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外貌氣質上的變化,讓夏所的心神,也從眼前的源頭物上面分出一絲。
這樣的施娟兒讓他心驚,不過基於現在他們共同立場。他也稍稍地鬆了一口氣,隊友自然是越強大越好。
夏所使的也是蔓情花系的人尋常的武器鞭子,它表面看起來沒有什麼特殊,只是末端是一朵很嬌小的花骨朵。
不知道有什麼作用,他手臂未曾揮動時,這截鞭子便像某種活物一樣偶爾遊動一下。
因為夏所的體力已經快要枯竭,他並沒有因為長輩的身份,他最後的目光落在施娟兒身上,夏近東也是如此。
電光火石間,施娟兒接過這一臨時小隊的指揮權,她毫不猶豫地說道:「夏近東,等下你先衝過去吸引它的注意力,但是主要目的是拖延時間不要太靠近,只要讓它儘可能暴露出多的手段,就算完成任務。
而我會尋找機會,儘可能的對它造成較重打擊。
至於夏老這裡是你主場,這一擊時機可能需要你來創造。如果計劃不順利,也許還需要你來托底,作為我們兩邊的後備力量。」
情勢如塗,加上對彼此都算不了解,施娟兒覺得眼下他們的配合很難有多默契,既然如此不如釋放各自的天性,彼此在合擊中能有些許照看就好。
夏近東用刃背重重地拍擊一下地面,表示同意。
夏所也點頭同意,只是他的眼神有些深邃。
讓他後備,也說明娟兒大概是看出他的虛實。
讓夏近東吸引它的注意力,也在試探夏近東的本性。
雖然夏所相信夏近東,可那巨大月刃的視覺衝擊力下,他其實比娟兒更難以接受這還是夏近東嗎?
作為一個植株家系,他比五名城人更加看重根系的意義。
可眼前的夏近東,分明連接的是眼前的鳳澤。
根系之所以重要,是因為根死後,無論是哪株、哪棵植體上燦爛夏花、還是閻浮結果,都會慢慢的凋謝、腐爛。
如果這個夏近東殺死了鳳澤,其結果最後也可能衍變成他在自殺。
無論蔓情花系荊棘衛多麼的忠誠,忠誠於自己身後的家,夏所從來不曾懷疑過這件事情。
過去的夏近東一定是無比深愛著花海,但是...這已經與他自身的生死有關。
異獸的血是否會影響他的心智?他真正明白了他要做的事情,對於自身是什麼嗎?夏所也不知道。
這樣想來,施娟兒安排,就可能有另外一重含義了。
因為夏近東與鳳澤的聯繫。夏近東既可能成為一道奇兵,也可能成為一道關鍵時候揮砍向自己的利刃。
最後,夏所什麼也沒說,只是目光深邃地看著夏近東,似乎想像過去那樣看到一個混不吝、不尊老的臭小子。
都在盯著他看,夏近東當然也有所察覺,得益於五感的殘缺,他剩下的感知能力都都得到了較大的強化。
他們想什麼?他也有一些猜測,蔓情花的花蜜蜜非常補,足夠他的大腦與肌肉一起發育。
解釋沒有意義,還得看行動。
夏近東露出自認為憨厚的笑容,可是因為他面部變遷的緣故,看起來更像是一種抽動。
半張臉,也只會有一半的笑容。
詞不達意,顏不表情,也是一種痛苦。這個恐怖的笑容,足以讓五名城的嬰孩不再啼哭。
好在,他們的心臟都很大,只是都收回了對彼此目光。
鳳澤還在靠近的過程中,他們必須將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外敵上面。
......
首先迎面而來的是炙熱的氣浪,其中帶著一種烤焦的木炭氣味,又有枯萎的蔓情花內腐性油脂,被蒸餾出了奇異鐵鏽味。
漆黑的花徑上,遠處是交疊攪動著的『刀山』,殘缺的花海中一頭無視花株,也無視土地遮擋的巨構物。
它像是開山劈地的地龍機械,切割又碾碎它附近的一切事物。
面對著讓心跳悸動的源頭物,夏近東莫名升起了一種想要融入它的感覺,這是融血的悸動。
這種悸動,深入骨髓,源自心府。
這種悸動,逐漸向著夏近東的意識腦海侵蝕,他的夏花終究是無根的,也許無論用什麼辦法,他最後都會退化成一隻沒有人性的月刃異類。
他的確是那顆不定時的炸彈,也的確無法在自身的源頭物面前,保持羸弱的人性特徵。
因為他的夏花已經凋謝。
他舉起巨大的月刃,用其中的一端劃開了自己的胸腔,炙熱的鮮血四流。
大工若巧,雕花亦用屠龍技,一株心花正在盛開。
心府終究會癒合,心花也會隨著癒合消失。
或是在未來的一刻,它們再也無法承載融血的撕裂,徹底崩解成一地碎渣。
不過...在這之前。
請容許心花綻放,請容許...夏近東,歸位荊棘!
