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以尋走後三月,荊王府停止搜索。葉菡領著兩個孩子回了荊王府,安置在主院。除了皇帝蒼鴻宇時常將兩個孫兒宣進宮內逗玩之外,荊王從不踏入主院一步。他那日書房暴怒而後的平靜冰冷,似乎紀以尋這個女人和她所生下的孩子,與他無了任何關聯。
蒼淵泰安二十六年,皇帝蒼鴻宇駕崩。荊王蒼彥易登基,改年號宏瑞,蒼淵國富兵強。宏瑞二年,與南浛軍隊聯手,滅了火炩,打破龍騰三足鼎立之勢。同年,立芮族之女芮言為後,各地選秀,擴充後宮。
宏瑞三年,再次掀起戰爭,強攻南浛。宏瑞四年,南浛亡國。至此,新帝登基不過四年,已將大半龍騰大陸納入蒼淵版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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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黃琉璃瓦折射出冷光,琥越皇城,深宮冷殿,其間穿行的內侍婢女,皆是屏息低首,輕聲淺步。偌大深宮,只有風的空聲。明媚陽光下,皇宮有著它的莊嚴與肅靜,沉寂如一座空城。
一襲明黃,腳踩金縷銀線龍紋靴,眉眼沉穩,眸中含著凌厲睿智,俊臉沉冷。皇帝負手前行,左右隨從屏息靜聲伺候。
忽然,只聽喵的一聲,一黑影從花叢中竄了出來。左右一驚,忙上前護駕,將那竄出黑影捉住,卻是一隻花臉折耳小貓。
豈料花叢中又跑出一團黑影,左右隨從不備,那黑影便直衝沖的撞上了皇帝。只不過,皇帝負手而立,穩如泰山,它卻先倒在地上。
定睛一看,地上趴著個小女娃兒,梳著花苞髻,肉嘟嘟的臉蛋,一雙水汪汪的眸子靈氣逼人。
皇帝一雙鳳眸居高臨下看她,女娃兒這才知道自己衝撞了何人,躡手躡腳的趴起來,縮著腦袋,儼然是害怕。跪下道:「寧琅貪玩,衝撞了父皇,父皇息怒。」
原來,衝撞之人不是別人,正是蒼淵的長公主,紀以尋之女——蒼寧琅。
皇帝冷眼看她,面色冰寒。左右噤聲,無一敢上前求情。
寧琅捏著衣角,正不知道該怎麼辦時,突然聽見一道熟悉的聲音,「三哥,你也在這兒?」
轉頭,正是明珠公主蒼彥雅,她口中的三哥,便是當今皇帝蒼彥易。蒼彥雅身側,跟著一個年紀不過四、五歲的男娃兒,粉雕玉琢。面相竟與皇帝有七分相似,甚至那緊繃的神情都與皇帝如出一轍。
繃著小臉,跪下行禮道:「寧玹給父皇請安。」
「嗯。」皇帝淡淡頷首。
蒼寧琅心下委屈,如今見了哥哥和姑母,心內有了依靠,眸中蓄了淚水。
皇帝眸光一冷,袖中大掌漸漸收起,和她母親一樣的性子!
蒼彥雅皺眉,上前將寧琅護在懷裡,「三哥,你這樣,會嚇著孩子的。」
「姑母……」蒼寧琅趴到蒼彥雅懷裡,掉了豆大的眼淚,再不敢看皇帝。
蒼彥雅小心拍了拍她後背,安慰她別怕。
「公主頑劣,教習嬤嬤疏於管教,杖責二十,罰俸三月。」皇帝抬腳,擦著蒼寧玹身邊離開,「御林軍護駕不利,杖責五十,官貶三級。」
聽他貶罰,蒼彥雅心下暗嘆,這幾年,三哥越發的冷酷無情了。
皇帝走後,蒼寧琅被嚇的不輕,躲在明珠公主懷內哭個不停。
蒼寧玹見狀,抱過內侍懷內的折耳小貓去逗她。蒼寧琅最喜歡這隻折耳小貓,如果今天不是因為和它玩兒,也不會闖禍。
五歲的孩子,玩性大,不過一會兒,便止了哭聲,把折耳小貓抱在懷裡,露了笑臉。
「走吧,哥哥帶你去花園玩兒。」蒼寧玹替她擦了眼淚,哄道。
蒼寧琅點頭,兩人便相伴去了御花園。
才不過一會兒,便雨過天晴,蒼彥雅笑著搖頭,囑咐嬤嬤跟去小心服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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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書房。
