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萊拖著唐嶼走了好幾條街,大步流星,遲遲不見停下的意思。就在唐嶼疑惑柯萊到底要逛到何時時,柯萊腳步一轉,進了沿街的一家店面。
剛一入內,腳下便驀地一軟。
只見這店裡鋪的是淺色的軟木地板,地板之上還有精緻的地毯,紋理細緻,色澤典雅,踩上去便知絕非凡品。
柯萊把手裡提著的袋子放下,一路往裡走,唐嶼便慢慢隨在他身後,這兒似乎是一家歐式風格的家具店,除了家具外也有賣別的,好比各種精緻的裝飾物和藝術品,風格復古,價值不菲。而從這考究的裝修和各種細節都可見店主的品味與用心。
即便唐嶼不懂這些,也覺得這種店開在大馬路上是有些浪費了。
似乎已近打烊時間,店裡只有他們這兩位來人,柯萊自顧自地到處查看評斷,到後頭甚至隔著從懷裡拿出的手帕對著一套水晶燭台反覆擦拭研究了起來,半晌後,不遠處終於傳來了腳步聲。
唐嶼就見柯萊一邊收回手一邊對店員笑著說:「下回哪個不長眼的顧客在我的東西上留下指印,直接給我趕出去。」
店員一見是他,立馬恭敬地點頭。一邊招呼其他人出來:「老闆來啦。」
柯萊對急急湧出的員工們指了指桌上自己剛丟下的一堆吃食道:「給你們帶了宵夜,今天就早點走吧,我來關門。」
眾人一陣歡呼,目光又在站著的唐嶼身上轉了一圈後,識趣地速速離開了。
一旁有一個復古的調酒台,柯萊走到後頭熟練地泡了兩杯咖啡出來,放了一杯在唐嶼的面前,徑自在桌邊坐下了,然後示意唐嶼也坐。
唐嶼面上不見異色,但眼神則一直在默默地打量著周圍。
柯萊將他的狀態都看在眼中,喝了一口咖啡後問:「開著玩的,你覺得怎麼樣?」
唐嶼有時特別耿直,淡淡地回了一句:「不怎麼樣。」
柯萊沒生氣,只是點點頭:「我明白,我昨天下午那三小時也是這感覺。」
唐嶼:「……」
大家都是不請自來,彼此彼此。
柯萊不在乎唐嶼能不能欣賞這兒的物件,他往前推了推自己的杯子:「我如果賣咖啡,種子、加工、沖泡,一道工序就是一分價錢,東西好不好,顧客全看在眼裡,一點都虧不得別人。可是我要賣的是美麗、是藝術、是品味的話,特別是對那些有錢人來說,那便是一本萬利,沒有上限的東西,多好的生意。」
唐嶼頓了下,問:「你有幾家店?」
換個別人,柯萊必定不會據實以告,但是面對眼前人,他卻坦白地說:「算上去年u市剛開的兩家,十六家吧。」
「都叫……irisl?」唐嶼念著店內的品牌?
柯萊搖頭:「當然不是,物以稀為貴,顧客要知道自己的東西是量產的,一定會不高興的,所以其他店有另外的名字,而且他們也不知道我是老闆。不過你放心,同一件產品我們不會重複生產兩批以上,這算是基本的職業道德吧。」
唐嶼「……」
見對面人皺起眉,柯萊忍不住笑了:「是不是剛才覺得我附庸風雅,現在馬上變成了黑心商人?很抱歉,我就是。」
柯萊站起身,繼續笑著在店裡轉圈。
「我大學學的是美術史,混亂、抽象、枯燥,依我看來,那可不比你學得開腦袋要簡單多少。只可惜,什麼魯本斯、卡拉瓦喬、畢加索、勃魯蓋爾……這些大師在我眼裡,都比不過錢來得有吸引力……可是你要我真的放棄自由,做一個只會賺錢的機器,我卻也不要。」他和很多人的追求不同,柯萊不愛名,不愛權,他是單純的享樂主義,但是他的享樂的錢是他自己賺的。
走到一架留聲機前,柯萊輕輕的按下了唱針,悠揚的音樂在他的指尖流瀉而出。他轉身靠在玻璃櫥邊,靜靜的看著唐嶼。
頭頂灑下的光暈,折合著兩旁精緻華麗的裝飾讓還穿著西裝身處其中的柯萊仿佛都變成了中世紀的優雅貴族,他的眉眼微彎時會顯得特別風流,一顰一笑都帶著魅惑感。
見對面的唐嶼只看著自己不動,柯萊不得不出聲提醒。
「好了,我說完了,現在輪到你了。」
其實若是從外表來看,唐嶼明顯與周圍的場景更搭,只是這些纖薄脆弱地藝術品實在容不下他那過於強勢的氣質,他這一開口,就能將這一切易碎品都震得搖搖欲墜。