夏近東眼瞳中花形,變得再次清晰,甚至前所未有的清晰。
夏近東拖拽著巨大的月刃,急速向著源頭物飛奔而去,似乎是同血同源的緣故,對於這個熟悉又陌生的『孩子』鳳澤沒有作出反應。
與此同時,施娟兒身形崩散,只在空氣中留下了淡淡的豆香味。
原來她其實還沒到,這具身體只是她藉助施家閻浮的構形豆腐身。
最後的夏所,他則變成了『種子』,融入了這株殘破的大蔓情花中。
於是,表面上這處心鄉里,只剩下無畏奔向鳳澤的夏近東。
......
這個計劃剛開始就出現了問題,巨大的風壓表面下,是越靠近鳳澤便越鋒利混亂的湍流。
夏近東陷入了絕境,他很快就發現他已經無法離開了。
他只好揮刀向前。
不成比例的碰撞,沒有驚天動地的動靜,沒有被遲滯的鳳澤,只有一柄斷了的月刃,一團形狀不明的『爛肉』飛了出去。
鳳澤卻繼續無動於衷地向著花莖處行進,它的目標只是夏所。
一朵朵捨生侍靈的虛弱源頭,組成的花海只是它們這樣源頭物的狩獵場。
『爛肉』還沒有死去,夏近東他其實成功斬斷了鳳澤身上的幾片『刃甲』,他已經證明了他可以向源頭物揮刀,也證明了它並不是無敵的存在。
只是比起他所能破壞的部分,只是鳳澤身上無法被辨析的渺小局部。
他也在失衡中撞上了無盡的刃甲,以手中月刃崩斷、以全身骨骼寸斷、以徹底失去戰鬥的能力為代價,他勉強暫時的活了下來。
他成功揮了刀,卻也失敗於任務的初衷,鳳澤並未做出其他的手段。
鳳澤不以他的行為產生偏移,他就像是巨人腳下的螞蟻,無論做什麼,都無法引起巨人的注意。
夏近東悲觀的發現,對於源頭物這樣的級別,他的戰鬥意志加上這具看似強大的身體,竟然再無絲毫的用處。
他落在了殘花上,單眼中燃燒著不屈的火,卻連站立都無法做到。
他還是敗了。
......
大花中有了靈,它這一層『殼』也重新活動起來。
這朵殘花,與外界夏揚的大蔓情花似乎有些不同。
從株的花海中,一些粗壯的花莖忽然交纏著拔地而起,帶著從土植中抽出的根莖,帶著頂端綻放的蔓情花。
這個過程中,從株蔓情花再次閉合,花瓣螺旋相疊並成了放血箭頭的模樣。
隨後無數的武器化花箭,猶如漫天的游蛇一般瘋狂蔓延生長,在達到一定的高度後,它射向了源頭物鳳澤。
夏所再次出手,在他手中的大蔓情花,變成了與夏揚完全不同的樣子。
每一株花莖,都變成了毒蛇。
清脆的撞擊聲不斷地響起,花結繭箭,卻好像只是徒勞的以卵結石。
箭頭撞不破刃甲,花莖也無法捆縛鳳澤,就像是夏所犧牲了大半朵蔓情花才能崩碎其殼時,他第一次遇到這再次破繭的鳳澤靈。
那時的他,也只能勉力拖延。
他與它,並不是一個層面上的對手,哪怕這裡是他的主場。
花箭依舊不停,它們在不斷的被攪碎的時候。
卻也在鳳澤的刃甲,留下了一點點痕跡,是那嫣紅的油性腐敗液體。
夏所知道,這種『毒液』並不能把這樣的構造體腐蝕乾淨,他的目的是遲滯鳳澤的行動。
這一次他不是一個人,他只是在創造一個機會,因為他看到了一道光。
油性物質無法潤滑鳳澤的構造物身體,它不是機器,也不是一種碳基生命。
但這種過量且黏膩的物質,卻是極難抹除了一種附著物,腐蝕的油性物質沒有自身的輪廓,不管熔點還是沸點都高得可怕,它在高熱中也維持著自身不發生相變。
它明明對於生物體極具腐蝕性,卻又對大部分無機體,是一種極為惰性的物質。
穩定,逐漸成為它遲滯鳳澤的最有利的武器。
而這個過程也不漫長,夏所剩的餘力也不多了。
鳳澤依舊沒有停下來,隨著時間的流逝,它內部的絞合中,夏所的『毒液』也會被摩擦汽化,最後被代謝乾淨。
不過。
現在的鳳澤,還是慢了下來。
......
