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破夜散,南城在望。
只見古木蔥籠,銀裝素裹。山高雲淡,雪覆大地。
林妙香忍不住回頭看了看身後的春江。人道是春江水暖,這嚴寒之時,此江竟然潺潺而流,倒是一大奇觀。
再回頭,南城城頭覆蓋著厚厚的積雪,笙棋招招,『淫』雪飛飛。
城門大開,穿戴整齊的士兵並排而立。
一陣輕微的腳步聲起,黑壓壓的人群很自然的讓出了一條路,一個穿著青衫的青年慢慢從眾人中走了出來,走到了林妙香的身邊。
「末將薛從青見過王妃。」他躬身行禮,聲音像是雨打翠竹一樣空靈。
林妙香微微頷首,「薛將軍有禮了。」
她眯起眼上下打量著馬下之人,只見他身材修長,面『色』十分白淨,形狀十分好的眉『毛』下面是一雙斜挑的丹鳳眼。 傻婦85
本來這樣眉目的人時常會讓人覺得難以親近,又或者有些輕佻,可這青年微微上翹的唇淡化了這份感覺,只讓人覺得他十分可親。
薛從青似乎毫不在意林妙香的目光,這幅皮囊已讓他習慣了各種注視,「長途勞頓,末將已為各位安排了住處,還請夫人隨末將回府,稍事休息。」
沒等林妙香點頭,趙相夷突然輕笑出聲,「好一個薛從青,好一個傅凌雲,朕倒是不知道這南城已成為你們所占。」
他雖然在笑,可眼裡卻沒有絲毫笑意。
林妙香淡淡地開口,「沈萬水不是也沒想過我爹是南王朝之人嗎?」
趙相夷不說話,只是抬頭看著這偌大的南城,笑了笑,「香香,只要你喜歡。這南城,你要,便拿去吧。」
聽聞這話。薛從青不由多望了趙相夷身前的林妙香幾眼,眼眸里閃過幾絲好奇。卻匆忙地沒有多話。
他引著林妙香回到薛府休息。
一路跋涉下來。眾人皆是有些倦意,休息整頓後,已是黃昏。
晚飯後,林妙香便來到議事廳,傅凌雲與薛從青早已入位。
見林妙香到來,廳里眾人都站起身來對她行禮。林妙香徑自走到了最上方的主位上miàn ,坐了下來。
秀目一掃。廳內約莫坐了十五六個人,大概全是沈千山的心腹。
「這天xià 已平靜太久,我知道諸位跟隨王爺,並非為了享受這太平盛世。而是為了開創新的江河。如今萬事具備,不欠東風,而南王朝皇帝也願借兵相助,那麼……」說到這裡,林妙香刻意停頓了一下。沒有說出後文。
坐下之人無一不是人中龍鳳,怎會不知林妙香所意。當即有人站了起來,「我等願追隨王爺王妃,殺破邊關,沖入皇城。擒沈萬水之首,以洗五年前敗北之恥辱!」
此言一出,廳中之中紛紛附和。 傻婦85
他們本就是追隨沈千山的死士,五年前的敗北不僅沒有讓他們倒戈於沈萬水,反而讓他們選zé 了厚積薄發,時刻準備著血洗前辱。
林妙香也是知道五年前的沈千山和沈萬水爭奪皇位的戰爭的,只是她沒有想過,那一場戰爭,竟是為了流景。
看著異口同聲的眾人,林妙香絕美的臉上微微一笑,眉目間光彩流轉,一時間,響應的呼聲漸jiàn 低了下去,大廳裡面的人都望著她的笑靨,竟是有些痴了。
林妙香頷首,「王爺因有其他要事,所以這次舉兵由我以及傅凌雲負責。諸位,可有異議?」
「末將願誓死追隨。」整齊劃一的聲音響起,林妙香不由點了點頭,她側過頭,望向傅凌雲身旁的薛從青,他嘴角掛著淺淺的笑意,看上去倒像是文弱書生,「薛將軍,麾下的將士可集合完畢?」
「回夫人,二十萬將士已在城下集合,靜候夫人指示。」薛從青正『色』道。
林妙香站起身,「既然如此,那諸位便隨我去這城牆之上,看看屬於王爺的將士,有何風采。」
說完,林妙香率先走了出去。
眉目間的倦意被恰到好處地掩飾過去,這戰前動員,倒是有些勞神費力了。
正是夜月初升的時候,銀灰『色』的月『色』給林妙香身上罩了一層光暈。整個人更似入畫。她踏上城樓,極目望去,群峰朦朧,稀稀疏疏。
城樓之下,是黑壓壓的萬千將士。
「恭迎王妃,恭迎薛將軍——」
眾口同呼,聲勢如虹,氣勢似劍。
林妙香負手而立,冷若寒星的眼睛,一眨不眨盯著面前百萬雄兵。
每個戰士的臉上都透著對沈千山的狂熱與忠誠。
只要一想到自己所屬於沈千山麾下,他們內心就湧出了一股足與天地相爭的萬丈豪情。
林妙香白衣臨風,她仿佛看見沈千山站在自己身旁,微挑的劍眉帶著君臨天xià 的王者霸氣。他望著城門之外,一手攬著自己,笑意淺淺。
冷風一吹,卻是什麼都沒有。
自己,依舊是一個人。
「蒼天在上!」林妙香收斂情緒,朗聲而道,「林妙香今日指天立誓,我林妙香將踏平汴京,血洗汴京,手刃沈萬水以洗諸位五年前敗北之恥。」
