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紫薇 第一章 阿七

    在凡世間，梅花山莊中。

    一個傷痕累累的男子，站在那寂無一人的黑暗角落，仰望著遙遠的天空。

    在每一次仰望天空的時候，從他的內心深處，都會散發出一聲聲發自靈魂深處嘶聲力竭的吶喊來：

    「不能忘記，死也不能忘記：曾經那整座紫薇星座，是屬於我凌天的！」

    「不能忘記，永遠也不可以忘記：曾經那『紫薇少帥』，就是我凌天響噹噹的名號！」

    ……

    「不能沉淪，永遠不能沉淪於這個凡人世間！」

    「不能放棄，就算是魂飛魄散，也絕對不能放棄自己！」

    ……

    ……

    每日每夜，在這個凡人世間的每一分每一秒中，他都在強迫著自己不能沉淪！不能放棄！不能忘記——尤其是不能忘記那些往事、那些痛苦、那些人和那些恥辱！

    現在，完全沒有人能想像，他——曾經那個大名鼎鼎的『紫薇少帥』，現在的每一天是如何度過的！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

    他，在天上消失了整整二十一天，實際上就是等於在這個凡人世間——整整沉淪和苦熬了二十一年。

    在這整整的二十一年中，他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活在那沉重無比的恥辱和煎熬之中的！

    ……

    ……

    在同樣的梅花山莊中，有更多的凡人們，卻是活得無比開心。

    在莊園中一個花團錦簇的院子裡，就有一小群衣著華麗的少男少女們，再次難得的自由聚集在了一起，活躍異常。

    「表哥，這次又有什麼好節目呀？別不會又是什麼鬥雞斗貓鬥狗吧？」一個綠裙美少女活潑地問道。

    「這次，咱們一定玩點新鮮的。」那個年長一些的少年神情倨傲，面露得色。

    「什麼新鮮的呀？」立馬有人問到。

    ……

    「快說快說！」一群少年興奮地催促道。

    年長一點的少年嘴角上翹，「這次咱們要玩人狗奪食！」

    「怎麼個奪食法？」

    「這次本公子要把一塊牛肉分成九份，放在籠子裡邊。然後再把咱們山莊裡的巡山犬和一個奴才同時放進去，咱們交給那奴才一個袋子，那奴才必須要至少奪得五份牛肉，才有資格活著出來……」

    「卻！又是這個舊套路呀！這次肯定又是以某個倒霉奴才的死亡而宣告結束了……這個實在是太沒有懸念了，沒意思，沒意思！」

    「是呀是呀！連山表哥，這個遊戲也沒有多少意思了，還是另換一個吧！」

    ……

    眼看局面就要失控了，大齡少年連忙猛咳嗽幾下，「咳、咳、咳！肅靜！肅靜！表弟表妹們請再聽表哥我一言，讓表哥我把話講完後再發言好不好？」

    「好吧好吧，表哥有話就講，有那個就快放……嘿嘿！」年紀最小的少年肆無忌憚地打趣道。

    ……

    年長的少年好整以暇地道：「這次，咱們將要放進去的奴才，絕對不會是一個普通的奴才……」

    「哦？」

    年長的少年繼續道：「那個奴才叫做阿七，也就是那個在本山莊內號稱打不死的阿七，就是那個專門負責刷馬桶的馬桶阿七呀！二十多年前，這馬桶阿七便已經經脈阻斷丹田破碎，成天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樣了，但是咱們兄弟為了鍛煉他，磨練他的意志，非常友好地把他當了這麼多年的『肉沙包』，時常腳踢手打，直到奄奄一息為止……但是不知為何，他卻是隔了一個夜就活回來了，你們說他是不是很不普通呢？」

