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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嚴苛的訓練,過了半月有餘,漢生那股新鮮勁,已經完全耗盡了,根本沒法再靠壯志熱血去維持了,想到自己仿佛行屍走肉,每一天,只不過是把這種枯燥乏味、精疲力竭、毫無自由和尊嚴的日子不斷重複而已,他就倍加灰心喪氣,更讓人忍受不了的是,江守一永遠都是冷血暴虐,這樣忍氣吞聲,什麼時候才是個頭!漢生對這種生活從反感,逐漸演化為強烈的排斥。
又一日,江守一見漢生在練習場吊兒郎當,一副賴嘰嘰的樣子,他伸腳要踢,漢生麻利地躲過去,抬頭憤憤道「他媽的!老子不練了!老子不當你的兵了!老子要走!」,江守一先是一愣,接著道「好,我這就帶你去見師長」,說著拽起漢生的手,邁開大步,漢生憤然甩開江守一,道「放開!老子自己會走!」
漢生冷不防要退出,漢民不知如何勸阻,就一臉焦急地跟了上去。江守一瞪眼道「你也不幹了?」
漢民點頭也不是,搖頭也不是,怔怔望著江守一。
江守一怒吼道「滾回去!」
漢生大義凜然道「漢民你回去吧,這是我跟他的私人恩怨,用不著你管,我倆今天非得見個高低不可!」
兩人個個負氣,前面的快步如飛,後面的緊跟不舍,都巴不得立刻飛到高樹勛面前。
漢生惱著臉,越走越快,後來竟然跑到了江守一前面,他腳下越快,腦子也就越轉越快,塞滿心頭的鬱憤、亂七八糟的惱怒,不知不覺間清解了,他忽然有點後悔,馬上,他就意識到,他這種心理是不可思議的!或者說是不正常的!至少是在遭受了半個多月非人的折磨後,他應該恨江守一不是嗎?怎麼會後悔呢?他又想,沒錯啊,自己就是恨江守一,恨得牙痒痒!恨不得把他「蹄子」砍下來!恨不得拿大棍子掄他!不過,他總是隱隱覺著,這種恨怎麼看上去有點兒像假的呢?可後悔卻像是真的!
高樹勛寓所就在不遠處,漢生忽然停步,不往前走了,江守一回身揪住漢生的衣領,拽著他,道「走!」
漢生嘻嘻一笑「連長,我錯了,我不想走了」
江守一才不理睬他的軟言相求,手上稍一加勁,漢生又被踉踉蹌蹌拖著往前走去,眼見就要到了,漢生一急,一屁股坐在地上,怎麼也不肯走了,江守一臂力出奇的大,他一手拎住漢生褲腰,一手拎住漢生胸襟,橫著提起漢生,又往前走,漢生連抓帶撓,又捶又打,不管怎麼掙扎,也無濟於事,他就像一隻妄圖撼動大象的猴子。
偏巧,漢生瞅准了一個絕好的機會,猛地抱住江守一的手,狠狠咬下,江守一吃痛,鬆了手,漢生拔腿就往回跑,江守一豈會甘休,大罵一聲「小王八蛋!」,他兩步追上。
漢生跑不過江守一,為了讓江守一無處著手,他往地上一倒,開始滿地打滾、狂扭身軀,江守一站在一旁,叉腰瞧著漢生,又是生氣又想笑。漢生滾得渾身是土、滿臉是灰,見江守一沒再來抓,就停下來,觀望著江守一,可為了防備江守一來抓自己,他已經做好了隨時「抽風」的準備。
江守一徐徐道「站起來」
漢生賴嘰嘰道「我就不站」
江守一道「是你自己要走,現在這算什麼」
漢生搖頭擺腦道「我反悔了,我不走了」
江守一厲聲道「不行,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你既然說了,就必須得走」
漢生耍起無賴,道「我還沒行冠禮呢,我不是大丈夫,我就反悔,我就不走」
江守一橫了漢生一眼,「哼」一聲,轉身走了。
漢生立馬從地上爬起來,來不及抖落灰塵,快步跟上江守一。
江守一走得飛快,漢生亦步亦趨、緊追不捨,走回訓練場,江守一忽然停步,轉頭瞪著漢生,漢生嘿嘿一笑,跑過去拿起長棍,有板有眼,賣力地操練起來,漢民看得瞠目結舌。
