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後,不待林安輕聲問去,剛緩過來的安度因便苦笑一聲,對著他介紹起來。
「靈安大人她就是奧黛麗」
「她是我的一個朋友。」
好似怕林安誤會什麼,安度因理了理女孩額前的碎發,長長的嘆了口氣。
「她今年13歲,和我一個學校。」
「她父母是航天工程師,我父親是給發射基地送補給的卡車司機所以,我們兩個很小就認識了。」
如同照顧妹妹一般,安度因一遍苦澀開口,一邊捧來鐵罐。
只見他突然蹲到女孩腳邊,認真開口:
「奧黛麗,我買了奶粉回來,你餵給他吃,他就不會哭了。」
「有件事我想跟你說,你弟弟」
安度因猶豫開口,看了一眼嬰兒,口中的話好似怎麼也說不出。
鐵罐打開,裡面是半罐奶粉。
林安回過神來,看著那已經有些發黃的奶粉,這才意識到安度因買回的東西竟是奶粉。
她看了一眼依舊木然,好似木偶般一動不動的女孩,又注意到了床上有些騷臭的尿漬和糞便。
林安心中暗嘆口氣,頓時明白了安度因為何這麼著急。
女孩乾瘦,一幫孩子找不到母乳下,指望一個孩子照顧另一個孩子,無異於等死。
弟弟?這孩子是奧黛麗的弟弟嗎?
像是想到什麼,林安環顧一圈。
「你們,為什麼不把她們帶回去?這裡,並不安全。」
眉頭微皺。
饒是待在房間裡,林安都能聽到隔壁的動靜。
這裡雖然居住條件比安度因那裡好些,但很顯然,奧黛麗根本沒辦法照顧弟弟。與其呆在這裡,還不如和安度因等人回去。相互之間,好歹有個照應。
是擔心奧黛麗精神不太正常?帶回鐵皮屋的話,會關不住女孩?
面對林安的問題,安度因沉默中緩緩站起身子。
只見他拍了拍幾個孩子的肩膀後,轉而便看向林安。
「大人我們還是出去說吧。」
眼底悲涼,林安聽後點了點頭,只是不知為何,他總覺得哪裡不對
下樓後,安度因回看了一眼身後的大樓,確認孩子們在手忙腳亂的沖泡奶粉後,這才苦澀開口。
「大人,我們之所以把奧黛麗留在這,是因為這裡還算安全些。」
「這裡,女人很多。奧黛麗回去的話,她精神更加接受不了。」
微微攥緊雙拳,不待林安瞬間意識到什麼時,安度因深吸一口氣,再次開口:
「一開始奧黛麗時和我們一起住在鐵皮屋的,但後來,她在那裡被工人強姦了。」
「她不能再回去那個地方,不然她會瘋掉的。」
話音落下,林安心跳一滯。
自從失去力量後,這幾天裡,他已經很難做到像之前那般,時時刻刻都好似第三視角控制自己的情緒。
尤其是,他猛然意識到了他覺得不對勁的地方。
弟弟?那個孩子
果不其然。
下一秒,安度因呼吸發顫的繼續開口:
「大人,那個孩子,就是她的孩子。」
「末日爆發後,我和奧黛麗帶著其他孩子一起逃到了這裡。一開始還好,還有好心的大人會照顧我們。」
「可是隨著食物越來越緊缺,很多人都開始餓死了。」
「有一天奧黛麗被喝了酒的工人強姦了。那群人對她做了那種事後,便給她留下了食物。」
「一開始我們都在外面,都不知道這件事。奧黛麗也沒有說,只是默默把食物分給我們。」
「那段時間太困難了我們不會做子彈,最難的時候,其實都是奧黛麗在」
突然情緒崩潰。
安度因說著說著便渾身顫抖的張著嘴,大顆大顆的眼淚從好似不受控制的湧出。
「她自暴自棄,她放棄了」
「我們真的太餓了太餓了!」
「您知道嗎!人餓的時候其實什麼都不會想,其實什麼都可以騙自己!其實我猜到了的,其實我猜到了食物是怎麼來的」
「可是我沒有辦法,我是個廢物,我找不到吃的啊啊啊!」
「我裝作不知道,我以為不是那樣的」
「直到有一天,奧黛麗的肚子慢慢鼓了起來,人們對她也不感興趣,再也拿不回食物了。」
語無倫次,安度因好似因為今天的事,再也承受不住一般。他一屁股坐倒在地,像個真正的少年一般大哭起來。
他其實是知道的,他是一個懦夫。
其他孩子可以不明白這些,但他明白。
只是當奧黛麗身上的「秘密」再也瞞不住後,他才能假裝悲怒的面對。但實際上,在每一次吃掉奧黛麗換來的食物後,他都會躲在被子裡,攥緊雙拳唾棄自己。
「大人對不起,我是真的不希望奧黛麗出事她真的堅持不住了」