    「是不大尋常呀。我看這人真是活得比狗還賤，命卻比小強還要硬！」

    「那是，要不然別人怎麼會說人越賤命越硬呢？不過，咱們如今馬上就有了一個機會——一個可以在娛樂的同時順帶測試一下他的狗命到底有多硬的機會……」

    這時有人突然接口問道：「表哥您指的是……」

    「就是把這馬桶阿七放入狗籠子中，讓那狗和他這狗奴才兩個類似的存在面對面地對咬一番，看看這打不死的啊七能不能被最終咬死！」

    「連山表哥，這個想法好有創意，表妹堅決支持你。嗯，表妹我願意下一百兩的注，押這狗奴才必死無疑！」

    「連山表哥，表弟我也願意押他必死無疑。」

    「連山表哥，我也看好這小子會死，不知表哥願不願意坐莊？」

    ……

    聽到大家都押阿七會死，叫做連山的少年更是遲疑了，他尷尬地道：「這個，坐莊是木有問題的。只是表弟表妹們，表哥我也是很想賭他必死無疑的呀，要不，咱們就賭他在幾刻鐘內被咬死得了？這樣也更公平一些是不是？」

    ……

    ……

    在一個寒風搖拽的茅草屋中，簡陋的地鋪上躺著一個全身上下只剩下皮包骨的老太婆。

    一個看起來已經三十多歲的男子跪坐在老太婆面前，像個孩子一樣淚流滿面。

    老太婆緩緩開口道：「阿七呀，阿婆就要死了，你也應該得到解脫了。」

    男子哽咽道：「婆婆，你絕對不會死的！」

    「阿七呀，我雖然曾經救過你，但是其後卻是又生生耽誤了你十多年，十年前婆婆就該死了，可就是一直放不下。」

    「婆婆，你根本就沒有耽誤過我什麼！」

    「孩子，雖然你不是個簡單的人，但是婆婆的從前也是從來沒有平凡過的。婆婆的武功沒有了，但是這眼睛還沒有瞎。這些年以來，婆婆還從來沒有看錯過人呢……阿七呀，其實婆婆一直知道，你如果不是為了婆婆這個真正的廢人，十年前的你便應該走了……你的丹田和經脈，其實應該在十年前，便已經恢復了吧？現在的你，應該早已經強過普通人很多了吧？現在的你要走，相信在這個小小山莊裡，能夠攔得住你的人也不多了……但是這些年來，你卻是為了還我老太婆曾經所謂的救命之恩，而生生把自己的大好時光蹉跎了……」

    「婆婆，並不是這樣的……」

    「孩子，你聽我說完好不好？婆婆馬上就要走了，其實也早就應該走了……婆婆走後，你就把婆婆火化了吧，然後有機會就離開這裡，把骨灰帶到天吾城去，交給一個叫做林業祖的人……你做完這件事之後，就找個地方好好的活下來吧……另外呢，阿七呀，其實你已經很不小了呀，作為一個老男人，你應該找個好姑娘快快結婚了，再不結婚就年齡太大、太晚了……你這要是年齡再大，自個再蹉跎上幾年的話，到時候，人家哪個好姑娘還會願意嫁給你呢……」

    阿七聞言不禁哭笑不得，想我堂堂天界「紫薇」，曾經威震天庭的仙界少帥，如今也要在這俗世之中學那俗人一般急著繁衍後代、娶妻生子了麼？

    更何況他曾經發過誓願要把曾經失去的一卻奪回來，現在的他卻連誓願的毛皮都沒有觸摸到呢，這樣就要叫他娶妻生子，平添一大堆累贅，這可能嗎？

    但是現在，這曾經救過自己的老人就要死了，他無論如何也是無法在表面上去違逆他的。

    無奈之下，他只得裝作鄭重的點了點頭。

    而老人見到他點了頭後，心中寬慰，一口氣一松，便乾乾脆脆地磕然而逝了……

    這時候，不知為何門外竟然傳來了一陣「砰砰砰」的拍門聲，那早已經腐朽了多處的木門在這股外力的摧殘下，不堪重負，啪噠啪噠地散了骨架，散落於茅屋之內，揚起了一陣陣灰塵，隱隱約約露出了外面那一大群罵罵咧咧的人來。

