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主府燈火通明,湖心兩座島嶼周圍逐漸升起濃霧。霓裳歌舞班和金鼎門兩支樂隊乘坐靈船駛向島嶼,接觸到濃霧後便隱去了影子,沒人能看到究竟哪支樂隊駛向了哪座小島。
兩支樂隊做好準備後,濃霧之間忽然有燈光閃爍,眾人都知道,這是演奏即將開始了。
觀月樓里的賓客依舊該吃吃該喝喝,並未因為禮樂而特意停下來。這裡都是各大小城的城主及其親屬,修為都在金丹以上,見多識廣,無需因為禮樂而靜心,他們即使推杯換盞、酣笑暢語,也能分辨出那首曲子好一點。
但在湖邊的眾多下人就不一樣了,一個個很是興奮。因為及笄禮即將到來,他們忙著招待來賓和準備禮儀事宜,難得在今晚可以放鬆一下,等真正到了及笄禮,他們恐怕也沒有時間去欣賞禮樂。跟著各大城主來的僕人們沒有機會進觀月樓,也都入鄉隨俗和這些人一起在湖邊圍站。
城主府內的僕人都靠在假山上,或倚在欄杆上,演奏還沒開始,他們就指著湖心的島挺有興致地預測結果。
「我猜還是金鼎門會贏,金鼎門可是現在最大的娛樂門派之一了,實力怎麼會弱?而且他們一開始就是被城主欽定為及笄禮樂隊的,說明城主也肯定他們嘛。」
說這話的是一名梳著雙髻的小丫鬟,很明顯還是祁覓雲的迷妹,眼睛閃光地驚嘆道:「更重要的是,你們沒看到他們的那個主樂師,看著就是一張很會彈琴的臉,太好看了,比女人都好看!」
「對對對!」說到帥哥,大千世界的女孩子們都殊途同歸,「祁覓雲可是金鼎門重點培養的對象,如果不是怕樹大招風,修真界第一美人的稱號也叫得出來。不過,霓裳歌舞班也有一個長得特別好看的,我前幾天上茶的時候離他很近啊,就是那個一直木著臉不苟言笑的,簡直是長了一張能讓琴自己動的臉!」
「我好像沒看到霓裳歌舞班的樂隊裡有你說的那個人,也許不是樂師吧。霓裳里有個女子倒長得傾國傾城,唉,同為下等人,我們只能等日後出府找個老實人嫁了,她最起碼可以找個有權有勢的。」
有不是城主府的下人說道:「我聽說霓裳歌舞班給天玄宗演奏過,實力不會差吧?那可是天玄宗啊,和奈何天齊名。而金鼎門卻是以幻戲見長,能比過嗎?」
「金鼎門確實以幻戲見長,但是聽說那祁覓雲就是金鼎門新招收的弟子,在彈琴上很有一手,金鼎門為了捧他就特意組成了一支專業樂隊。當初天玄宗選拔禮樂時,金鼎門的樂隊還在磨合中就沒有去參加,金鼎門和霓裳歌舞班究竟哪個厲害,恐怕還得比過才能見真章。」
咚咚咚,幾聲響亮的鼓聲於夜色中突兀響起,讓喧鬧的眾人都停了下來,屏氣去看湖心,雖然他們什麼都看不到。
鼓聲一停,錚錚琴弦動,第一支樂隊開始演奏了。
絕大部分人都不知道開始演奏的是誰,知道的人也不會到處揚說。他們都是憑著耳朵的感覺去傾聽,不帶任何偏見色彩,只見白霧輕翻,月色朦朧,樂聲迭出,像是從仙境中傳來一般。
顧景行站在小島上,眺望對面的金鼎門,當然,他也什麼都看不到。他問老班主:「他們彈得怎麼樣?」
老班主點頭道:「不愧是金鼎門,比起三天前,這次他們顯然準備得更充分。金鼎門的財力果然不一般,聽這音色,恐怕祁覓雲的那具琴比我們歌舞班全加起來還要貴。」
顧景行眯眼,又向濃霧深處看去。
奚央見顧景行真的很想看清對面,便輕輕抓住他手腕,將靈力順著他手上的經脈一路輸送到眼內。顧景行只覺眼前一亮,濃霧仿佛突然間就散開了,對面那座島上的情形便一清二楚地呈現在他視線內。
金鼎門樂隊大概有五十人,一個個也是俊男美女,其中的祁覓雲更加顯眼,穿了一身純白衣裳,滿頭烏髮被一根藏青色緞帶綁在腦後,依舊沒什麼金銀玉飾,清淡如蘭。撫琴時,神情自若,雙手撥弄著琴弦,有輕有重,有疾有徐,仿佛琴與身合,音自心出。他的容貌在此刻又煥發出另一種不同於平日的風采。