殘破的大蔓情花上空,透著一輪淡淡的光暈,這種現象已經維持有了一段時間。
它像是一片黑夜中幽靈白雲,卻還要更透明一些。
細看之下,更像是眼前被一層膜後,有一盞忽閃忽閃的斑斕燈影。
夏近東不曾察覺到這一意象,但作為這裡心鄉主人的夏所,他也會更敏銳一些。
直到夏近東的出現,夏所才大致將最近發生的事實聯繫起來,也明白這可能是一種助力。
他沒有太多選擇,也許這是一隻黃雀,但是對目前的蔓情花系來說,源頭物鳳澤是最大的敵人,也可以是唯一的敵人。
至於其他的視線,他也只能理解為某種『善意』,至少目前肯定是。
身為蔓情花系的小家長,一切都要為蔓情花系的生存讓步,這其中包括他自己的生命,也包括所有荊棘衛乃至他的兒子夏揚。
夜色中人,有根才有一切。
這自然也包括,他內心的一些傲氣,還有對所有冷眼旁觀者的不滿。這些他必須去忘記,他也必須冷靜的尋找一切可能的機會。
他很感謝施娟兒,窺視者不止他們一行人,卻只有他們選擇入場。
夏所很成熟,他分得清真正的善意。
機會在蔓情花自身的身上,荊棘衛包括他的一切行為動作,都可以視為蔓情花這一個整體。
機會也在夜色內外的看客身上,是放狼進來的人,還是舉著槍的獵人,還是種花賞景的人?
也許他們同時是這幾種人。
他們的身份與動機還是謎,他們也是這信息場中熵潮居高不下的因素。
施娟兒是一個突破點,整個蔓情花系都是一個突破點,甚至源頭物鳳澤也許也是?
回歸到眼下,蔓情花系必須先生存下來,他們三人必須要發揮作用,才可能引得可能存在的布局者繼續下注。
蔓情花系紮根於夜色,夜色的大部分是虛無,少部分是存在。
夏所一直都明白。
蔓情花系必須找到存在的意義!才能避免被虛無吞噬。
現在又到到了找到存在意義的時刻,生若夏花的人、演繹的人已經用盡了力氣,所看到的依然只有虛無。
也許本來就只有虛無。
夏所不明白,這斑斕時空真的只是一處鬣狗橫行的時空嗎?
他們想看到的只有蔓情花系的屍體嗎?
只有死亡,才是精彩的閉幕嗎?
只有悲劇,才能擁有被銘記的價值嗎?
可是...死亡就是終結啊!族群的死亡,更是最徹底的泯滅。
歌頌死亡本身的人,只能是死亡的愚信者,他們這些人才是真的該死。
死亡不值得被歌頌,設定這種劇本的人,真的是等待發臭的爛蟲。
蔓情花系的人滿腔怒火,植株蔓延無盡,嫣紅的油脂四溢而來,鳳澤落於花囚中終不得寸進。
心鄉再也無法維持虛鄉,一切歸於灰質之中,隨著輕輕的漣漪向著四周擴散,最後被無量的近零熵灰質抹平這朵舊花中的一切。
待到觀者的離開,灰質也會回虛無。
眼下還有一頭花囚中怪物,正在奮力地掙扎想要離開。
......
早已油盡燈枯的夏所,在天平上的蔓情花系這邊,放下了最後一塊砝碼。
這塊砝碼是他的全部。
夏所的心鄉,大蔓情花終究要凋零了。
他也到了休息的時間,縱然非常的不舍。
夏所不甘心,還想去復仇。
他希望夏近東那混小子還活著。
一般人在這樣的傷勢,還有心鄉崩塌的餘韻中,肯定是死定了。
可那小子生命真的不是一般的頑強啊。
從未聽說融血成功的夏家人,倔頭還挺像老子幼生體的時候呢。
還有樓執那小子,到底悟到老子意思了吧?戲要繼續唱下去,總歸需要合格的伶人。
你這小子機靈,蔓情花系只有你有機會看透夏家、看到城廓、甚至觸及夜色的本質。
戲唱的好,蔓情花系才能長長久久啊。
夏揚,我的兒子,不知道你變成什麼樣子了?
還像小時候那般害怕我嗎?老子不就脾氣急了點,說話沖了點,還偶爾打了你個膿包幾頓嗎?
好吧,我像是個老混賬。
你的才情一般,要用老子告訴你的半兄弟,半負疚感捆住樓執那小子。
代價就是你已經習慣的瓜包模樣。
還有之前的事情,老子也不想與你分開,只是夏家自有其重啊。
夜色難行,但是人心有秤啊。
願夏花常開。
囉嗦了,真不像老子。
算了,不管啦~老子真的清閒去了。
不見了,兒子。
...
花中夏所的笑意,化作一種灰質漣漪,向著無限遠處的夜色蔓延。
久久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