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師。」
身材高大卻頜下生須的童貫聽到兵丁報告後,帶著一干西軍、禁軍、梁山將領走出樊樓迎接,一干將領也隨著童貫抱拳而叉手低身。
二三十披甲魁梧將領出現在門口,巧娘有些畏懼不敢上前。蔡京一一打量著二三十將領,向童貫抱拳還禮笑道:「僅憑這些悍勇將領,童大人便是我朝軍中第一人。」
童貫多年前就與蔡京穿一條褲子,自打蔡鞗出現在世人面前後,兩人便形同陌路了,聽了這話語時,童貫本能的想到自己在江南遭受的羞辱,臉上也陰沉冷淡了許多,冷淡側身讓開了稍許,一邊伸手示意蔡京先行,一邊淡然開口。
「小五衙內僅以數萬兵馬便迫使我朝二十萬精銳棄兵自縛雙手,童某又怎敢稱軍中第一人?」
此話一出,二三十將領怒目圓睜,人群中李逵更是邁前一步,若非一旁的大和尚魯智深伸手按住,估摸著蔡京一頓胖揍是跑不了了。
按照蔡鞗印象中的劇本,梁山賊應該被朝廷一杯毒酒全部干趴下了才對,人群里的武松、魯智深應該在杭州出家了才對,只是他也沒想到因為二十萬大軍無功而返,朝廷竟然徹底認可了這些賊人存在,竟然個個成了正兒八經的宋朝將領。
童貫話語讓二三十將領惱怒,蔡京仿佛沒有察覺到將領們的怒火,反而搖頭輕嘆。
「不孝子太過狂妄自大,若非官家仁慈,若非童大人與諸將度量寬宏,混賬小兒縱然有萬條性命,此時也早已成了路邊無人問津枯骨……」
童貫神色緩和了些,卻也不願多言,與蔡京一同登上三樓早已準備好的房間。
樊樓是開封第一樓,是一座真實不夜樓,即便二三十披甲將領穿過五彩嬪紛大廳,無數觀看木台上歌女表演的百姓也不理不會。
如同人分三六九等,樊樓同樣如此,只不過不以地位權勢而分,而是以財富論英雄,三樓雅間的奢華根本就不是一般人可以想像的,萬貫包間費更讓無數人卻而止步。
蔡京、童貫不開口,往日八面玲瓏的巧娘也成了畏懼雛兒,只是低頭推開奢華包間,默默攙扶著年老太師坐在左相王黼身邊,成了個小婢女在旁伺候。
王黼看了眼冷臉不語的童貫,向蔡京舉杯嘆氣苦笑。
「國事艱難……」
蔡京舉杯飲下酒水,好像沒聽懂金髮金眼的王黼隱意,也愁苦著老臉一副哀嘆「國事艱難」憂愁,看的王黼心下暗罵不已。
數年前,因王黼薦舉,致仕的蔡京得以重返朝堂,雖說蔡京重回朝堂是官家趙佶的心意,與王黼的推薦並無太大關係,但也因此王黼得以升遷。
因利合因利散,好的時候哥倆穿一條褲子,不好的時候恨不得對方去死,蔡京與王黼的關係就是如此,但如今的蔡京只算是在京的質子,沒了權利之爭,兩人的關係還算說得過去。
王黼見蔡京不接話茬,再一次感慨「國事艱難」話語,蔡京還是一副仇大苦深感嘆不已,氣的金髮金眼的左相大人牙根痒痒。
老太師與左相大人來來回回打著老人拳,陪坐著的童貫不言不語,二三十將領也只得低頭飲著酒水,別人默然不語,不理會蔡京與王黼你來我往打著綿軟無力太極拳,卻把鬚髮皆張的李逵弄了個煩躁不堪。
「砰!」
李逵重重將山水精瓷酒盞砸在桌案上,豹眼圓睜怒視伺候的歌姬,一副要吃人模樣。
「廝娘賊……」
「給黑爺倒酒!黑爺半年沒喝上一滴酒水,滿上!」
