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時分,雲散雨歇。
從午夜一直持續到黎明,一度沸反盈天的喊殺聲、槍炮聲、慘叫聲,驟然停歇下來。
那橫屍遍地,血流成河的戰場,不知何時,變得一片寂靜。只偶爾突兀地響起幾聲痛苦的呻吟,旋又突兀地消失。
不知不覺起了霧。
輕紗般的薄霧,柔柔地覆蓋在戰場上,像是要為灑盡熱血的戰士們,送上最後的呵護。
那穿林而過,沙沙作響的晨風,像是森林在為森林之子們,唱響哀悼的輓歌。
戰鬥結束了。
向著炮兵陣地,發起最後衝鋒的森林之子們,已經全軍覆沒。
但他們的犧牲,也換來了輝煌的戰果。
他們擊破了炮兵陣地,擊殺了大部炮兵,摧毀了幾乎所有的大炮。
現在,整個炮兵陣地一片狼藉。
到處都是殘破的屍體、冰封的鮮血,以及一門門扭曲破碎的火炮。
然而,在最後的血戰中,幾乎毫髮無傷的赤無極等人,並未有任何沮喪。
雖然軍隊崩盤,數以萬計的潰兵已漫山遍野地逃竄,短時間內幾乎無法收攏,雖然作為殺手鐧的炮兵集團已近乎全軍覆沒,但最後的勝利,無疑是屬於他們的。
數萬森林之子,已在昨晚孤注一擲的衝鋒中,流幹了最後一滴鮮血。
那純白的聖樹,在炮兵陣地被突破之前,就已遭受重創。連束縛赤無極等人仙體、神通的神權法則,都已開始鬆動。
雖然赤無極等人,並未因此恢復多少實力,但以他們現在尚算完好的狀態,加上殘餘的幾十個血仆、一百多骸骨戰傀、血肉屍傀,已經足夠徹底摧毀荒蕪古樹子體。
「結束了。」
赤無極眺望著十幾里外,聖山山頭上那殘破的聖樹,輕聲慨嘆。
血神子丁隱、大天尊古通天、昏天大聖邱言、二劫天君諸無道、玄武殿左右殿帥遲青蓮、費雲柏,以及曹真等小輩們,皆流露出如釋重負的微笑。
唯有極樂魔後葉寒仙,眉頭微皺,眼中隱隱有著擔憂。
她的弟子虛夜月,自從三個多月前,被諸無道、赤無極等人強硬地派去森林之子部落臥底,至今杳無音訊,也不知她是死是活。
正擔憂時。
忽聽沙沙腳步聲,自前方霧中傳來。
聽起來似乎有十幾人人?
「還沒有死絕麼?」
赤無極皺了皺眉,一聲令下,一百多穿著古代騎士板甲,手持大劍、戰斧的骸骨戰傀、血肉屍傀大步上前,擋在了眾人前方。
血神子丁隱亦是吩咐一聲,剩餘的幾十個血仆,也端著槍上前,在戰儡們身後組成了第二道防線。
隨後,前方霧氣翻騰之際,一條手持白杖,身著翠裙的身影,在十幾個彪悍精壯的森林之子簇擁下,踏著輕盈的步伐,走出霧氣,出現在眾人視野之中。
「月兒?」看到那熟悉的身影,葉寒仙又驚又喜。
但赤無極等人,則是皺起了眉頭。
虛夜月的眼神不對。
她嘴角微翹著,掛著一抹屬於勝利者的淺笑。
看著他們時,毫無看到長輩的謙遜恭敬,反有種淡淡的優越與驕傲,還隱隱有著一絲憐憫。
這種笑容,這種眼神,令赤無極等一眾老魔十分不喜。
而她身邊的那十幾個尤其彪悍精壯的森林之子,眼神淡漠而戲謔,看向他們時,像是逮到了獵物的獵人。
「所以……」
赤無極摘下眼鏡,用手帕擦拭著鏡片,淡淡道:「虛夜月你這是弄假成真,真的把自己當成森林之子的一員了?」
「大局抵定,勝負分明之時,站到失敗者一邊?向以精明狡黠著稱極樂魔女,還會有這等蠢貨?」天心宗主古通天看了虛夜月一眼,對葉寒仙說道:「你的弟子,你不管麼?」
葉寒仙輕嘆一聲,看著虛夜月,柔聲道:「月兒,我們已經贏了,馬上就能恢復實力,離開這個見鬼的荒蕪絕地。你的任務完成了,快回為師身邊來吧。」
在赤無極、丁隱等人不滿的注視下,在葉寒仙期待的目光中,虛夜月嫣然一笑,柔聲道:
「師父,眾位師伯,我想,你們都弄錯了一件事。這一戰確實已大局抵定、勝負分明。可是最後的勝利者,並不是你們,而是我啊!」
「笑話。」諸無道冷哼一聲:「看在葉宗主的份上,本天君不與你這小輩計較。莫要再說胡話了,趕緊滾過來,跪地請罪。」
「諸天君,您如此高高在上、頤指氣使,莫非還真以為,您仍是那個一怒可滅一方天地的二劫天君?」
虛夜月笑吟吟地看著諸無道,又看看眾人:
