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刺史,你有沒有發現?」踱步往州衙大堂,行走在廊道間,元徽刻意放慢了腳步,低聲問曾泰。
舔靈面色沉穩,驟聞元徽這沒頭沒腦的問話,微微一訥,抬眼迷惑地看著他,小心地說:「都督所指何事?」
「你沒發現,狄公越發年邁了嗎?」語氣中透著些詭詐,元徽淡淡一笑:「曾刺史,你,可考慮過將來啊?」
在元郎君的注視下,曾泰眼神中有那麼一瞬間的深思,然後似乎想到了什麼,臉上閃過一絲不自然,隨即恢復泰然,朝元徽拱拱手:「不知都督,此言何意?恕卑職愚鈍,實在不解其意。」
觀察著曾泰的反應,元徽露出一個無聲的笑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曾刺史,你我也算得上老熟人了,元某深知,你可,一點也不愚鈍吶。呵呵呵......」
很快,元徽與武攸望閒扯著漫步而去,曾泰綴在後邊,望著其背影,臉色不定,有些出神。
「大人!」長史一聲輕喚,讓曾泰回過了神:「您怎麼了?」
迎著其疑惑的目光,曾泰擺擺手,迅速擺正了心態,恢復了他大州使君平日裡的威嚴:「沒什麼,跟上。」
......
州衙之中,堂鼓震天,氣氛肅穆,兩百全副武裝的戍卒與元徽的親衛分立兩廂,數十名涼州職掌錄事官員並邊防軍校,整齊地候在堂下,等候元大帥的訓話。
前呼後擁之下,與武攸望談笑間自堂廡入內,一下子攥住了所有人的眼球。掃了眼這隆重的場面,元徽收起了笑意,指著堂案看向武攸望:「會稽王身份貴重,請上座。」
「駙馬為正使,本王為副,豈敢越矩,旁聽即可!」武攸望說話間鬍鬚翹了翹,卻是表現得很有風度。
「那我就不客氣。」元郎君態度愈號好。
兩人現在,當真是默契自然,你尊重我,我示好你......
「都到齊了吧!」大馬金刀地坐到堂案後邊,拿起案上的一本名冊,簡單地瀏覽了幾眼,隨口問道。
「稟節帥,轄境內諸軍事、守捉、鎮將,悉數到齊!」率先出列答話的是一名邊將。
這個時候,一名州吏小心地走到曾泰身側,朝其耳語了一句,隨後匆忙退下。
在元徽的質詢目光下,曾泰跨前一步,稟道:「都督,涼州衙下各職司官吏勛臣皆至,唯缺一人。」
「哦?何人吶?」眉色一飛,元郎君來了興趣。
「歸義伯王鍇!」
「王鍇?」眨了幾下眼睛,元郎君恍然,笑道:「莫非,沒有通知到?」
「聞都督將至,下官早已派人通報迎拜,只是不曉何故,不見其人?」曾泰解釋著,輕言細語間,給王鍇上著眼藥。
果然,元徽還未發話,武攸望卻忍不住了,面浮慍怒:「這歸義伯是什麼爵品,竟然如此托大,駙馬與本王攜君命而來,怠慢至此,莫非長居遠地,膽敢藐皇帝之威嚴?」
武攸望這話說得很重,有點借題發揮的意思。
元徽的反應則淡定得多:「那就再派人去請,本使對這歸義伯,卻是有了點興趣。」
「是!」應命,曾泰朝邊上一名侍候的小吏招呼了個手勢,其人轉身而去。
「諸君,如今河隴不寧,虎狼之敵,窺伺其側,磨刀霍霍,氣勢洶洶。承蒙皇帝信任,托以急務,此次西來,便要攘除凶頑,靖平邊患。還望諸位與我,勠力同心,衛護鄉梓......」
元郎君一番場面話,引得一眾文武偕從,齊聲附和:「謹遵鈞命!」在這種是非問題上,所有人都表現得很積極。
一番必要的交流過後,元徽開始談起正事了,掃了堂下兩班文武一圈,元徽不急不緩地喚了個人:「明威戍主王延何在?」
「末將在!」自隊伍尾端,站出了一名下級軍官,隔得甚遠,聲音顯得有些飄忽。
