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安全門處的空間相較於普通座椅會寬闊很多,也方便兩個大高個兒來安放他們過長的腿。
柯萊靠在椅背上默默望著窗外堆疊的雲層,回頭就見身邊人正拿著一本雜誌看得聚精會神。
是機上的航空安全手冊,而二十分鐘前他就在看了。
柯萊也抽了一份自己椅背上的手冊翻了翻,兩秒後就忍不住插了回去。
不能理解。
因為起飛時就已經延誤,所以很多旅客早已飢腸轆轆,待飛機一穩,空姐就開始分發免費晚餐了。
東西其實不算差,種類還挺多的,有菜有飯有飲料有水果,果腹完全不是問題,只是柯萊嘗了兩口就慢慢放下了筷子。
他這人向來挑剔,出行也格外講究,記憶中都多少年沒吃過這種微波的加熱食品了。
然而一轉眼卻發現隔壁位置那小桌板上的碗盤裡,飯菜已經差不多全空了,那人正拿著叉子把最後一棵沒什麼品相的西藍花放進嘴裡。
想是察覺到柯萊的注視,唐嶼一邊擦嘴一邊側過臉來。
他看看柯萊,再看看他面前維持原樣的東西,眼中閃過一絲瞭然。
其實這目光沒有什麼問題,不帶濃厚的感情|色彩,也沒有批判性的負面情緒,就是特別寫實的反映了眼下的情況。
柯萊卻好像聽見了對方心裡所思所想般,莫名覺得自己麵皮一緊,仿佛在某些方面落於了下風。
為了表示自己也不是那麼嬌生慣養可嘗民間疾苦,他三兩下拆了一包草莓酸奶,放在嘴邊一小口一小口吸了起來。
邊吸還邊對唐嶼投去「這口味還不錯」的微笑。
唐嶼的回覆是直接轉過了頭。
勉強用完了餐,航程才過了三分之一。兩人從剛坐下之後就再也沒有說過話。其實他們本就算不上朋友,但要按以往柯萊的處事經驗,幾面之緣的關係就已經足夠他在這段航程中和對方進行一段特別友好地交流了,哪怕聊聊天氣,聊聊目的地,再沒有營養,也比這樣肩並肩一言不發要舒服得多。
詭異的尷尬。
當然柯萊不會覺得問題是出在自己身上,而是這位唐醫生的確是不太好相處的緣故。
就拿他面對空服人員的態度來說好了,作為同樣受到特別歡迎的對象之一,柯萊就能享受這樣的熱情對待,倒水遞毛巾蓋毛毯,無論示好多頻繁,他都微笑地欣然接受,哪怕不需要也是客氣的拒絕,給人家以極大的禮貌和安慰。
而唐嶼……那看人空乘的表情,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在看劫機犯呢。
服務行業真難,特別是遇到這樣的客人,柯萊深表理解。
當某位空姐端著一杯水第n次向他們走來的時候,柯萊覺得,身邊的唐先生大概已經在爆發邊緣了。偏偏好巧不巧,那空姐又被一位急著上廁所的客人撞了一下,柯萊眼睜睜地看著她手中杯里的液體順著那力道劃出一道流暢的拋物線,化為琉璃般的點點星光……直接砸在了正前方的唐嶼身上。
潑的位置還挺微妙,一半在大腿處,一半在腦袋上。好在不是腦中央,是臉側偏後腦勺的部分。就見那水滴順著頭髮和耳廓一縷縷地往下,有幾行淌進了脖子裡,有幾行則沾濕了身上的t恤,頗為狼狽。
升級版的尷尬。
那位空乘顯然也被嚇到了,忙抖著手掏出紙巾就要給唐嶼擦,嘴裡還不停地道歉。
可唐先生的臉色啊,已經精彩到讓離他最近的柯萊都一忍再忍才沒有跟著當場笑出聲而失態。
果然,下一刻,早就一肚子不爽的唐嶼猛地擋住了那空乘探過來的手,沉著聲發出警告。
