈谷城的合戰,織田信長遭到了一支強軍的攻擊,最終剛剛獲取了一場大捷的柴田勝家被打成重傷,傷亡慘重,不得不退出戰場。
隨即在今川義元不計代價的攻擊下,刈谷城失陷,水野信元下落不明。
政衡震驚了。
他最初接到尾張的報告,織田信長和今川義元圍繞著刈谷城膠著對峙,還小勝了一場,沒有想到事情會變化的如此迅速,讓人措手不及,他看著軍報,急問道:「今川義元哪來的強軍?」今川義元麾下的強軍就是鵜殿長照的三千三河眾,鵜殿長照被打的狼狽逃竄,三千三河眾瓦解,這是日前剛剛得到的消息,他派遣的探子就近查看了織田信長繳獲的旗幟軍刀,沒有做假。
黑田官兵衛突然說道:「主公,您還記得長尾景虎攻略關東,甲斐武田無動於衷嘛?」
政衡一愣,他想起了此事,驚疑道:「你是說武田晴信將他的精銳借給了今川義元,仰或是換做今川軍的服飾參戰了,倒是很有可能,這才解釋的通武田晴信的古怪行為。」
服部正成適時的到來,稟報道:「主公,武田晴信派遣了馬場信春、春日昌信、飯富昌景三人假扮今川軍出戰,數量在三千至五千之間,全部是武田軍的機動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