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前,遼國大奧野公主欲來到大祈擇婿的消息傳來時,京城裡但凡長得稍微平頭整臉些的未婚青年們無不人人自危。祈、遼雙方雖則剛剛休戰,但誰也說不好下一次開戰究竟會在什麼時候。十年?五年?三年?還是三個月?
正是因為如此,前陣子那些沉不住氣的人家紛紛火急火燎地相看了起來,即使趕不上成親了,但好歹也要下個聘、定個親才敢繼續出門行走。
但也有那幾個沉得住氣的,絲毫不害怕「為國捐軀」。雖則娶了那個大奧野公主難免有幾分和親的意思,可是男人畢竟不同於女子,又不必孤身出塞埋骨他鄉。況且,聽聞那北遼公主是個不可多得的美人。
於是,那些個為國為民的才俊們摩拳擦掌,派出了好些人去遼國打聽這大奧野公主的生平,這才有了近來京城裡流傳甚廣的那樁異國舊事。
卻說當時才俊們聽聞這公主竟是這等蛇蠍美人,皆是聞風喪膽,屁股尿流地匆匆定下了親事來。可是今日宴席上一見大奧野公主居然如此天姿國色,又暗自懊惱悔恨了起來。
「唉……」這已經是今晚崇義侯府四公子張濟的第無數次長吁短嘆了,他面上滿是追悔莫及的鬱悶神色,對坐在旁邊的堂兄抱怨道:「三哥,你說我之前怎麼就同意母親給我說的親事了呢?唉……」
張淮冷著一張臉沒有接話,只是默默地啜飲著杯中物。
而他旁邊的堂弟張濟卻說自顧自地繼續說了下去:「三哥還是你聰明,好歹還有競爭的機會……」待收到堂兄冰冷的眼神,張濟才自知失言,連聲抱歉道:「是我說錯了是我說錯了,三哥自是要娶王家妹妹的。」
此時有太監內侍尖聲尖氣的嗓音響起:「皇上駕到——皇后娘娘駕到——」
眾人紛紛起身行禮,然後方才依次落座。
永興帝是與大理的段世子一道過來的,大理偏居一隅,素來沒有什麼野心,同大祈的關係較為和睦。況且永興帝與段輕鴻年紀相仿,較之北遼耶律寧和西夏世子李仁愛自然更為親近。
「今日宴席乃是為諸位接風洗塵,不必拘謹。」永興帝笑意盈盈道,說著就吩咐了下去讓教坊司開始演奏歌舞助興。
因為宴席上還有皇后娘娘、大長公主殿下以及新上任的女官們,因而舞姬們的舞蹈並不怎麼奔放熱烈。次奧野公主看著覺得沒勁,撇了撇嘴同大奧野公主抱怨道:「皇姐,你看看這些漢人女子就是沒勁,跳個舞儘是些慢悠悠的拍子,活像個老太太似的。」
那大奧野公主聞言拿眼風漫不經心地掃過昭昭,然後懶洋洋地應和了幾聲。
聽異族的嬌蠻小公主抱怨漢人女子矯情,昭昭眼觀鼻鼻觀心,不動聲色地吃著桌上的珍饈美食。可即便是這樣,她卻不知為何還是惹惱了次奧野公主。
「哼!曹大人命你過來陪本公主說話,可你整天悶葫蘆一樣盡知道埋頭大吃!」那嬌蠻的少女不滿道:「你這樣玩忽職守,本宮倒是要與曹大人好好說道說道。」
其實昭昭是絲毫不懼曹大人的,因為她們幾個在鴻臚寺任職不過就是權宜之計罷了,等三國的使臣離去後,大長公主殿下自會再為女官們另尋去處。但是雖然這小公主不好相處,可陪吃陪玩的確是自己的職責所在。
因而昭昭便放下手中杯盞,側頭回話道:「不知公主殿下有何吩咐?」
次奧野公主聞言眼睛一亮,手指衝著前方一指道:「我要去尋皇兄說話!」
昭昭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見前面不遠處的席面上耶律寧正和趙子孟低聲談論著什麼。而上首龍座上的永興帝雖則看似同大理段世子以及西夏李世子相談甚歡,可是餘光已經看似不經意地掃過那裡很多次了。
「這恐怕不太好吧,」昭昭道,「許王殿下同趙大人仿佛有要事相商,怕是不宜打擾……」
可是次奧野公主哪裡是願意聽人勸阻的人,她提起裙子一溜煙就朝那邊跑過去了。
昭昭趕忙看向大奧野公主,卻見她自斟自飲毫無表示。這兩個公主真是太讓人頭痛了!昭昭只得咬咬牙一路小跑著跟了過去。好在現在已是宴飲正酣,沒有多少人注意到她。
那邊次奧野公主已經毫不羞澀地同趙子孟說起話了:「成國公世子,我和子嫿姐姐是好朋友,我可以叫你趙大哥嗎?」
她什麼時候和子嫿成朋友了?昭昭不由得暗自翻了一個白眼,明明這小公主前幾日還眼高於頂,一副誰也瞧不上的樣子。
「不敢。」只聽趙子孟淡淡道。
昭昭心中冷哼,覺得他慣來是這樣欲擒故縱地勾引小姑娘的。
這時候卻聽耶律寧道:「原來是潘大人,舍妹給你添麻煩了。」
「哪裡,哪裡。」昭昭低聲回答,目光不動聲色地看向耶律寧,眼睛裡暗藏了幾分好奇。
前幾日松年哥哥趁夜回了一趟潘宅,然後帶回了一個讓昭昭震驚萬分的消息。
自從祖父去世後松年大哥一直以在遼國行商的藉口暗中追查當年的舊事,一年前才終於是得到了確切的消息。原來當年昭昭的伯祖父潘鉞將軍之妻王氏被擄到遼國後並沒有死,而是劃花了臉保全自己,然後艱難地生下了丈夫的遺腹子,取名為玉奴。
而玉奴正是耶律寧那個早逝的生母。
所以……
所以從血緣上來說,耶律寧與她竟是姑表兄妹!
