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錐外的風箏 第一百七十章 一個都別想走
裴煥沒有感覺到意外，因為身在戲台上的他，很難逃脫那被操弄的命運。
儘管陳豎不久前，剛剛跟向他陳述了他們保家，在儘可能維持著菁水樓內一切的現狀。
沒有人離開、所有的現場都被保護、時光好像被他們所停滯。
但顯然這一切的規則，對於一個五名來說，都是無關輕重的。
裴煥沒有猶豫，他立即掉頭離開，並用儘可能快的速度離開八樓。
一旁的李玖葉看著裴煥拉著艾可可的黑圈，而後者在半睡的形態下，也能跟上裴煥驚人的速度。
她不免有些驚詫，他們果然也不是能以常理度之的人。
驚詫歸驚詫，她李玖葉能在需要力量的戰鼓一道上走的很遠，意味她的身手也同樣的出眾。
陳豎作為保家長，他自然也不肖多說，他對自己的身手有自信勝過裴煥。
他們用比去往八樓，少了至少四分之三的時間，又回到了六樓。
這一次他們的目標，還是甲字一號。
裴煥之所以著急，是不想第一次撲空後，再一次撲空。
當然他著急中也忘記了，如果五名真的不想見他，他怎麼追都是毫無意義的一件事情。
.......
「咚咚~」
無人回應，裴煥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升起。
「咚咚~咚咚咚~~」這次他敲的很急促。
裴煥回頭看向陳豎，後者這次鑰匙都直接放在手上了。
兩人頗有默契的身位交替，就在此時。
「直接進來，門沒關！」
房間裡的人音色清亮，卻隱有困意的樣子。
裴煥一愣，身體又別了回去，轉瞬間臉上又變得謙卑又不失得體。
「吱呀呀~」
推開門，他下意識地在躬身之前，尋找剛剛聲音的來源。
房間裡面卻又是沒有身影，裴煥臉上表情再變，已然有些抽搐了。
猶豫間他已經走到房間裡，然後他終於看到了正主。
六樓的甲字一號，用非常明顯的使用痕跡，不僅是茶盒被打開吃完喝完。
地面上還散落著絲綢的錦被，好像被踩了一腳的前排座位抱枕，一些糕點的碎屑等等。
要不是這些東西還算完整，裴煥一定會覺得裡面的人，剛剛大發過雷霆。
而裴煥卻不太敢太久注意地面上的雜物，他的視線牢牢地放在房間中間的軟榻上。
透過靠背的縫隙，他已經清晰看到了他要找的人。
可一時間，裴煥也不知道，他該不該走到對方的正面去。
似乎是他停滯的時間太久了，對方的聲音又響起來了。
「怎麼？太亂了，都不願意下腳了嗎？」
原來你也知道？
裴煥心口不一：「沒有沒有，主要是怕衝撞了您的當面。」
對方很快諷刺道：「囉囉嗦嗦、猶猶豫豫，趕緊進來我早等煩了~」
在等？果然。
裴煥微躬表示敬意，然後墊著腳又很輕盈地走到了正面。
那不耐煩的人，正呈現大字狀的癱在軟榻上，鞋子沒脫、上衣卻只剩下了一件內襯。他還露著半拉的肚子，這是經典媽見打、受風寒體態，不過裴煥用腳想也知道對方肯定不會風寒。
他的身上也沒有蓋著被子，因為那錦被安詳地蓋著地板，正在努力為地板保著溫。
這人就是五名之一的小石至，雖然在裴煥的心中，五名的確該放浪不羈。
可是也不是眼前這种放浪形骸啊？
一見面，小石至就給裴煥，帶來了一些小小的震撼。
裴煥有些忐忑，又有些恍惚。