    「馬桶阿七，大白天的躲在這老太婆的狗窩裡邊作死呀！」

    「表哥，說不定這馬桶阿七就是個重口味，喜歡玩老太婆那個類型的，目前正在辦正事，白天宣淫呢。」

    「連山表哥，連城大哥這說法很有道理，我舉雙手贊同。」

    ……

    一群人七嘴八舌的，什麼污言穢語都有。但是因為嫌茅草屋內空氣太霉灰塵太濃，一群人就干站在門口只會動嘴，卻沒有一人願意走進去把人給糾出來……

    半晌，叫連山的大齡少年終於失去了耐心，大聲喝道：「馬桶阿七，本大少最後給你一分鐘時間，再不出來，本少便要活活將你打死，切碎了餵狗！」

    「表哥，這馬桶阿七估計是自知在裡邊做了淫穢之事，現在都不敢出來見人了！」

    「表哥，我提議立刻燒了這破茅草屋，把這個膽小無恥的老鼠阿七給燒出來。」

    ……

    ……

    不遠處，莊子裡邊的許多僕人鬧哄哄地集在了一起，對著阿七所在的茅草屋指指點點，滿是幸災樂禍的表情。

    「這馬桶阿七今天真是膽子肥了，連馬大少爺的話都敢不聽了，這不是找死的節奏嗎？」

    「是呀是呀！」

    「莫非那破屋子裡老太婆的魅力就那麼大，竟然讓馬桶阿七連死都不懼，也要在裡邊多賴一會兒。」

    「那老太婆哪有什麼魅力呀，都已經皮包骨了，像根骷髏似的，看著就寒磣！」

    「是呀，想不到這馬桶阿七眼光會如此獨特，竟然就偏生好這一口，真是人不可貌相呀。」

    「是呀，這馬桶阿七平時看起來老老實實的一個人，守本分得很，想不到現在連對老太婆這種人都下得了手。」

    「別人那叫飢不擇食好不好？就他那渾身臭烘烘的熊樣，有那個好姑娘會願意找他，他也就配和徐老太那樣的老貨湊合下了。」

    ……

    ……

    一分鐘的時間很快便過去了，但是那馬桶阿七卻是什麼動靜都沒有傳出來。

    ……

    「表哥，難道這馬桶阿七還當真是不怕死麼？」

    「不會吧表哥，這馬桶阿七竟然連你的威脅都不放在心上了！」

    「表哥，這馬桶阿七真是變得與往常不一樣了呀，人家忍不住要對他刮目相看了呢！」

    ……

    聽著表弟表妹們你一言我一句地調謊，作為這群絝執子弟的「老大」，連山的臉色瞬間便陰沉了下來。

    「該死的，這馬桶阿七今日真是找死……給我放火，馬上放火，我就不相信逼不出他來……」

    不遠處的奴僕們聽說要放火了，連忙小跑過來大獻殷勤……

    一群奴才抱柴的抱柴，點火的點火，不多時，那座看似早就要在寒風中倒下的茅草屋，終於徹底淪陷在了大火之中……

    茅草屋中，那個被稱作馬桶阿七的男子仍然跪坐在剛死去的阿婆床鋪前，他的腰杆挺得筆直，他的身體一動也不動，他的一雙眼睛閃爍著妖異的厲芒，像柄利劍一般穿透那不斷逼近的火牆，落在那遙遠的虛空中，似乎那裡有他不共戴天的仇人！