大理石光潔如鏡,照映出屋內的一舉一動,御桌前,蒼彥易批閱奏摺,處理公務。
外間傳報,皇后求見,蒼彥易允了,宣進殿來。
殿門敞開,進來的女子,身著鳳袍,頭簪金鳳釵,高貴典雅,正是芮族之女芮言,呈著一碗養神滋補參湯。
帝後相合,龍袍鳳裙,明黃相映,登對高貴。芮言見他,便至一旁靜靜陪著看著,淡淡相守,無言之間,一種默契涌動。
靜默良久,外間大將軍趙原求見,蒼彥易宣進。
芮言眸光微動,趙原,現任驃騎大將軍。先後攻下了火炩、南浛兩國,戰果碩碩,是蒼淵的股肱之臣!此次回皇都,不知又帶回了什麼好消息。
果然,趙原進殿,跪下便道邊關戰況,接連大捷,「蒼淵威名遠揚,大軍還未壓境,烏義、元茗等國便已不戰而退,紛紛打開國門,臣服蒼淵。」
芮言見狀,跟著賀喜。
「將軍此次回都,只有這些是要告訴朕的嗎?」蒼彥易薄唇輕啟,音如低簫,透著一股威壓冷峻。
皇帝質問,趙原一凜,叩首道:「臣已整頓軍隊,大軍已經迫至丘酉國邊界,相信不久,便會攻下。」
烏義、元茗雖是小國,卻貴在不動一兵一卒,邊關大捷,他不欣喜,反染薄怒。芮言暗自納罕,他的雄心壯志,是要把整個龍騰大陸都打下來嗎?
蒼彥易沉聲道:「朕在皇都,等將軍的好消息,將軍切莫讓朕失望。」
一番話,趙原已是後背衣衫汗透,叩首答是,攜著驚懼退出了御書房。
芮言趁著空擋,將參湯呈上,蒼彥易細細飲下,開口道:「朕今晚,至皇后宮中歇息。」
芮言頷首,嘴角露笑,福身道:「那臣妾這就回宮準備。」
門再闔上,蒼彥易獨坐御書房,批閱奏摺,處理朝事。俊臉不見喜怒,四下,安靜的令人心冷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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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寧琅躲在桌下,豎著耳朵聽屋外的動靜,她與哥哥蒼寧玹在玩捉迷藏,便隨意的進了一處宮殿,躲在桌下,等著哥哥來尋她。吱呀門響,蒼寧琅聽著一陣腳步聲,似是進來幾人。
「此事有待商榷,眾卿再行討論。」
開口之人聲音低肅,蒼寧琅一驚,是父皇!她哪裡知道,自己誤打誤撞,竟躲在了御書房的御案下。
只見修長筆直雙腿在案前坐下,蒼寧琅就躲在桌下,距離之近,她甚至可以看見那袍上繡的金龍針線紋理。躲在桌下拐角處不敢動彈,屏息凝神,生怕被發現,惹來責罰。
桌下異動,蒼彥易瞥眼,卻見蒼寧琅正在案下縮著,小小的身子,軟軟的一團。她害怕極了,腦袋埋在膝蓋里,不敢亂動。沉眸,須臾,繼續商議國事。
蒼寧琅聽著外間動靜,也不知過了多久,只聽見蒼彥易低沉的聲音在自己頭頂上盤旋,不知不覺竟沉沉睡去。
……
俯身將桌下的蒼寧琅抱出來,小小的一團,軟糯可愛。她竟睡著了,摸了摸她的小手,冰涼,井堯暗嘆,寧願在這桌下縮著凍著,也不敢出聲。蒼彥易這個父皇在孩子心中到底是怎樣的嚴厲冷酷?
「送回寢宮吧!交給葉菡,告誡她好生管教。」蒼彥易只瞥了一眼井堯懷中孩子,淡淡開口。挑簾,進了御書房裡間。
他向來有這個習慣,以前荊王府的靜默居書房內便設有休憩的小榻。只不過這幾年他越發的冷漠,休憩之地,也再不准任何人進入打擾,即使是井堯和卓南兩人。
「是。」井堯恭敬答了,抱著孩子退了出去。其實,也無怪孩子心內對皇帝疏遠。這些年,蒼彥易從未抱過孩子一次,哪怕一個溫潤表情也不曾有過。
井堯暗嘆,這兩個孩子,蒼寧玹與蒼寧琅,於蒼彥易而言,形同陌路。一如他們的母親,在皇帝心裡,早已是陌路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