對方真的是沒他當外人，不過某種意義上，對五名來說，這五名城興許還真沒外人。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五名城的實際統治者，以一種不太體面，也攜帶不太和諧的目的而來。
小石至可以不在乎他給裴煥的印象，裴煥要考慮的就多了，可惜在幾次急轉彎後，裴煥的腦子好像也有點不夠用了。
「說話。」小石至看著天花板說道。
「哦~咳咳，您好，我是靖業坊坐堂官人艾裴煥。這次......」裴煥的話被打斷。
「說重點，你時間很多嗎？」小石至打了個哈氣。
「我為查案而來，為尋求真相而來！」裴煥聲音洪亮，落字更是如同一柄重錘。
門外的艾可可醒了，艾青也迷迷糊糊地支起自己的小腦袋。
她想不明白，她怎麼會這麼困？
小石至又打了哈欠，不過還是搖搖緩緩地坐了起來。
裴煥不小心地對上了他的視線，他的眼睛是土黃色的。從他的眼睛裡面，裴煥好像看到了一片無邊的大地。
而這片大地正在向他包裹而來，一瞬間他好像進入了絕境，連呼吸與低頭他都無法做到。
這時一隻巨熊貼著了他的身上，一下子他劇烈的喘息起來，大地也崩解成無數碎片消失。
「呼~呼~」他的渾身被汗水浸濕，裴煥沒有任何懷疑，剛剛的他從死亡邊緣擦肩而過。
「呵呵~有點意思，是個不錯的形態。」小石至打量著一臉警惕的少女，一臉無辜的艾可可，還有一臉心有餘悸的裴煥。
小石至只是隨便試了一下，確實也給他試出了一些東西。
這是他們第一次進入了小石至的視界，他不像其他人那麼有耐心，不會刻意去尋找一些所謂的種子。
在他看來，種子遠沒有空間本身來得重要，畢竟無論是什麼種子，都不如幼生的他自身潛力大。
小石至知道他們的來意，看一眼也大概就知道了他們的身份，至於是否幫助他們，小石至也想清楚了。
.......
平復了一陣子，裴煥才緩緩的恢復過來。
他有些感激的看了一眼艾可可，別人可能不知道什麼情況，對方和艾可可一定是心知肚明的。
剛才若不是艾可可，將那份恐怖的虛相承接過去，他應該什麼痕跡都不會在高城裡留下。
看著平平淡淡，裝作一臉無辜相的艾可可，裴煥雖然知道六鏡之一的靈，不會那麼簡單。
可也沒有想到自身，與之大差距，竟然有那麼大。
想來還有點心酸，自己可真的是一個純粹的樣子貨啊，是這個小團體裡面毫無疑問墊底的那個。
沒有時間自怨自艾了，樣子貨的他更要抓點緊啊。
「小石公子，我們需要您的支持，或是默許。」每個五名喜歡被稱為什麼，在五名城不是一個秘密，裴煥也就很快上了口。
他也不兜圈子，畢竟應該也沒有什麼意義。
小石至坐在那兒看著天花板，沒理他，像是脖頸睡僵了，輕輕地左右搖晃活動著。
裴煥也不得不承認，他還蠻擬人的，鬼會信他真的需要活動脖頸！
不過小石至，應該是那種自己都騙的人，不然以他耐心肯定裝不下去的。
裴煥以為他沒聽到，重複道：「小石公子，我們......」
「知道啦~知道啦~你想要我默許你什麼？多大範圍的。」小石至嬉皮笑臉道，還朝著艾青擠眼睛。
艾可可靈性的轉了一個圈，騎熊的少女，就變成背對小石公子了。
小石至倒是沒有生氣，只是又百無聊賴般的癱下了。
裴煥胸口也有些起伏，不過他還是控制住了。
「默許我們、默許菁水樓剩餘的全體，查清從樓主李八巧、靈筠、胡仁妹等等十七口人的死亡真相！查清這其中是否有其他勢力黑手！查清......」
「好好~你還有多少個查清？查清之後呢？」小石至無奈道。
裴煥的右拳，重重地砸了一下自己的心臟，語氣堅定道：