顧景行正看得讚嘆不已,忽然眼前一黑,濃霧又密布。他有些奇怪地看身旁的奚央,見他背手而立,也不好意思再麻煩他,反正他對樂曲不怎麼通,聽都聽不出門道來,別提看了。他便索性走到後面去看霓裳歌舞班準備得如何了。
霓裳不愧是在天玄宗走過場子的歌舞班,此刻對手精妙的琴音就在耳旁縈繞,他們也不驚不慌,或低頭檢查自己的樂器,或與旁人說上兩句。倒是晏懷,緊張得都快流汗了,一會兒擦手,一會兒擦箜篌。顧景行也沒去打擾他,如果他真的看不開,他說上幾句也改變不了什麼,如果他正在努力做心理建設,顧景行自以為是的鼓勵反倒會讓他更緊張。
不多時,金鼎門一曲奏畢,四周掌聲雷動,即使隔著一片湖,也能聽到叫好聲。
有通一點樂理的在場,不禁贊道:「妙啊,實在是妙,是我平生聽過最好聽的曲子。我敢打賭,今晚贏得絕對是他們,我實在難以想像,還會有比他們的曲子譜得更好,奏得更妙的!」
又是幾聲鼓響,下一支樂隊開始演奏,情緒還很亢奮的人一時很難讓自己靜下心來。
老班主笑道:「該我們了,這些樂器不算上等,但也跟了我們好多年,有感情。」
霓裳演奏的自然不會是《問天曲》了,及笄禮不適合那麼嚴肅莊重的曲子,更偏向於柔和輕快。一開始,這較為清緩悠揚的曲子並沒有讓觀眾耳邊一亮,但聽著聽著,還沉迷在上一場表演的人們忽然安靜了下來,如果說上一首曲宛如仙樂,那麼這首就太接地氣了,不知不覺間那種特殊的氛圍也隨著曲聲蔓延開來,人人都歡喜愉悅,好似看到一女孩的成長,為她慶賀,為她期待。感受最深的無疑是城主府內的眾人,她們看著自家小姐長大,由她胡鬧,此刻也好像看到了那個調皮囂張的小姐長大了,成人了,令人欣慰。
祁覓雲像之前的顧景行一樣,雖然看不見,仍眺望著對面的小島。
「有點不一樣。」祁覓雲皺起了眉,「有箜篌聲,誰在彈箜篌,是顧景行還是那個人?」
晏懷初彈時,還有些畏畏縮縮、束手束腳,但隨著其他人的投入,樂聲翻滾,讓他也無暇胡思亂想,只得專注於箜篌。樂聲漸濃,晏懷也更加投入,完全忘記了外界,眼裡心裡都只有他的箜篌,那箜篌聲愈加空靈純粹。
顧景行在一旁看著,晏懷的樣貌的確是個實實在在的問題,和祁覓雲的差距實在太大,但他此刻彈箜篌時,氣度風采卻沒有輸掉多少。如果能看破心結,前途不可限量。
「這位彈箜篌的人,才是霓裳歌舞班最大的底牌啊。」金鼎門門主嘆息一聲,「有此實力,也難怪讓天玄宗青目。覓雲,你低看他們了。」
祁覓雲抿著唇,皺眉不語。
觀月樓上,不少城主撫掌笑道:「果真不錯,這兩支樂隊無論哪一個,都不算失了許城主你的面子。」
許城主笑了笑,看了湖心島幾眼,手中酒盅滿了卻未喝。
引水閣里,是眾多女眷。許含煙拉著莫蘊娘的衣袖:「好娘親,你就告訴我哪個是金鼎門,哪個是霓裳歌舞班好不好?如果讓霓裳歌舞班得了第一,那我的面子往哪裡擱?我不要讓他們贏!」
莫蘊娘微笑道:「何必管誰是誰?你喜歡哪個曲子,就選哪個。」
許含煙撅著嘴,舌頭舔了舔還沒有動靜的門牙,越想越是委屈,帶著哭音道:「我一個都不喜歡!」
「你是喜歡這首吧。」莫蘊娘笑道,「那便選他好了。」
「萬一選中霓裳歌舞班怎麼辦?」許含煙見曲子都快要彈完了,急得坐立難安。
「選中,便讓他們為你及笄禮獻上一曲,豈不好?」
錚錚,最後一小段箜篌獨響,好似衣袂飄揚,風聲獵獵,為這首賀曲拉上了圓滿的落幕。
掌聲不輸於上一曲。
大管家高聲說道:「大家看湖中兩艘船隻,紅色花船是第一首曲子,黃色花船是第二首曲子,你們中意哪首,便將手中的花扔進去。」
觀月樓上的大小城主、家主們倒是最先做出抉擇的人。
「第一首仙靈飄逸,不錯。」一朵花從樓上窗口飛出,穩穩地落在紅色花船里。
「第一首雖好,但依我看,第二首更合時宜。」另一朵飛向了黃色花船。
一時間,眾多都想好了,花朵如雨般紛紛落在兩艘船隻上。
許城主捏起案上的一支花,略有猶豫,還是拋向了黃色花船。
攖鋒城主見此笑道:「我在這裡,可能與老兄略有不同了。」說著,將花扔給了紅色花船。