百萬將士同聲高吼,「踏平汴京,血洗皇城!踏平汴京,血洗皇城!」
巨浪般狂嘯的吼聲席捲奔騰,響徹天地。
趙相夷靜靜站在城樓之下,遙望身處金戈鐵馬中睥睨天xià 的林妙香,她仰起下巴的側臉顯得是那麼的年輕,孤傲,透著一股義無反顧的意味。
一股比夜『色』還要濃重的悲哀氣息從趙相夷的眼眸中散發出來。
林妙香一字一頓,截金斷玉,「如違此誓——天、誅、地、滅。」
月懸星河,園中花木似承載溶溶月『色』,飄渺得有點不太真實。
石桌,石凳。兩隻白玉酒杯,一壇碧血桃花。還有兩道漆黑如墨的人影。
此情此景。當真是花間一壺酒般美好。
趙相夷喝得很優雅,卻是杯不停盞,一杯接著一杯沒有絲毫停頓。卻見林妙香端了杯只怔在那裡,眼神茫茫地不知在想些什麼。不由握了她手,「香香,你想要的,究jìng 是什麼?」
林妙香道,「天xià 。沈千山沒有得到的天xià ,我便替他奪了過來。」
趙相夷的手一顫,放開了她的手。「得到天xià 之後呢?」
林妙香抬了抬眼,舉杯飲盡杯中之酒,「我不知道。也許……」
說到這裡,林妙香自嘲地一笑。像是想到了什麼,卻又緘口不言。
趙相夷深深地看著她,他伸手握住林妙香的肩,隨後用力一帶,把林妙香拉進了懷中。
林妙香一驚。掙扎著想要逃開。趙相夷一個翻身就把她壓在了石桌上,高大的身影懸宕在她的上頭,密密麻麻地籠罩了她。
他按住林妙香想要推開他的手,一字一頓地說到,「傅凌雲已經把你賣給了我。」
「我倒是不知道有什麼理由能讓他賣了我。」林妙香語氣嘲諷。雙手抵在自己與趙相夷之間。
趙相夷俯下頭貼在林妙香耳邊,輕聲說到,「因為,傅凌雲撒了謊。」
「即使加上你的兵符,對上沈萬水,你們至多也只有五成的勝算。」
「而我可以借兵給你們,讓你們的勝算提高到七八成。」
「相比於你這個可以說毫無價值可言的王妃,傅凌雲很清楚自己應該做什麼樣的選zé 。」
隨著趙相夷不容置疑的話一句句從他嘴裡說出,林妙香的心已經沉到了深不見底的深淵。
趙相夷抱緊林妙香,認真地問她,「這一次他可以為了七成勝算就把你給了我,如果有另一個人開出這樣的條件,他是不是也會把你賣出去?」
林妙香的心寒到了谷底,仿佛剛被人從雪地里打撈起來一樣。
她不恨傅凌雲,她心裡明白,他們效忠的是沈千山,不是她。
林妙香扯出一個難看的笑容對著趙相夷,「可是,全天xià 也只有你會用那麼多的士兵換一個林妙香,不是麼?」
趙相夷摟起林妙香把她抱起來,半轉了身讓她窩在自己的懷中,「香香。」
林妙香望著他深邃誘人的眸,別過了臉,「天xià 女人何其之多,何苦為了我,放棄那麼多。這樣,不值得。」
「我說你值,你就值。」趙相夷霸道地把林妙香圈在自己的懷中,手握住她,不留一絲縫隙。
林妙香沈默良久,從他掌中抽出手來,「趙相夷,放棄吧。」
趙相夷凝視他,眼神中有淡淡悲哀,卻只是看了她,不說話,獨自回了房。
林妙香看著他離開,斟滿一杯酒,一飲而盡。
她眨了眨眼睛。眼中的霧氣漸jiàn 散去,唯有月落半天,雪清夜泠。
只聽樹木沙沙作響,卻不只是風動之聲,還是衣袂飄動之聲。
一道修長人影,就那樣子淡淡然地立在古木之間了。
黑衣男子斜靠在院中老柏樹上,樹影濃濃淡淡地投映在他臉上,面容有些朦朦朧朧地看不分明。月光正好照在他的臉上,寒氣凌人。
林妙香抬頭,兩人就這般對望著。
月『色』半斂,竟然下起了濛濛細雨。
那古木枝葉繁密,雨雖落下,卻也只是稀稀疏疏地落了些雨點在他身上。
雨水就從那裡流下,滴落在他髮際。漸jiàn 的他的頭髮淋濕了,一縷一縷地貼在他的頸側和耳際。他卻似乎絲毫不在意。
一副青銅面具在這細雨夜『色』中,反而柔和幾分。
那人望著林妙香,徐徐走來。他步履緩緩,走得卻並不慢,長衫拖過依稀雪『色』,行雲流水一般。
「林妙香。」他緩緩開口,林妙香不由抬頭望向他的眼睛。那原本死水一般的雙眸陡然泛起妖冶的紅光。
林妙香恍惚間看見了一堆血肉模糊的屍山,堆得足足有一米多深,層層疊疊的屍體一個壓著一個,根本看不出誰是誰來,只剩下一種暗紅『色』的、難以形容的糊狀肉醬飛濺得到處都是,斷肢殘骸灑落各處。
而夜重便站在這屍山之中,手執無情,腳下是潺潺的血水……
林妙香只覺得全身發軟,她聽見自己沙啞聲音對著那個浴血而來的男子說道,「別過來。」
夜重已走到她的身前,一雙眼睛清清冷冷,如隔月光。
「你怕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