    而在那片虛空中，則剛好有一雙肉眼難以發現的眼睛，那雙眼睛已經監視著他二十多年了……

    在烈火焚身的那一刻，他似乎突然看到那雙大眼睛露出了一絲很錯愕的驚喜表情來，隨後，便慢慢的淡去……

    ……

    仿佛是看到了虛空中的那一幕，他的臉上突然露出了解脫的笑容。相比那雙怪異眼睛的離去，仿佛這副肉身被活活焚化對他所產生的痛和遺憾，根本就是件不值一提的事……

    直到他被徹底焚化的前一秒，他的心境像被按了快退鍵的記錄法寶一般，瞬間就回想起很多七零八落的事情來，他的心中在那一刻自不而然間突然閃現出了很多零零碎碎的念頭……

    「我盼望這場大火，已經有很多年了吧？」

    「在這二十多年中，只有曾經的小小丫鬟——青鸞拼盡性命給我送了一枚『回天丹』來，可惜，那終究只能恢復傷勢而已，可憐青鸞那丫頭，她為那枚丹藥付出了生命，臨死時都還以為它可以讓我恢復一卻呢……」

    「不過，如果那顆丹藥真有用的話，那麼她當初根本不可能還剩著最後一口氣來到我的面前……」

    「回天丹，能治一切傷，卻永遠解不開那些封印。」

    「那是一道道幾乎無解的封印呀。」

    「九千九百九十九道封印連著三道噩運詛咒同時施加在一個上仙的身上，整個仙界，也只有仙帝那個老傢伙才能做得到吧了？現在，即便是這仙體曾經再厲害，也是徹底廢了……」

    「好在這二十一年來，我凌天忍辱負重，終於自創邪法重凝聚了一股全新的神識出來。估計他們誰都想不到，我竟然還能重凝一份全新的神識吧？」

    「憑藉這股全新的神識，我凌天，終於可以解脫了，不是麼？」

    「封印、詛咒、傷痕、恥辱……所有的那一切，都讓它們隨著這場大火的到來而消失吧……」

    「不知道，我的下一站會是哪？天堂？凡間？還是地獄？這速成的神識還是這麼弱呀，憑藉它，我真能做到傳說中的奪舍嗎？……」

    「痛，真的很痛！累，實在是太累！真想放棄一切呀……」

    ……

    隨著最後一絲感覺的泯滅，阿七的身體漸漸被熊熊大火所吞沒，慢慢在被轉化為飛灰！

    屋外，一群少年怔怔地看著在夜色中熊熊燃燒的烈火，靜靜地聽著從火堆中傳出的噼里啪啦聲……臉色各異。

    「唉，想不到這馬桶阿七也有這麼硬氣的一面，連臨死都聽不見一聲悶哼！」有人感嘆道。

    「屁！說不定那小子就是在裡面睡著了，根本就感覺不到什麼！」有人反駁道。

    「可惜了，從此以後就失去了一個超級耐用的『肉沙包』了，虧了，虧了！」有少年搖頭嘆息道。

    「虧什麼虧？這樣大逆不道不聽話的奴才，以後本少爺見到一個弄死一個！」那個叫做連山的少年依舊不解氣，恨恨地道。

    ……

    在不遠處的奴才群體中，許多奴才都苦著臉，一副死了爹媽、悔不當初的樣子。

    「糟了，剛才只顧著幫忙抱柴點火了，忘了他死之後，這洗馬桶的臭事——又要被分在咱們頭上來輪流著做了！」有人醒悟道。

    「如果只是洗洗馬桶也就罷了！如果，如果那做『人肉沙包』的『陪練』差事被分在了咱們頭上，估計咱們這裡又要死傷好多人了！」有的奴才竟然還想到了更深的東西。

    「是呀是呀，洗馬桶事小，被活活當『陪練』給打死了才是事大呀，咱們可沒有阿七那貨皮厚肉糙呀！」

    「阿七這個賤種，他怎麼就可以那麼一死百了了呢？還有沒有一點點的責任心和公德心了？」

    「是呀是呀，阿七這貨實在是太自私了！因為他的死，咱們這些奴才今後呀，估計都躲不過那做『陪練』的一道鬼門關了！」

    ……

    奴才們紛紛指責阿七的不厚道、太自私，議論到最後，都恨不得衝進火堆里去——把阿七的骨灰撿出來狠狠地踩上幾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