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數皮鞭之下,軍卒的蠻橫嚇住了從未接觸過兵刃的百姓,僅僅只一個時辰,無數慘叫、哀求強壯漢子被挑選了出來,無論他們願意與否,一個時辰里,一個哭嚎震天的五千大軍登上船隻,原本應該幫助過河的數百興化軍也成了手持皮鞭監軍,強迫無數恐慌驚懼軍卒前往丟失的縣城。
百十艘船隻出現在縣城江面,戰鼓震天,隨著震天怒吼喊「殺」聲,無數火箭撲向岸邊,數千相互推搡「軍卒」被強行驅趕到了岸邊,原本已經出城了的數千古越蠻人,唯恐後路被斷而不得不慌忙退入縣城內。
一夜喊殺,一夜震天戰鼓,卻沒有一人受傷、戰死。
雙方相隔里許對望了一夜。
一夜無戰事,蔡鞗卻一夜未有合眼休息,眾將勸解不住,只得跟在身後爬上堤岸,觀察里許外的寨城情況。
劉一刀遠遠看向殘破了許多的寨城,嘆氣道:「我朝海岸較長,各朝各代也多有饑民下海為賊,一般來說最易滋生海賊巢穴的地方,一處是距離杭州百里外一連串島嶼,主要原因還是杭州富裕,即使封海,也會有商賈貪婪數倍財貨而偷偷下海,此處海賊多與商賈有些勾連,否則很難存活太久,不是被官府剿滅,就是被商賈花費重金殺死。」
「與杭州外海的商賈為賊不同,澎湖海賊才是真正海賊。」
劉一刀曾對蔡鞗說過海龍幫的事情,蘇易坤是蘇家庶長子,蘇家本就是商賈,事實上蘇易坤也確實在杭州外海占了座小島,後來才轉移到了流求島。
劉一刀繼續說道:「福建道多山且地貧,下海為盜最多、最是悍不畏死,但福建道較為窮苦,很難養活太多海賊,也就有了些海賊被迫在流求島的西南角建寨耕種。」
「流求島的西南角距離澎湖較近,此處較遠,海賊們很難在此處立寨,就算立寨,往往也只選擇海邊,一者不會被仇敵堵住淡水口,成了瓮中鱉,二者可以隨時登船逃離,三者海賊不是耕種農夫,福建道下海為賊的都是真正海賊,通常是沒有家眷的,正因諸多緣故,此處雖是最易於耕種平坦之地,卻並不被海賊看重,遠不如臨近澎湖的西南角。」
一干人紛紛點頭,即使黃文功、宋喆一干從未接觸過海賊官吏,也覺得劉一刀話語在理。
劉一刀嘆氣道:「海龍幫、海狗子、賊七原本都是蘇杭海賊,因朝廷圍剿,不得不另尋他處,咱們的老弱較多,更需要可以耕種島嶼,這才不得不與海狗子、賊七廝殺,爭奪流求島北端。」
「當時海狗子、賊七與大多數海賊選擇一般無二,兩人營寨就在周將軍帶著百姓駐紮的兩岸,一左一右互為犄角,直至後來擊敗了兩人,咱們才在此處建起了寨城。」
蘇十三苦笑道:「未有在此處建老寨時,我等也知島上有山林蠻人,初時他們並不怎麼騷擾,也就沒當一回事,但真正建起營寨、耕種後,才發現沾染了麻煩,而這一打就是打了十年。」
馬四海看著殘破了的寨城,嘆息道:「那時的咱們剛剛擊敗了海狗子、賊七,根本不怎麼在意一幫赤裸蠻人,後來才發覺他們的麻煩。」
「流求島濕熱,即使將刀劍給了蠻人,不出一年便損毀殆盡,所用不過是些竹槍、棍棒,正面根本打不過咱們,所以才會修建了那些箭樓。」
馬四海指著成了一堆堆破碎箭樓,說道:「箭樓高三丈,每處箭樓十人,僅有竹槍、木棍的蠻人,若非數倍圍攻,很難拿下箭樓,此處開闊無處躲藏,如此開闊之地,咱們三百人可以打得過他們千人,所以箭樓並無太大危險。」