宋江見所有人停下酒水,心下大急,正待訓斥時,王黼卻看著蔡京唉聲嘆氣。
「國事艱難,正如這位黑將軍所言,軍中已有兩個月未有發放俸祿,再這麼下去……恐有禍事啊……」
蔡京自是知曉王黼、童貫邀請自己是何意,開口依然綿軟無力。
「方臘妖人造反,江南賦稅重地遭此大難……唉……國事艱難,我等忠心臣子也只能同心協力共度難關。」
見蔡京還是左言他顧,王黼心下憋悶惱火,沉默片刻……
「老太師也知曉朝廷的困難,半年前令郎不僅視我朝廷大軍為賊,不僅剝奪了有功將士俘獲,更是罷占了賊人侵占江南之財。」
「江南乃我朝賦稅重地,方臘妖人在江南作亂,任誰也知江南賦稅必因賊人而少,可若有了賊人劫掠之財,朝廷尚可度過此時艱難時節,但因令郎而致使朝廷困頓如此,即便官家仁德不言此事,難道老太師就不給朝廷一個說法嗎?」
蔡京沒有去看王黼的冷漠,也未抬頭看向只是低頭飲酒的童貫,默默端過巧娘斟滿酒水,看著波光微動酒水……
「小五雖混賬了些,王相應當知曉兩千萬貫全部還與了兩浙十四州,不僅兩千萬貫散於民間百姓,更是以黃金債券借下了三千萬貫散入民間。」
「方臘妖人自去歲十月作亂,數月間因此死去兩百萬兩浙百姓,兩浙十四州因此遭受重創。」
「方臘去歲十月造反作亂,今歲三月小五領兵數萬入蘇杭平亂,五月賊首呈於官家案頭,賊人之亂始平。」
蔡京雙手攏在衣袖,低頭默默看著面前酒水……
「三月登岸杭州,三月分田於民耕種,方臘造反雖害兩浙酷烈,半年過去,江南已初顯往日富庶之景象。」
「五十萬頃田,賦稅一成,佃租一成,罷去兩浙十四州鄉勇,罷去各州縣私設過稅關卡用以疏通商路往來,改廂軍為衛所,分與廂軍老弱婦孺田產以自養……」
「雖小五混賬妄為,雖置國朝律令法度如兒戲,公允的講,這些事情都是利國利民之事……」
蔡京話語一頓,抬眉看向對面一干將領,雙目冰冷、不屑。
「衛所等若於前朝之府兵?」
「真的是如此嗎?」
……
沒人回答,蔡京心下嘆息、感慨,內心裡並不認同兒子所作所為,但他更為反對官家、朝臣私下裡作為。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對於一個父親,一個登過頂的權臣來說,蔡京更願意掌控一切,可偏偏蔡鞗就不聽他的,如今更是領兵來威逼了朝廷。
蔡京心下無奈,心下不怎麼贊同蔡鞗的激進,可那也是親生兒子,即便不願承認,即便父子兩人公開聲明斷絕父子關係,官家和天下人也會把父子兩人放在一起……
「直娘賊……」
李逵再次惱怒打斷壓抑氣氛。
「什麼兩浙十四州的,那與俺們有什麼關係?黑爺只知道兄弟們掀不開鍋了!黑爺只知道那反賊搶了兄弟們的銀錢——」
「今日你這老賊若不拿出錢財來,別怪黑爺板斧認不得你——」
李逵怒目圓睜,自一開始就極為厭惡蔡京、蔡鞗父子,數月前的羞辱至今歷歷在目,此時更恨不得一斧頭砍死了老奸巨猾的蔡京。
宋江大驚,即便蔡京成了質子,即便面前老人被皇城司片刻不離盯著,那也還是當朝太師,正待惱怒呵斥時,童貫一個冷眼看來,逼得他不得不低頭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