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在房間裡躺著,電視機的聲音從門縫裡一點一點擠過來,輕柔又緩慢地往耳朵里鑽。讀書都 www.dushudu.com顧淵抬起手腕看了一眼表,十一點半,起身打開燈,白色的燈管亮得刺眼,視線被照得有些恍惚,世界在那一瞬間顯得有點兒不真實。
窗外傳來噼里啪啦的聲音,這突如其來的暴雨一點要停的跡象都沒有,氣溫越來越低,即使屋裡開著地暖,也能感覺到絲絲縷縷的寒意從窗戶縫裡源源不斷地爬進來。顧淵拿起掛在椅背上的外套披在身上,推開房門走了出去,齊羽還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和一個多小時之前保持著相同的姿勢,雙手環抱著腿,下巴埋進膝蓋里,橘子趴在她身邊,身上還多了一條毛茸茸的毯子。
顧淵走到她身邊,發現女生的眼睛早已閉上,於是便伸手去拿茶几上的遙控器準備把電視機關掉,但食指剛抵在按鍵上,手腕就被一隻冰涼的手握住了。
「別關。」
「你都沒在看。」
「我在聽。」
「哪有人坐在電視機前只聽不看的。」
「當然,我啊。」
「為什麼不看。」
「累了。」
「那怎麼還不睡,既然累,就早點休息吧。」
「……不要。……我就坐著。」
「……幹嘛啊……」
看到顧淵把電視機關了,齊羽不滿地嘟囔了一句。
「為什麼非得在這兒坐著呢?」
「我在家……也是這樣的……必須要聽著人的說話聲才能睡得著。反正……他們也不管我,我就一個人在房間裡,開著電視,坐著聽,就這樣慢慢睡著,早就習慣了……」齊羽小聲說著。
女生帶著一臉笑容,說著讓人覺得透不過氣的話。
「那……我還是給你打開吧。」
伸手握住遙控器,再次打開電視。
「唉……感覺……只會給你們添麻煩似的,我……」
「沒有吧。」
「……是不是很好笑啊,感覺……就像一個,坐在馬路邊上的叫花子一樣,不聽著城市的背景音就睡不著的感覺。」
本來就不知道該怎麼回應的顧淵,現在更是啞口無言。
只能坐在她的身旁,靠在沙發椅背上,呆滯地看著電視裡忽隱忽現的三色顯像管組成的畫面。
「……你說,你是不是討厭我了。」
「沒有啊,你在瞎說什麼。」
「我是說,在某些時候,你有沒有討厭過我?」
「沒有。」
「從來……都沒有過?」
「沒有。」
「我不信,你肯定是為了安慰我才這麼說的。」
「……既然你不信,那為什麼還要問我?」
顧淵撇了撇嘴,本想向平時一樣還嘴再說點什麼,但看女生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又移開了視線。
「我想你說實話。」
「那……也許有過吧?」
「果然……」齊羽把臉埋進膝蓋里,長長的頭髮垂下來,蓋住了自己的眼睛,「也許,大家……早就開始討厭我了吧……只是一直沒有人說出來。我知道,我又敏感又極端,容易鑽牛角尖,做起事情來不能充分考慮到別人的感受,過分注重結果……可是……我真的很喜歡大家……我一個人……什麼都做不到……我不想大家討厭我……」
「齊羽……」
「我本來是感覺到你心情不好,想過來和你聊聊天幫幫你的……結果卻弄成這樣……就連這麼一點點小事都做不好……所以,也怪不得別人討厭我吧……誰會喜歡一個性格不好又事多的人呢……而且……還有柳卿思那樣的人在……大家都會喜歡她吧……」
「……」
「但是……為什麼……為什麼連朋友都不行……你是我最好的朋友,連你也討厭過我……馮子秋要離開我……媽媽也不要我……我真的……真的……有那麼……讓人討厭嗎……」
「我哪裡說過我討厭你了……」
「你說了,你剛剛就說了!」
「我那不是被你逼的嗎……」顧淵轉過身看著齊羽,「大家……不會討厭你的,我覺得,至少文學社的我們,不會。」
「你怎麼知道?你是他們肚子裡的蛔蟲嗎?」
「……你就當我會心電感應吧,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反正,我就是這樣覺得的。」