「唉……」
「箭樓毀了,老寨也丟了……」
馬四海嘆息,孫六卻皺眉不解道:「山林蠻子又瘦又矮,就算得了禁軍甲冑恐怕也難以披在身上,他們又不善射,按理說,在如此開闊之地,朝廷精銳就算打不贏,也應該可以堅守,怎麼就把老寨丟了呢?」
孫六不解,蘇十三、馬四海一干老寨老人同樣疑惑,他們與古越蠻人廝殺了這麼久,雖然蠻人也很驍勇,關鍵是他們並無什麼精良武器,即使給了他們精良武器,因不會保養而無法長久,濕熱之地草木旺盛、到處都是錯落荊棘,投矛啥的根本就不現實,除了山林近戰和設置陷阱外,並不善於遠距離攻擊,蘇十三等人也從不畏懼在開闊地與蠻子廝殺,他們很是想不明白,高歡、孫虎上千禁軍精銳,怎麼就丟了老寨?山谷遭遇襲擊,在蠻子地盤廝殺,吃了虧也算正常,怎麼到了自己地盤還能吃虧呢?
聽著老人們疑惑不解,蔡鞗腦中自動冒出「矬宋」兩字,反而並不怎麼奇怪,笑道:「好馬配好鞍,就咱們身後那些砍伐樹木的混賬們,你給他們一副刀槍不入鐵皮,不用打也會逃了沒影。」
蔡鞗看著低頭不語的王稟,說道:「身為軍將,自是明白『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而我朝向西夏党項歲貢,向北遼契丹歲貢,即使高官厚祿,即使給軍卒披上最堅固鎧甲,打造最鋒利刀刃,面對党項人、契丹人時,天然就要低了一頭,正如『上樑不正下樑歪』的道理,朝廷都成了軟蛋,又怎麼可能讓底下兵卒腰杆挺直?」
「我朝、北遼、西夏,北遼地域最廣,其官家每每遊走於各京,其精銳卒每每於北地打草谷,三國中兵威最盛,我朝與北遼並無山川險嶺重城,看似邊境重兵防禦,實則並不真的敢挑釁遼國,即使有也會被朝廷第一時間內清除,因為朝廷承擔不起北遼兵圍開封的後果。」
「相比北遼,國小力弱的党項人就要好上許多,至少朝廷並不怎麼擔心党項人會動搖國朝根基,又因地形緣故,雙方處於時打時合,也因此,我朝最強兵卒實則是西軍,至于禁軍中的上四軍……看似精銳,在本都護看來,上四軍不過是禁軍中的紈絝子,自大且懦弱,稍遇挫折便想著如何逃,如何推卸責任。」
蔡鞗不屑一笑。
「上四軍慘敗後,周將軍帶著興化軍居於敵前,知道古越蠻人因何沒有第一時間攻打他們嗎?知道老寨丟失前,為何興化軍船隻出現時,數千蠻人逃入山林嗎?」
「沒別的原因,興化軍名下有三百『海賊』,是與他們爭鬥了十年的『海賊』。」
蔡鞗冷淡看向黃文功、宋喆一干朝廷官吏,說道:「流求縣城本就是海龍幫的老寨,海龍幫歸附後,其青壯加入了興化軍,朝廷承平百年,禁軍都已荒廢了武功,更何況邊緣角落裡的興化軍?」
「海上大船爭鋒,爭的是誰的船更大,爭的是誰的弩箭更利!近戰廝殺反而居其次,但海賊不同,海賊更多的是攀船近戰廝殺,沒有任何退路的海賊,每一次廝殺都是與閻王爭命,要麼贏,要麼死,遠比山賊更為悍不畏死。」
劉一刀、蘇十三、馬四海、孫六、周小七、劉怛、劉邡、劉虎……隨著蔡鞗冷淡話語,不知不覺中,無論白髮蒼蒼老人,還是半大少年,一個又一個昂首挺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