「那個孩子每天都在哭,可是我們又沒有辦法。我就想著,只要弄來點奶粉,也許奧黛麗就能好一點,她就能好受一點!」
如同再次解釋自己為什麼要冒著風險區買東西。
安度因目光哀求的看著林安,根本無法承受這麼多事情下,他只覺得自己快要瘋掉了。
他視從天而降的林安為希望,他不敢得罪神秘的林安。
哪怕林安好似並不打算責怪他,可是他也在害怕。沒有辦法,他只能告訴林安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看著痛苦、害怕的安度因,林安心頭竟也升起一股極為複雜的情緒。
他這一刻才清楚地意識到,這群孩子把他救回來後問出的問題,到底包含了多少希望。
林安苦笑一聲,嘆了口氣,蹲下身子。
只是看著安度因此時崩潰的樣子,他很想告訴安度因,他們可能做錯了一些事。
在安度因心中,他們可能覺得奧黛麗是沒有辦法養活孩子,所以選擇殺死那個孩子。
但以林安成年人的視角,他能看出,奧黛麗本質上就好似把自己當成工具一般,當把大家救下來,熬過那段時間後,她已經不想活了。
那個孩子,與其說是她的孩子,不如說是她最痛苦的回憶。
只要看到那孩子,奧黛麗就會回想起她所承受的一切。
只是,正當林安猶豫中打算讓安度因明白這點時,霎那間,他突然一愣,瞬間想起了另一件事。
等等
弟弟?
安度因剛才想說關於弟弟的事,如果不是那個嬰兒的話。
「那個被石頭砸死的孩子,是奧黛麗的弟弟!?」
「你剛才想說這件事,但說不出口!?你讓那些孩子告訴她!?」
林安臉色微變,頓時感覺到了一股強烈的不安。
下一秒,不待安度因下意識點了點頭,抹了一把眼淚。
「砰!」
一聲重物落地的聲音和孩子們驚慌的喊聲,頓時從身後響起。
深夜。
夜幕寒冷,陣陣呼嘯的寒風刺的人好似骨頭都開始發疼。
獨自坐在一處廢棄的天台上,林安沉默的看著頭頂的天空。
雖然他現在的身體很難吃的消這股寒意,但風再冷,也沒有他的心冷。
短短几天的時間裡,他所看到的一切,都讓他有種難以呼吸的壓抑。
雖然他看過太多這種慘劇,知道末日本來就是這樣。有些東西,看多了就麻木了。
甚至他就是異種文明慘劇的造成者。
可是這一刻,他不僅是憤怒,不僅是心中好似壓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毀滅,覺得這個世界噁心透了的毀滅感。更多的,卻是一股迷茫和無力。
以及自我懷疑。
他突然間意識到,當他越來越強大後,尤其是解決了異種危機後,他身上好像少了點什麼。
他怕死了,他覺得自己比所有人都重要了。
他不敢冒任何一點風險,寧願以最保險的辦法渡過這一個月的時間。
哪怕他知道,他其實早就能「製造」出覺醒者了。
他甚至連加快狂信徒,讓人向龍安傳遞信息!告訴自己的位置都不敢了!
讓龍安的人過來找他,其實也是有風險的!
因此林安清楚的知道,他內心深處的想法到底是什麼!
不過一個月的時間,他只需要保證自己最低限度的活下去就行了!他只需要像老鼠一樣躲起來,對他人的不幸,完全視而不見就行了!
沒什麼大不了的,反正那麼多悲劇,反正和他又沒有關係!反正他以後能拯救更多人!
從理智上,從邏輯上來說,這的的確確是最正確的選擇!
「不過是一個月就算我再憤怒,再想救一些人,都可以等到我恢復力量。我可以像神一樣從天而降,然後殺掉所有罪惡!人們一樣會歡呼,一樣會感謝我!」
「信仰之力其實也沒必要搞清楚,或者說等以後再做。」
「明明這些都沒錯,的確應該是這樣小不忍則亂大謀,是這樣沒錯的!」
「可是」
「可是為什麼我的「心」在告訴我,這樣不對!!」
良久。
刺骨的寒風中,林安一遍遍自我掙扎中,突然意識到了問題所在。
一個月和一年,一百年,沒有任何區別。
逃了,就是逃了。
如果認為現在的力量不足以改變這些,那四階的力量,也真的夠嗎?
越強大,越懦弱。
這一刻,林安好似明白了逃亡者們為何而逃了。
末日中,還有一場針對「強者」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