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鞗上一世是個欲望很低的人,若是讓他莫名其妙跑到盛唐,或是其他盛世之時,若生活在蔡京這般奢侈家庭十數年,或許他也會成為一個真正紈絝。
只是很可惜,當他睜眼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會面臨怎樣的悽慘人生。
一個接著一個生死危機接踵而至,每前進一步都戰戰兢兢,唯恐一步走錯而跌入深淵。
對於一個「死」了一次的人來說,蔡鞗不怕死,但他無法面對成為女直人狗的事實,更無法面對這個世界唯一親人被人肆意蹂躪,無法面對漢家兒郎淪為三等之奴……
每一步戰戰兢兢,每一天都承受著難以承受的壓力,多年的生活也一直沒有太大改變,同樣的簡簡單單書房,除了一張書桌,幾個書櫃外,就只有牆壁上懸掛著的針織地圖最為昂貴。
提著食盒走入書房,趙福金本能的抬頭去看懸掛著的巨大地圖,是蔡鞗根據自己記憶針織的世界地圖。
當她走入房內時,蔡鞗依然低頭翻閱著呂秀才送來的各種情報,只是嘴裡像是開玩笑似的開口道:「福金不會又要勸諫相公善待文人士子吧?我可警告你啊,若你還招惹相公,相公還會對你家法!」
趙福金臉頰不由一紅,將食盒放在不遠處待客的茶几上,又來到他身邊,微翹起腿腳坐在書桌一角,這也引起了他的抬頭不滿。
「不是福金要替誰求情,只是……只是兩浙書生百萬,各州縣書生們若真的鬧起來可怎麼辦?」
蔡鞗先是作怪照著面前大腿就是「啪」的一下,這才笑道:「十萬衛所新卒不是已經奔赴各州縣了麼?拿書本的難道還能打得過拿刀子的?」
趙福金皺眉道:「相公你……你真的要以武御文?要行都護府之政?」
「以文御武……」
蔡鞗沉默稍許,說道:「若說你趙氏所立宋國是帝制王朝,而我大明島便是『君主立憲制』國度,自春秋戰國至今,權利是由極少數的王侯逐漸轉移到千百萬文人士子身上的,由此也可以看到千百年後情景,權利也必將轉移到所有人身上。」
「那麼問題來了,千百年後,治理國家權利會轉移到每一個人身上,日後還有沒有皇帝呢?」
蔡鞗笑道:「若千百年後的皇帝如相公這般開明,願意放棄皇權,那麼就會形成大明島那般『君主立憲制』國度。」
「可若皇帝不願意丟掉權利呢?日後也就沒有了皇帝,就只剩下了內閣首輔所組建的政府機構,這種國度就會是『憲制』國家,因為國家沒有了皇帝,為了保證內閣實施權利,就會制定一個憲法,制定一個制約所有人的律法。」
蔡鞗嘆氣道:「內閣治理國家,內閣都是哪些人?是文人!福金在開封生活了十餘年,自是知道文人都是什麼樣子,自是知道江寧城內那些老人的分門分派爭吵,所以……一旦文人治國,無論願意或是不願意,國內都會形成兩種情形,一種是一黨治國,另一種則是多黨競爭治國。」
蔡鞗皺眉道:「相公心下是認同一黨治國的,無論有無皇帝的憲制國家,相公都認為一黨治國是大國長久強盛的根基,而多黨治國會因各種利益而爭吵、扯後腿,就如江寧城內那些老頭們整天吵個沒完一般無二。」
趙福金與他相處了十年,知道他很是不耐煩他人爭吵個沒完沒了,也不由露出些苦笑來。
「唉……」
蔡鞗嘆氣一聲。
「對於大明島這般人丁數十萬、百十萬小國來說,整日屁事不干、吵個血頭血臉,甚至相互扯後腿都算不得什麼,可對於一個擁有億萬百姓、萬里疆域的大國來說,這種爭吵、扯後腿就是動亂之源,是亡國之始。」
說到此處,蔡鞗搖頭苦笑一聲,嘆氣道:「福金是宋國公主,也是我明國王妃,當能看到開封、江寧城內那些文人官吏之間的相互爭鬥,他們又豈會願意一黨而治?」
「不願意,若無強勢之人砍腦袋,最後必然是多黨治國,國家最後也必然會戰亂不斷,也會如魏晉取代漢朝、唐朝取代隋朝一般無二,直至出現一個軍伍出身的強勢之人結束亂世。」
蔡鞗牽著趙福金小手,翻看本該皙白粉嫩縴手,如今卻有了些粗糙……
「漢末天下大亂,魏蜀吳三國由此而逐鹿天下;唐末天下大亂,天下混戰節度使無數……」
「魏蜀吳也好,唐末節度使也罷,他們與此時的咱們並無太大區別,都只能算是一地將軍,無非是所占地盤大小不同罷了,向這般的……相公將之看做是『軍政府』,就是一地權利最高者是軍將,軍將掌握著境內一切。」
蔡鞗一臉正色看著趙福金,說道:「福金你比相公讀書更多,你來告訴相公,從古至今,每逢天下大亂之時,可有一人不是依仗武人平息戰亂、還天下太平的?」
趙福金張了張嘴,最後也只能無奈嘆息道:「馬上可平天下,又豈能馬上治天下……」
「啪!」
蔡鞗重重一巴掌拍在她大腿上,笑道:「福金說的對,相公不是還沒平定天下嗎?等待相公平定了天下,自然會由武人治國變成文人治國。」
說罷,蔡鞗站起身,攔腰將她從自己書桌上抱了下來,牽著她小手走向待客茶几,嘴裡發出一聲無奈輕嘆。
「唉……」
「相公也不願意用將軍來替代各州縣官吏,可這不是沒法子嗎?他們總是在相公背後不滿、小動作不斷,相公又如何有精力平定天下?」
蔡鞗牽著她坐在小几旁椅凳上,一邊打開食盒一邊嘆氣道:「禮兒是大明帝國的太子,等到相公平定了天下,相公就帶著你們回大明島,禮兒願意做一個一言而決億萬人生死帝王也好,願意虛君治國也罷,這都由你來決定,趙氏一族的生死也由你決定,相公不想太過干涉。」
蔡鞗抬頭看向不知該如何的趙福金,笑道:「相公想要的,僅僅只是中原與大明島是父子、兄弟關係,僅此而已。」
一一將碗碟放在桌案上,飯菜很簡單,兩碗米飯、一碟青菜、一碟油炸魚蝦和一份雞蛋湯,低頭飲了口湯水,他就知道是趙福金親手做的飯食。
「今日,呂秀才送來一份開封情報,張邦昌退位了,重新登基為帝的是趙構。」
趙福金拿著筷子的手臂一頓,蔡鞗又嘆氣道:「完顏宗望扣住了你爹、你大兄時,那張邦昌幾乎把開封積攢了百年的財富搜颳了一遍,上至朝堂大吏,下至乞兒、僧侶,幾乎把所有人的錢糧、帛錦全都送與了女直人,以至於城內無數百姓啃食樹皮、以人為食。」
「所以,有女直人在開封時,張邦昌還能掌控開封,可一旦女直人離開了,被無數人憤恨的張邦昌根本打不過咱們,咱們也很容易吞掉兩淮、河南等地,但這不是女直人所願意看到的情景。」
「所以……在咱家占了兩浙十四州後,也只有重新讓你趙氏登基,金國才能做鷸蚌相爭背後的漁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