松年大哥依從祖父的遺命尋得故人後代的下落以後留在他身邊侍候,因而便成了許王的侍衛官。鍾叔鍾嬸害怕家中長子在北遼為官的事情會牽連潘家姐弟,便忍痛和他斷絕了關係。
耶律寧吩咐下屬給昭昭添了坐席上了茶水,然後開口問道:「夜來寒涼,潘大人可要吃一碗羹湯暖暖身子?」
他生得粗獷英俊、氣勢凌厲,可那雙幽深的眼睛裡卻隱隱帶了幾分暖意。
這邊兩人的交談自然引起了旁人的注意,趙子孟目光涼涼地看了過來,冷冰冰地落在昭昭微微發紅的臉上。他眸色一深,薄唇抿得緊緊的。
「皇兄,我也覺得冷呢!」次奧野公主見兄長這般關懷漢人女子卻一點兒也不關心她,不由得十分不滿。
耶律寧笑道:「你打生出來起好似都沒生過病,這點夜風也覺得冷了?」
次奧野公主紅艷艷的嘴巴高高撅起,偏過頭去大聲命令下屬給她盛羹湯。
耶律寧不再理會她,轉而對趙子孟道:「趙大人,之前所說之事……」
趙子孟手裡把玩著杯盞淡淡道:「許王殿下,此事稍後再議。」
「也是,」耶律寧笑道:「那就待楊將軍到了再議罷。」
昭昭目光落在旁邊那張空著的席位上,想來應當是楊悸鹿的位置罷,不知道他今日宴席為何來得這般遲?
次奧野公主一邊喝著羹湯一邊道:「哪個楊將軍?」然後她好似想起了什麼似的,柳眉一豎怒道:「是那個殺了敖盧斡哥哥的楊將軍?」
耶律寧面色一凝呵斥道:「次奧野!」
原本祈、遼兩國雖然有很多歷史遺留問題,但是近二十年來卻一直處在相對和平階段。此前本是蕭奉先驟然發難進攻了大祈,而今他在朝堂之上暫且壓制住了蕭氏一黨收歸兵權同大祈議和,如今次奧野這般姿態實在對他如今所謀之事很是不利。
耶律寧沖身後侍從使了一個眼色,當下就有遼國婢女過來要送次奧野去更衣。
可是到底還是有些遲了,就在次奧野公主糾纏哭鬧著不肯離開的時候,遲來許久的楊悸鹿卻是已然到了。
「楊將軍,」耶律寧道,「霸州一別可還安好?」
「有勞許王殿下關心。」少年的聲音鎮定沉穩。
昭昭聞聲望去,正和許久未見的楊悸鹿四目相對。
那邊次奧野見眼前這少年就是殺死了皇兄敖盧斡的人,不由得心中憤恨。她雖則同敖盧斡年紀差得遠關係也不親近,可是卻和敖盧斡的女兒可麗郡主很是要好。次奧野想起敖盧斡哥哥死訊傳來時可麗哭得紅紅的眼睛,不由得握住了腰間鑲滿了寶石的小刀就要□□。
「送公主回去。」好在耶律寧早有防備,眼疾手快地奪過匕首,然後聲音嚴厲地吩咐身後的侍衛。
見次奧野公主要離席,作為陪侍官員的昭昭自然也要起身隨她離開。
此時卻聽耶律寧道:「舍妹身體不適自有婢女照料,潘大人還請安坐看舞。」
雖然耶律寧是自己的表哥,可是現如今次奧野公主不在了昭昭可不敢在人前與他過於親近。要知道這回北遼的使臣來京是想要重新修復同大祈的關係,單單一個大奧野公主嫁過來可遠遠不夠,上輩子的時候還有璧君姐姐封了儀安公主嫁去了北遼。
昭昭可不想要嫁去和親,說罷便起身謝過許王好意匆匆追上了次奧野公主一行。
伊人離開後,楊悸鹿久久不曾收回目光,一轉頭卻見趙子孟目光沉沉地正看著自己。他不由得有些許的疑惑:「表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