「自然交明鏡覆核，後依法處置！」
小石至沉默一下，然後在那喃喃自語道：「有道理哦~不愧是律法化身的人啊，你們只要一開口，我們好像就要什麼都同意。
不然我們，就成了話本裡面的壞人呢。難怪那傢伙跑的快，哎~看來我還是經歷不夠豐富啊！
不對，我管那慫包做什麼？他們不想管，我偏要管試一試！
好！去查吧~！」
裴煥真心誠意地鞠了一躬，不管他是基於怎樣的目的，在他看來小石公子，確實要比那『落跑』另外一位五名要強。
見小石公子好像又要睡著，裴煥更覺得他多了一些可愛，沒有人不會希望自己的頂頭上司，是一名可以輕易架空的橡皮圖章吧？
當然，五名不是裴煥的頂頭上司。旁邊的熊才是，這只是一個比喻，請不要無端熊想！
為了這份穩當，裴煥不想再問問題，他自信他查的出來。
裴煥牽著熊走出門口，剛想給『可愛』的圖章帶上門，一定守衛好他珍貴的睡眠。
圖章卻意外地說話了。
「對了，我剛才還有一個問題你沒有回答。你想要查多大的範圍？」
裴煥沉默了一下，他不想受這份桎梏，但此刻好像不回答，一切努力就付諸東流了。
「查到所有真相厘定，什麼可疑，什麼事關真相，都要查！」他還是實話實說道。
房間裡面沉默了一會，忽然他好像聽到了一聲類似『嘿嘿~』的輕微偷笑。
「咳~會查到我嗎？」小石至咕噥道。
裴煥眉頭一跳，這是什麼問題？難道真的有關係...還是只是擔心......
但不管是哪種，他都好像該回答：「肯定不會查到，我相信您是清白的......」
不知為何，這句到了嘴邊的話，他卻有些說不出口。
他的右手握的越來越緊，裴煥陷入了巨大的掙扎中。
這似乎是對方最後的條件？這個要求好像也不算是過分？
可退一步，有時就是退百步。可是不退，又可能一步都進不了。
怎麼辦？
艾可可拍掉了裴煥牽著它脖頸的手。
一，它醒了，不再需要導盲的人了。
二，請沒有邊界的人，以後自己在糾結的時候。要使勁掐住自己的脖子，不要連累到無辜的熊身上。
三，算了，以後再說。
裴煥有些訕訕，受此一激將。
他嚴詞確切地拒絕道：「真相的邊界，就是我的邊界。我相信這也會是您的邊界。」
房間陷入了沉默，裴煥也逐漸有些後悔。
雖然最後找補一句，可那分明不是剛才那句話的重點，自己這一查到底的態度，會不會讓對方也覺得危險呢？
早知道還是說慢點，在模糊一下的~
這時，圖章卻按了下去。
「去吧。」
裴煥一愣，然後立馬將門帶上，防止對方後悔。
最後一刻，他好像又聽到了『嘿嘿~』的笑聲，這一次更清晰一點。
是小石公子發出來的？為什麼？
算了，這樣放浪不羈的人，做什麼可能都有他奇奇怪怪的理由吧？
裴煥不去糾結這些，拿到權限儘管關鍵，卻只是一小步。
他必須保留精力，應付更龐雜的事情。
一行人走回了不遠處的甲子三號，儘管這肯定還是擋不住五名的視界，不過厚厚的牆體還是下意識地給了他們一些安全感。
李玖葉再次躬身表示感謝，這一次陳豎也深深地躬下了身子，看起來真心實意了不少。
裴煥與小石公子的交涉時，甲字一號的門都沒有關，以他們的聽力自然聽清楚了他們所說的每一句話。
毫無疑問，裴煥算是為了他們承受了巨大的壓力和風險。其中裴煥說的話，也讓他們有些感動。
也許，這一次的他們，真的是幸運的。
裴煥將他們扶起後，隨意說了兩句客套話，就開始整理自身的思路。
這關鍵的第一步完成後，他還有做很多事情，可是最緊要的......