唐嶼低沉地說:「什麼?」
柯萊挑眉:「彼此了解啊,我覺得這有助於我們以後相處的融洽性,朋友都該如此吧。」
他故意用了「朋友」這個詞,畢竟它曾經是柯萊的目標。
可是,唐嶼對這個詞卻頗有異議,他冷著臉思索了一會兒,不高興地說:「我沒什麼好說的。」
就知道這個脾氣不好的人不會輕易配合,柯萊也不惱,伸手在牆邊悠悠一推,沒想到整面牆竟然是移動式的,往一邊划過,露出其後偌大的一個儲藏室。就見裡面擺放了更多精雕細琢的藝術品,簡直看得人眼花繚亂。
柯萊指著高處道:「客人訂了幅掛毯,底圖要大師繪的名作,讓我選一幅給他做參考,我整理了這些出來,那人正好也是醫生,此前沒接觸過什麼藝術品,所以作為外行你替我看看,如果是你,會要哪張?」
就見各種世界名畫排成一列,有人有景有物,唯美的、嚴肅的、華麗的,目不暇接。
唐嶼對此毫無耐心,但是在柯萊鼓勵的目光下,他還是忍著掃了一圈,點了最後一張。
「那個?」柯萊確認。
唐嶼「嗯」了聲。
「為什麼?」
唐嶼道:「我就是喜歡。」
柯萊默默盯視了一番後,確認對方沒有說謊,貌似唐嶼好像真的越看越喜歡這幅畫,在移開目光後忍不住又瞟了兩眼過去,眼力閃過欣賞的情緒。
就見那圖上畫的是一隻老虎,老虎正穿越一片森林,天上下著瓢潑大雨,老虎抖落一身雨水,瞪著大眼,張著大嘴,依然走得雄赳赳氣昂昂。
很有意境的一幅圖,如果它的畫風不是那麼兒童版的話。
是的,用專業的眼光來欣賞,可以說它是質樸、天然。但是在外行眼中,它就是像兒童畫一般色彩鮮艷,形象可愛。
柯萊掃了一眼畫下的畫家名:亨利.盧梭。
柯萊笑著點頭:「好,那就這幅。」
喝了一杯咖啡,柯萊的狀態已經回復到了以往,不過唐嶼還是盡責地把人從家具店送回了柯萊位於虹宇新城的家。
這還是柯萊第一次坐唐嶼的車,原以為唐嶼的駕駛風格一定是特別彪悍甚至野蠻的,卻不想,這人的行駛速度……出奇的慢。溫柔如柯萊若遇上哪個亂加塞的都忍不住要逼一逼對方,卻不想,唐嶼那脾氣竟然毫不介意旁人隨便包抄堵截,他就跟無所謂一樣,慢吞吞地跟在別人屁股後頭,別人剎車他也剎車,看得好幾回柯萊都忍不住想替他踩油門。
磨蹭著磨蹭著也總算有到的時候,按謝語嬌和唐嶼說的,是要他把柯萊送上樓,不過柯萊沒讓,而是直接在電梯前停了下來。
「雖然作為待客之道應該請你上去喝一杯茶,不過今天已經喝過咖啡了,所以……就下次吧,」柯萊笑著說。
唐嶼表情不甚美好,斜了對方一眼後,轉身就走。
不過走了兩步又回過了頭。
進了電梯柯萊急忙說了一句:「明晚不見不散。」
電梯門緩緩關上,也隔絕了兩人對視的目光。
靠在牆邊,柯萊嘴角的笑意未散,眼中卻帶上了疑惑。
他大學的老師曾經對柯萊說過,一個人的喜好往往代表了他的性格。無數次的人際交往也為柯萊證明了這句話的實用。
而唐嶼,喜歡亨利.盧梭。
這讓柯萊有些意外。
彎起嘴角,柯萊剛出了電梯正打算開門,口袋裡的手機則響了起來。
這個鈴聲,歡快悠揚,是他為家裡人特意定製的。此刻已經快十一點了,這麼晚了,母親怎麼會打電話來?難道是想有人陪她吃宵夜了?
柯萊想著好笑,急忙接了起來。
「喂,怎麼了?」他溫柔的問。
電話里頓了一下才傳來柯太太的聲音,她語氣有些微弱,雖然勉強鎮定,但依然聽得出其內的顫抖來。
「小囡……媽媽跟你說件事,你先不要著急。你爸爸剛才暈倒了,我們現在在中心醫院,醫生說……」
——嘩啦。
那是柯萊的鑰匙砸在地上的聲音。
……
時間一到,唐嶼準點出現在了野熊的角落戴著拳套捶打沙袋。
只是他從七點半一直打到十點半。最後秦教練走過來跟他說要關門了,唐嶼卻還是沒有看見那個跟他約定了不見不散的人……
更衣室內,唐嶼脫下拳套,拿出手機看著昨日最後的來電號碼,猶豫了一下,回撥了過去。
然而嘟嘟聲響了良久後,對方都沒有接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