往後日子,在操練場上,漢生一反常態,不論江守一怎麼打罵,漢生非但不頂撞,而且還嬉皮笑臉、恭恭敬敬地接受,無條件遵守江守一提出的那幾個要求,尤其是那兩條——挨打不准躲,罵不許還嘴。
不但操練場上如此,這一狀態還延伸到生活中,有一次,江守一摸兜,拿出來一個空煙盒,抖了一抖,又揣了回去,正巧漢生漢民看到了,就用捉襟見肘的餉錢,冒著大雨跑十幾里的山路去城裡買煙,老闆問要什麼煙,漢生直截了當,拿最貴的!後來,漢生經常和漢民去給江守一買煙,幾乎承包了江守一所有的抽菸需要,江守一拿了煙,面無表情地點點頭,從不道謝,平時該打罵的時候,照樣毫不容情,些許的,還比以前更厲害了呢。
清晨沖山頭的科目,不管是風霜雨雪,還是寒暑陰晴,不管江守一在一旁盯著,還是他軍務在身不盯他倆,漢生漢民總能風雨無阻,從無一日中斷。從最初兩個鐘頭才能慢悠悠跑完,到後來一個鐘頭左右跑完,再到最後,可能都不需一個鐘頭就能跑完,漢生漢民有時感到自己的雙腿就像上了彈簧一樣,縱越自如,奔跑如飛。
下午的科目從長棍到短棍,從短棍到腰刀,再到斬馬刀、短劍、匕首、拳腳格鬥之術、射擊、騎術,江守一仍是解說一遍,剩下時間,就由漢生漢民不間斷練習,在招式動作上,江守一幾乎從不過問,但在精神態度上,江守一極為苛刻,他眼睛裡不揉沙子,漢生漢民稍一懈怠,就要等著挨踹,再嚴重,那就是耳光伺候了。
漢生漢民的精神狀態,在發生巨大變化,起初,他倆晚上回到營房,倒頭就睡,三個月過去,精神一日勝一日旺盛,白天繁重的訓練過後,漢民晚上還能看兩個鐘頭書,漢生見漢民不睡,自己也睡不著,他還能再練兩個鐘頭刀。
轉眼間,漢生漢民到了軍營中已近一年,這小一年裡,冬練嚴寒、夏練酷暑,原本迎風飄零的瘦弱身軀,逐漸鼓出了一小塊一小塊的肌肉,凸顯出緊緻的輪廓和線條,眉目間的青澀也褪去不少,取而代之的,是股濃濃的剛毅氣息,拳拳腳腳什麼的,也練得有那麼點樣子了,雖然遠不及江守一,但畢竟能招架幾下了,不像剛當兵那會兒,不堪一擊。
不過,漢生漢民的步調也不全一致,練到槍械,差別就顯現出來了。漢生只要見到槍,兩隻眼睛像是被吸住了一樣,一刻不離地盯著,拿起槍,就愛不釋手地摸來摸去,漢民不同,他拿起槍就覺得彆扭,而且,每當他眼睛望向黑洞洞的槍口,就總是後背發涼,嚴重的時候,還渾身發抖。
漢生漢民同時起步練槍,可進展水平卻相差甚遠,人都道「神槍手,是子彈餵出來的」,可是這位漢民小兵,從舉槍練肌肉、瞄準練定力,再到實彈找感覺,如此往復半年有餘,舉槍仍然不穩,瞄準依然毫無定力,實彈也打了幾百發,怎麼餵也餵不出來,江守一也不得不信了,世上當真有「天賦」「材質」一說,匠藝再高,又怎麼能把木頭做成鍋呢?
漢生感嘆道「槍這東西,真是世界上最漂亮的東西!」
漢民淡淡道「再漂亮,也是殺人的東西」
漢生道「只殺壞人,就是好東西!」
漢民道「誰是好人?誰又是壞人?你來不及判斷好壞,就得你死我活地去拼命」
漢生道「也對,我說的壞人,指的是敵人,咱們是當兵的,只分敵人和自己人,不分好人壞人」
漢民嘆道「不管怎麼說,殺人是造罪業,殺的越多,障業越多,『二十世後障業明』,說是,需要經過二十世的輪迴,才能消了殺人的障業」
漢生滿不在乎道「你真是囉里吧嗦!」他正趴在牆根兒上,漢民正給他撓背,漢民邊撓邊道「你就不能好好洗洗啊?」
漢生很享受地閉著眼,道「大冬天的,脫衣服不冷啊?再說了,誰有那閒工夫洗澡?你以為都跟你一樣,酸秀才,窮講究」
漢民伸出手來給漢生看,道「你看,都撓出黑泥來了」
漢生呲牙一笑,道「多好啊,這頂如多穿了件鎧甲」
漢民又伸手撓了兩下,道「行了沒?」
漢生道「再撓撓,再撓撓」
漢民掏出手來,道「我不給你撓了,你自己洗澡去」
漢生道「小氣那樣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