「現在請你離開,別再靠近我,而我下了機後也一定會向你們公司進行投……」
然而他威脅的話說到一半,卻被一旁的柯萊打斷了。
「小姐,紙巾給我好了,我來幫他擦,你先下去吧。」柯萊一邊伸出手一邊對那已經紅了眼圈的女生安撫地揮了揮。
女孩兒本還想再堅持下,但柯萊的話太有煽動性,而唐嶼的氣勢則太恐怖,最後她還是憑著直覺,遵從了相對安全的那種。
待那空乘人員離開後,柯萊一轉眼果然對上的就是唐嶼不善的臉。
柯萊不為所動,只把紙巾攤開,重新摺疊成趁手的大小後貼近唐嶼,問:「你背後都濕了,我幫你擦一下吧?」
唐嶼還是瞪著他。
柯萊只有緩緩地湊到他的耳邊,低聲道:「無數的媒體新聞告訴我,無論對方是誰,在飛機上都不是一個矛盾爆發的好場所。而且,我知道你不是真的想投訴她……」
話落,還溫柔地對唐嶼眨了眨眼睛。
唐嶼眉尾微不可查地跳了下,只覺耳際又熱又癢,半晌,他手臂崩起的肌肉還是放鬆了下來。
柯萊一笑,紙巾貼上唐嶼的後頸處輕輕地擦了起來。
他的表情溫柔,動作也特別溫柔,唐嶼就覺得那滑過皮膚的紙巾軟的跟棉花似的,而且對方的身上還有一種很淡的香味,順著柯萊的靠近幽幽飄來。
唐嶼生平最討人男人塗香水了,不過他卻沒有動,從頭到尾都乖乖地坐在那裡任柯萊伺候。
他的過度配合也讓柯萊有點意外。大概因為是混血的關係,唐嶼的皮膚特別的白,稍稍用力就能捻出一塊塊地紅印來,於是柯萊更不敢使勁了,動作只能放輕再放輕,左擦擦右擦擦,等用了一整包紙巾後,柯萊終於忍不住把另一包新的放在對方的手裡,指指他的腿,意思是「這邊你可以自己來吧?」
唐嶼淡定地接過,也沒對他說一句謝謝的意思,理所應當得太過自然。
柯萊面上微笑依舊,但是心裡是否如此,只有他自己知道。
其後的時間,周圍終於安靜了下來。空姐不再走動,乘客也紛紛陷入了沉睡中。
看到唐嶼也閉上了眼睛,柯萊拿出平板電腦玩了起來,在一局遊戲中卡了半天后,發現一旁有兩道目光直直地盯著自己。
許是之前那個尷尬事件讓兩人之間隱隱的隔膜消弭了一些,柯萊主動打破沉默道:「這是丹麥的成|人款積木遊戲,還挺考腦力的,我玩了很久終於到了第十關。」
唐嶼沒說話。
柯萊禮貌性地交流後,又回到了遊戲中,結果就聽對方很不禮貌的說:「你為什麼一定要把三角形的放中間?」
柯萊一愣:「要不放哪裡?」
唐嶼卻閉上眼不理他了。
柯萊又玩了一會兒,還是過不去,他終於試著把三角形挪到了一旁,再嘗試了幾遍後,竟然順利地過了一關。
柯萊淡定地進入下一關,餘光卻發現那富有壓迫感的注視又來了。
果然,沒半刻,悠悠遠遠但卻毫不客氣地聲音又響了起來。
「你為什麼不用三稜柱?」
柯萊猛然轉頭,笑著把電腦遞給他:「你要不要玩?」
唐嶼一臉嫌棄,閉上眼側過了腦袋。「我不會。」他冷冷地說。
不會你還說?!
柯萊悄悄地吸了口氣,才勉強維持住了臉上已經有點裂痕的笑容。
未免再受到打擊,柯萊索性關上了電腦,重新靠回椅背上。近萬米的高空讓窗外的陽光依然燦爛,照得他不由恍惚起來。
待唐嶼再睜開眼,就發現身邊人已經睡了過去,淺淺的橙金色勾勒出對方半張臉的輪廓,俊秀異常,又長又翹的睫毛微微閃動,許是習慣使然,夢中,他的嘴角也是微微向上揚起的,看著就像是一幅畫。
唐嶼的視線在那兒落了兩秒,然後重又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