見大人物都做好了決定,底下的僕人,後方的女眷,也開始紛紛拋出花枝,一時倒看不出兩支隊誰優誰劣。
許含煙遲遲做不出決定,一會兒覺得第一首不像是霓裳歌舞班能彈出來的,一會兒又覺得第二首也不像是霓裳歌舞班的,更加糾結了,見周圍人都決定得差不多了,許含煙又急又氣,索性將那朵花捏成了粉末,氣呼呼道:「我誰也不選,我的及笄禮上不准有聲音!」
莫蘊娘無奈搖頭,將自己的花扔給了黃色花船。
待投票全都結束後,大管家才到船上一一數清花朵數量。
眾人還在等待中,奚央就悄悄對顧景行說:「我們贏了。」
顧景行不禁失笑,元嬰真人就連數數都比別人快一點。
不多時,大管家就從花船里抬起頭來,宣布道:「黃色花船更勝一籌!」
許城主聽得這個結果,喝了一杯酒,似乎並不關心究竟誰來表演,只是眉頭還是微不可察地皺了下,倒是攖鋒城主大笑道:「我的眼光似乎比老兄要差一些。」
小島上,駱雪飛輕輕嘆氣,似乎這個結果已經在他意料之中,他拍了拍祁覓雲的肩膀,也不再言語。
祁覓雲面無表情,眼神卻沉了下去。劉肅在他旁邊咬牙切齒地咒罵,聽得祁覓雲心煩意燥,冷聲道:「別再說了。」
劉肅忿忿,可看到祁覓雲冷淡的臉,只好乖乖閉嘴。
「黃色花船究竟代表的是誰呢?」大管家故意賣了個關子,才手指著身後的一座島,濃霧隨之散開,露出了上面的人,眼神稍微好點的,都能分辨出這就是霓裳歌舞班了。大管家回頭看了看,笑道:「是霓裳歌舞班!」
絕大部分人只是為了湊熱鬧而已,不管誰贏誰輸,立即鼓起掌來。
霓裳歌舞班也是經過大風大浪的人,對此結果也沒有激動得忘形。
好在城主貼心,沒有立即將另一邊的金鼎門周圍的濃霧立即散掉,讓他們黑了臉片刻,緩解了心情,才露面。祁覓雲對顧景行淡淡道:「恭喜。」又不動聲色地掃著收拾著樂器的眾人,看到晏懷在裝回箜篌,輕輕皺了下眉,意味深長地看了眼顧景行。
顧景行對他和藹地一笑。
兩支樂隊返回岸邊,去見城主,沿途不少人犯著花痴,指著祁覓雲和奚央就差喊男神了。
顧景行輕輕地搗了下奚央,笑道:「你看你把那些小姑娘迷的。」
奚央這才注意到周圍許多女孩子看著自己眼裡發光,不解道:「他們為何如此?」
「因為你長得好看啊。」
奚央一愣,悄悄斜眼瞥了下顧景行,猶豫了大半天,才扭捏問道:「好看嗎?」
可此時他們都快走進觀月樓門口了,顧景行哪還記得早之前說了哪些話,「什麼?」
奚央頓時泄氣了。
顧景行忙笑著催他:「再不進去,那些小姑娘就得要非你不嫁了。」
奚央又眼前一亮,抓住機會問道:「那祁覓雲與我相比,誰更......」
顧景行不等他說完,就說道:「年輕一輩,誰能和你比?」都修成元嬰了,和他們不是一個輩分了。
奚央眨眼,偷偷地抿嘴笑。
遠處引水閣,許含煙哭著鬧著不要霓裳歌舞班。莫蘊娘本在安慰她,後看清霓裳歌舞班裡顧景行的模樣不由覺得熟悉,只是想了許久不曾想起任何線索來,她長日裡待在城主府,又哪來的機會去見外人?實在奇怪。
莫蘊娘搖頭笑自己老了,結果視線掃到奚央,更覺得心驚肉跳,許含煙拼命撒嬌的聲音也充耳不聞,腦中似有一根弦不停顫動著。
「這是......」莫蘊娘扶額,忽見湖對面的奚央回頭一望,只覺眼睛萬分刺痛,只得閉上,而另一幅模模糊糊的場景卻逐漸浮現。
「娘,你怎麼了?你就答應我好不好!」
莫蘊娘再次睜開雙眼時,對面的霓裳歌舞班和金鼎門均已進入了觀月樓,她在原地愣怔片刻,拉起許含煙的手往外走。
許含煙叫道:「娘,幹嘛去?」
「去見你爹。」莫蘊娘說道,又想起奚央身邊的顧景行,皺眉沉思了片刻,叫住跟在身邊多年的丫鬟,似顧忌身邊有人,語焉不詳地吩咐道:「你回去將前三個月下面人送來的東西整理好,拿給我看。」
「是。」顯然丫鬟理解莫蘊娘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