「醒醒吧,這裡是荒蕪絕地,古樹子體雖遭重創,神權法則雖已略微鬆動,可你們仍然是能被凡人殺死的**凡胎。就憑現在的你們,又有什麼資格,在我虛夜月……偉大藍神的代行者面前高高在上?」
聽聞此言,赤無極等人莫明其妙,諸無道卻是臉色微微一變:「藍神?你……居然得到了藍神的垂青?」
「看來諸天君知道藍神呢。不愧是靈霄天尊門下。」
虛夜月咯咯一笑,帶著勝利者的優越感,施捨一般為不明所以的赤無極等人解釋道:
「偉大的藍神,也是一位最古之神。祂與荒蕪古樹同時誕生。古樹是秉『先天木之大道』而生,偉大的藍神,則是秉『先天水之大道』而生。
「雖作為宇宙初辟,靈機混亂、大道不全時誕生的最古之神,兩位古神都存在著天生的缺陷,但同樣有著不相上下的權柄。
「我得藍神青睞,即使在這荒蕪絕地,亦能借藍神權柄,撬開一絲古樹神權的絕對禁制。」
說話間,她抬起右手,瞳中幽藍光芒一閃,沒有消耗任何施法材料,掌心之中,便平空浮現出一團晶瑩的水球。
「瞧,我施法,不需要任何消耗,念動即發呢。」
她愜意地笑著,五指一握,掌心水球噗地散開,化為漫天水珠濺射出去,卻並未灑落地面,而是化成無數水箭,破空激射而出。
噗噗噗……
綿密的打擊聲中,橫在她與赤無極等人之間,由一百多骸骨、血肉戰傀,數十血仆組成的防線,剎那之間土崩瓦解。
本不該有任何要害的血仆、戰傀,一被水箭擊中,無論擊中的哪個部位,其體內維持它們存在、活動的術法力量,皆被瞬間驅散。
於是血仆又變回了屍體,戰傀亦變回了散碎的屍骨。
虛夜月嫣然一笑:「看,你們辛苦製造的戰傀,在我手下,根本就是不堪一擊呢。」
「你究竟想做什麼?」血神子丁隱沉聲喝問。
「我想做什麼?」虛夜月咯咯一笑:「當然是……為藍神獻祭了。」
她視線自赤無極等人身上一一掃過,情不自禁地舔了舔嘴唇:
「雖然你們皆被荒蕪古樹神權封禁,仙體變成**凡胎……但你們的本質,還是天仙、天君。以藍神的權柄,足以令我繞過古樹的禁制,將你們那被封禁的天仙、天君本源採摘出來……」
古通天失笑:「小小妖女,居然想一口氣採補這麼多位天仙、天君?也不怕撐爆了胃口!」
虛夜月咯咯嬌笑:
「我當然不怕。我呀,有的是時間慢慢消受呢。只要將你們的本源盡數吞噬,再將荒蕪古樹的『木行本源』獻祭,以藍神對我的青睞,當會放開『天仙』禁制,允我晉位天仙。」
聽她說到要獻祭聖樹的「木行本源」時,她身邊簇擁的十幾個森林之子,居然沒有任何特別的反應,顯然已徹底落入她的掌控。
「魔後。」赤無極戴上眼鏡,看了葉寒仙一眼:「你這弟子,被最古之神附體,已經徹底瘋魔了。」
葉寒仙眼角微微一跳,看著虛夜月,試圖作最後的挽回:「月兒,你……」
「師父。」
虛夜月打斷她的話頭,微笑道:
「要與弟子一起麼?諸位師伯,還有諸天君身上的好處,弟子都可以分潤你一些哦。等諸位師伯殞落,師父與我,便是魔門七宗,唯二的兩位天仙,屆時一統魔門,不費吹灰之力呢。」
葉寒仙眼神閃爍一陣,但還是搖了搖頭:「月兒,你太小看我們了……」
剛說到這裡,又有腳步聲自霧中傳來。
那是穩健而有力的腳步聲。
只聽這腳步聲,便可以想像出一條威風凜凜、龍精虎猛的磊落大漢,正自龍行虎步而來。
虛夜月、赤無極等人同時側首,看向腳步聲傳來的方向。
很快,便看到了來人。
那是一位身著黑色皮風衣,腳踏厚底戰靴的青年。
他背負兩把戰刀,右手提著一柄伐木斧,左手拎著一桿打鐵錘,以充滿自信的豪邁步伐,踏出霧氣,進入眾人眼帘。
正是倪坤。
看看對峙的雙方,倪坤微微一笑:「本來,我該作壁上觀,看你們自相殘殺,再出來收拾殘局。不過……」
他對著諸無道略一頷首,自嘲道:「我執念太深,始終還是放不下單殺二劫天君的成就。」
諸無道臉上怒容一閃,冷冷道:「想取本天君性命?倒要看看你有沒有那個本事!」
「倪兄弟。」昏天大聖邱言笑嘻嘻說道:「你與我魔門,與靈霄宮,究竟有何仇怨?為何要追著我們不放手呢?難道,你是為了修羅王陸昔顏?若真是如此,你看這樣好不好,我們這邊有葉宗主,對面有虛妖女,都是嬌滴滴的大美人呢……還是師徒倆,很刺激的哦!」