明威戍在姑臧以北百多里,戍主領一隊之卒,不過其當突厥南來之路。朝其招了招手:「近前對話!」
「是!」在眾人的注視下,軍官王延有些忐忑地走至堂前。
一股子剽悍沉穩之風撲面而來,大周下層軍官中,卻是從來不缺勇武之士。看得出來,這王延應是個長年戍邊的防官。
見他表現拘謹,元徽態度溫和,露出點笑容,說:「你不用緊張,本使自認相貌還過得去,不是什麼青面獠牙,凶神惡煞,不會吃了你。如此壯士,挺起胸膛來......」
元郎君說著玩笑話,笑話很冷,堂間不少人去配合地笑出了聲。戍主王延也直起了上身,看了元徽一眼,小心地問道:「不知節帥,有何吩咐?」
「無他,明威戍所報南來之突厥軍隊的情況,與我細言之......」
很快,自王延口中,又得些新的情況。突厥此次來犯之軍,兵力不下四萬,統兵者乃默啜的兒子、拓西小可汗阿史那匐俱。
「派此小兒來攻,默啜敢如此小視我隴上雄兵?」有軍校表示不屑。
默啜的名聲,伴著這些年在草原上的征討,也慢慢傳開了。不過這匐俱,還真是不名一文。
元郎君心裡也不覺那匐俱值得一提,但身為統帥,卻不好表現輕慢,反而擺手止住那些將校:「不可輕敵大意,就那數萬突厥騎軍,亦不是我等可以小視的。」
「謹遵節帥教誨!」
微微琢磨了片刻,元徽直接讓那小軍官王延回戍所,又調了一府之卒,隨其歸戍,御備北面。
在堂間,又與其他軍政要員簡單地談了談話,很快,這場「見面會」收官了。在眾人漸漸散去之時,一名掌固前來通報,歸義伯王鍇到了。
偌大的公堂上已變得冷清,曾泰與長史寥寥幾名官員候在一邊,神色冷漠。武攸望表情不善,盯著那道緩緩步入堂內的高大人影。
銅具遮面,繡金黑袍,腳踏長靴,王鍇的裝扮,甚是拉風。隔著面具望了元徽與武攸望一眼,躬身作揖:「王鍇,見過都督,見過會稽王殿下!」
「歸義伯,可真是讓本使與會稽王好等啊。」元郎君微微一笑,打量著那張銅面具。
聽元徽的口氣,王鍇有些發慌,語氣一急:「只因前有急事,歸府不久,未及拜見,怠慢貴人,還請恕罪!」
「你這廝,真是大膽,遲來也就罷了。這青天白日的,不以面目示人,如此鬼祟之舉,成何體統?」武攸望配合著發難了。
曾泰在旁,也適時地表達著不滿:「歸義伯平日裡以銅具罩面,不露真容,也就罷了。如今在元都督與會稽王面前,仍舊如此,是不是太過無禮了?」
「這......」瞥了舔靈一眼,王鍇聲音有些發冷:「曾使君,此銅具乃當你太宗所賜,准我王家人佩戴見駕,豈可輕易除去?」
曾泰被這話一堵,有些不知道怎麼接了。
元徽聞言,則「福至心靈」,幽幽道來:「原來是仗著太宗皇帝恩澤,便可小本使,你這是欲輕慢今上?」
「我......」
不待王鍇回話,元郎君冷冷道:「若我沒有記錯的呼,太宗朝距今已有七十餘年了。提醒你一句,當今天子,可是武皇聖歷!」
「臣不敢,萬死也不敢輕慢皇帝陛下啊!」被加上這麼個罪名,王鍇直接慌了,撲通下跪,倉皇道。
「是......嗎?」元郎君調子拉得老長。
注意到元徽的眼神,王鍇呼吸急促了幾分,明白元徽的意思。糾結了少許,終是顫著手,無奈地慢慢地解開綁扣,摘下面具。堂間在場之人,除了元徽,無不驚呼,幞帽之下,金髮碧眼,分明是一張西洋人的面孔。
「這......這......」舔靈支吾兩句,呆住了。
武攸望的反應則有些大,差點跳起來:「妖怪!哪裡來的黃毛妖怪,竟敢冒充朝廷勛略,來人,給本王將他拿下!」
零點看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