或許是徹底封死菁水樓，避免現場變形、關鍵人物走脫、使得它徹底成為無頭的案子。
儘管之前菁水樓的保家，已經相當程度的封閉菁水樓了。可對於一些厲害的五名城人來說，跳樓也算不得多難的事情。
就像那八樓的甲字一號，誰知道它是不是唯一離開的人。
裴煥也只能祈禱，這件事情還沒有做的太晚，至少...要給他留下點『線頭』。
徹底封閉菁水樓，等於將與五名城整體勢力三分之一的牽連者，都放在某種不自由、甚至是險境。
這是非常得罪人的一件事，裴煥勢必要為此付出很大的隱性代價，但此刻他早已沒了回頭的路。
而且連去解釋都得稍後了，現在他要做的事情，是立刻真正意義上的封樓！
在五名封樓有很多種方法，但是現在這樓里有五名，還有成群的路三大高手。對於五名，就算封不住對方，也要遲滯、或者至少發現對方異動的方法，那就是非常少了。
事實上裴煥毫無辦法。
但他不是一個人，他的身後還有騎熊少女......的熊。
裴煥將右手藏在身後，不好意思的笑道：
「可可官人，哦不官熊~幫小弟一個小忙，好不好。」
裴煥又詳細地解釋了一遍他的想法，神態間帶著少許的討好。
鋒芒畢露的槍，竟然服了軟。
裴煥覺得槍不僅得利，還得韌！
艾青捂著嘴偷笑，李玖葉與陳豎看不明白，但是大為震撼。
熊，它怎麼了？它難道還能變大，把菁水樓吃到肚子裡？
艾可可一直特意沒說話，怕嚇到新朋友的艾可可。
它無奈地搖了搖頭後說道：「你才該是我的上官啊！」
隨後它搖晃著渾圓的屁股，憑白的踏空飛起。
它大概走到六樓的中心處，也是舞台的正上方，同時差不少也菁水樓十二樓整體的空間中心。
它揚起頭，發出了一聲一點不可愛的巨大獸吼，一圈圈音浪以它為中心，猶如颶風一樣吹的所有客人都東倒西歪。
在它的避開下，只有舞台上還有幾處現場，未受到太大的波及。
李玖葉有些震撼，陳豎捏著拳頭在發抖，他想跟這熊打一架，但好像又打不過。
這一出後，所有的客人再次被點燃怒火，僅僅憑著菁水樓的保家，已經完全不夠維持基本的秩序。
裴煥知道，他的時間不多了，他需要給所有的客人一個理由。
因為這只是開始，即將發生的事情，可能會讓他被所有客人撕碎。
李玖葉震撼之餘，還是不明白，他們要如何封樓，看起來這只會讓客人更加生氣的離開啊！
總所周知，聲音的傳播需要過程，尤其是目標特別遠的時候。
裴煥只好不斷地安撫著李玖葉，說馬上~馬上就好。
因為沒人解釋，一些人已經向艾可可跳了過來，他們可能是嘴饞熊掌了。
儘管在五名城裡大部分人都不能飛，可是基礎的身體素質還是在的。
艾可可只好左右騰挪，仗著它那不明原理的飛翔能力，躲避著一群路三的怒火。
陳豎已經要按耐不住了，怎麼能這樣對待我們的恩熊！真當保家漢，無血性了嗎？！
就在裴煥快要拉不住兩人時，遲來的封樓法，終於給所有人都澆了一盤冷水。
這份變故從樓里看並不明顯，好在當變故開始時，裡面人的視界反而被有所放開。
於是那群真正是麻煩的人，也都『親眼』發現了環境的巨大變化。
艾可可召喚的是鏡光，明鏡高懸於五名城的天際，它們也是五名城在這一側的邊界。
雖然它們依然不到月華潮汐的起點，但已經是離五名城的城面，很遙遠的一個點。
只見一道巨大的光柱，從遙遠的天際而來。
它狠狠地砸在菁華坊內，初看光柱只是一條線，靠近後它卻比整個菁水樓都要寬。
光速太快，他們根本來不及反應，等待意識到時，鏡光已經落下。
而此時他們已經在了鏡光之內。
從裡面看，不遠處的五名城坊市，都變得更加虛淡。
從外面看，整個菁水樓都變成了一顆被包裹的光之琥珀，琥珀里的樓景似真似假。
既栩栩如生，又恍若幻夢。
所有人都愣住了。
只有裴煥，他微笑看著李玖葉，自信從容地說道：
「好了，這下子一個都別想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