說著,對倪坤好一陣擠眉弄眼。
倪坤啞然失笑:「我倪坤眼界奇高,葉寒仙、虛夜月這等庸脂俗粉,焉能入我法眼?」
「……」葉寒仙眼角暴跳,看著倪坤的雙眼直欲噴火。
虛夜月亦是嘴角微微抽搐一下,看向倪坤時,眼神分外不善。
她身邊那十幾個森林之子,更是人人怒火衝天,用要殺人的眼神,死死盯著倪坤。
倪坤毫不動容,淡淡道:
「另外,本座與魔門雖然沒什麼大不了的怨仇,但就是看你們不順眼。我輩仙人,當順應本心,既然看你們不順眼,當然要打你們了。至於靈霄宮……」
他笑了笑,並沒有如實說出自己的來歷,只說了一句台詞:「踏破靈霄,放肆桀驁,吾所願也!」
之所以沒有坐視虛夜月與赤無極等人火併,再出來坐收漁利,就是因為他要「踏破靈霄」。
靈霄天尊的九弟子靈珠子殞落於中土。
靈霄天尊已算出,此事與楊錚有關。
雖楊錚已死,但陸昔顏繼承了修羅劍,成為新任修羅王,靈霄宮勢必不會放過她。
身為中土最強的男人,倪坤不可能再讓已為中土付出良多的修羅道,繼續承擔因中土而起的靈霄宮因果。
他必須站出來,替陸昔顏分擔,乃至一肩擔起這份因果。
靈霄宮有一位天尊,數量不明的天君,以及人數眾多的天仙,乃是比魔門恐怖不知多少倍的龐然大物。
倪坤要擔這因果,乃至要踏破靈霄,未來不知要面臨多少挑戰,承擔多重的壓力。
如果他現在連與只是「**凡胎」的諸無道等人正面一戰都不敢,還要坐視雙方火併,取巧坐收漁翁之利……
那他將來,又憑什麼頂住靈霄宮的壓力?
若沒有雙手劈開生死路,一往無前的勇氣,還不如趁早拋棄中土,拋棄陸昔顏,找個地方躲起來苟活。
所以他直接站出來了。
不屑做那得利的漁翁,就是要用這一雙誅仙弒神、排山倒海的大手,粉碎一切,力挽天傾。
「踏破靈霄?小子狂妄!」諸無道冷哼:「你這是要自取滅亡。」
倪坤悠然一笑:「反正不會比諸天君你死得更早。」
說著,他又看向虛夜月:「你方才說,荒蕪古樹子體,有木行本源?打個商量,那木行本源讓給我,我放你一條生路,如何?」
虛夜月方才被倪坤嘲諷,又早知他是個不吃魅惑的,哪會給他好臉色?
當即冷哼一聲:「你把陸昔顏殺了,將她的頭和修羅劍送給我,我便將木行本源送給你。」
倪坤笑容轉冷:「那就是沒得談嘍?」
「陸昔顏那女人有什麼好的?」虛夜月冷聲道:「粗鄙不文、又臭又硬……」
「說話當心點,老子哪裡臭了?」陸昔顏的聲音冷不丁響起:「比起你這個面首無數、浪得飛起的妖女,老子渾身上下,哪裡都比你乾淨比你香!」
說話間,同樣一手提斧,一手提錘,還不知從哪裡弄了一件黑色皮風衣穿著的陸昔顏,也破霧而出,站到了倪坤身側。
昏天大聖張大嘴巴:「哇,雌雄雙煞,好可怕呀!」
「你很怕我們麼?」倪坤溫文爾雅地一笑:「馬上,你就會更害怕。」
他環顧眾人,微笑道:「你們所有人……都應該害怕我!」
話音一落,他不再多說一字,戰靴轟然踏破凍結的地面,身形如出膛炮彈般呼嘯而出,直取二劫天君諸無道。
陸昔顏與他同時動手,轟然撞破空氣,風衣飛舞間,掠至昏天大聖邱言面前,手起錘落,轟向他頭頂。
虛夜月皺眉道:「他們都是我的資糧,怎容你們亂來?」
一聲令下,身周十幾個森林之子同時張弓搭箭,向著倪坤、陸昔顏放箭。
曹真、司徒尚、玄夜、蕭若愚始終保持著小覷虛夜月的心理慣性,知她已不會回頭,又不敢與倪坤、陸昔顏放對,此時便索性朝虛夜月殺了過來。
「還當我是軟柿子呢?」
虛夜月不滿地嘟了嘟嘴,純白木杖輕輕頓地,地面之上,忽地突起無數晶瑩冰矛,槍林一般刺向曹真等人。
那十幾個森林之子,亦再次張弓搭箭,這次卻是向曹真等人放箭。
三方混戰,就此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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