「唔……」
「而且,就算大家都討厭你,就算真的有那麼一天,我也不會討厭你的。」
顧淵伸出手想拍拍她的腦袋,手舉到一半覺得有點不妥,晃了晃,最終落在了女生的肩膀上。
「我保證。」
「……你,什麼時候學會安慰人了?」齊羽抬起頭,眼角閃著淚光,但嘴角卻是微微向上翹起,「這是……池妤教你的吧?」
「關她什麼事啊……」
「因為……感覺,你和她在一起的時候,就像是另一個人一樣。」齊羽說,「溫柔、體貼、善解人意,和我們在一起的時候只會貧嘴和偷懶,完全就是兩人嘛。」
「你以前根本就不會說這些話,所以這些,也都是她教你的吧……」
「什麼啊……這些只是人的不同面而已啊,所有人都是這樣的吧,在不同的人面前展現出不一樣的面貌,我是這樣,其他人也是這樣的。」
「不過嘛,也是好事,有所改變。」
「餵……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啊。」
「就像是電視劇里演的那樣,有所改變,劇情才會有變化,才會跌宕起伏。」
顧淵的視線跟著齊羽的話一起落在電視屏幕上,周末的晚上……電視台似乎總在播放這些,把那些現實生活中人人都有的煩惱堆在一起,翻來覆去地攪和,顛來倒去地念叨,用三段式的節奏起伏演繹著人物之間一波又一波的矛盾衝突。
「比起這些被生活裹挾的成年人,我們這個年齡能考慮的事情、要考慮的事情,相比之下,可能已經算很少的了吧。」
「可是……為什麼我們……依然這麼苦惱呢……」
耳邊傳來齊羽輕聲的呢喃。
「為什麼……我們所有人……都是這樣……」
「這就是現實世界吧,糟糕透了,但,每個人都不得不這麼活著,你覺得呢?嗯——?」
沒有得到回應,顧淵轉頭過去看她,卻發現女生已經低著頭睡著了,就這麼面對著電視機,抱著腿坐在沙發上,頭磕在膝蓋里,說著話,睡著了。
看了一眼牆上的掛鍾,已經過了十二點。
……話說,已經很晚了啊。
拎著一個鍋加上那麼多食材在外面轉悠了老大一圈,還頂著暴雨在外面走了那麼久。
這傢伙,果然還是累了。
眼圈紅紅的,也不知道是因為剛才他說的那些話而流淚了的緣故,還是在他在房間裡的時候一個人偷偷哭過。
就讓她睡在這兒好像也不行,雖然家裡的溫度不低,但就穿這一件襯衫非著涼不可。
把她搬到客房去吧。
「別……別動我。我……我自己能走,而且,還不想睡。」
手剛碰到她肩膀的時候,女生醒了。
「原來你沒睡著啊。」
「沒有啊……只是……在想另一件事而已。」
「另一件事?」
「就是……卿思的病。」
在最該立即做出回應的時候,顧淵沉默了。
橘子在旁邊伸了個長長的懶腰,貓咪的嗓子裡傳出軟糯的叫聲。
「到底……是什麼?」
「我也……不知道。」顧淵嘆了口氣,撇過頭看著電視屏幕,「我也沒有直接問她,她也沒有告訴我,只是今天白天在醫院的時候,我感覺到,她在說謊,我不知道醫生為什麼沒有點破,也不知道她現在的情況,但是……會支撐不住暈倒的病,應該……」
顧淵的聲音越來越小,因為眼角的餘光發現女生的臉隨著他的話一點一點黯淡下去。
「原來……是真的啊……」
「什麼……?」
「今天在醫院裡的時候,我去洗手間,出來的時候路過一個關著門的房間,聽到了卿思爸媽的說話聲。因為是熟悉的人,所以我就靠過去聽了一下,就聽到他們說,什麼需要立即手術,而且就算手術也只有不到百分之二十的成功率……我不確定他們在說的是不是卿思,雖然有那麼一瞬間想到了很可怕的結果,但是也不願相信……」
「手術……」顧淵皺了皺眉。
「她會不會……」
「別多想了,等,以後吧。」
「嗯……」
「顧淵。」
「嗯?」
「池妤……和你說了什麼。」
「你不是不想聽嗎?」
「我覺得……至少……應該……還是要關心一下你,作為朋友。」
「也沒說什麼,就是一些很簡短的話,大概就是說,想分開了吧。」
在女生詫異的目光里,顧淵只是站了起來,快步走向臥室。
「很晚了,早點休息吧。」
「當然,只是建議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