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花開,江潮未老,美人名酒俱備,只等君來。」燙金的請帖正在季寥手中把玩,顧葳蕤一伸手就搶了過去,看了內容,又看落款。
正是大江幫幫主左功名邀請季寥明日上午到之江亭子間賞潮看花。
顧葳蕤笑道:「聽說左功名是個粗人,沒想到請帖竟如此文縐縐的,人家請你去看美人,你去還是不去。」
季寥摸了摸顧葳蕤的額頭,不答反問道:「你見過陸雲沒有?」
顧葳蕤道:「小時候可能見過,不過記不清了,你說起他幹什麼。」
季寥抓起小女郎的嬌嫩冰涼的小手道:「因為明天陸雲會來,我帶你去瞧瞧,到底是這個名冠江左的小侯爺好看,還是我好看。」他這話一說,無疑是要去了。
顧葳蕤撓了撓季寥手心,自己又咯咯笑起來道:「不要臉,哪有男子說自己好看的,而且我看他,你不吃醋?」既然季寥說陸雲要來,她就相信了,懶得多問。
季寥輕笑道:「有一種人的醋我不會吃。」
顧葳蕤眨了眨眼,問道:「什麼人?」
季寥淡淡一笑,說道:「死人。」
顧葳蕤好奇道:「你怎麼知道他要死。」
季寥對她說了一遍昨日見趙掌柜後的猜測,最後悠悠道:「因為我確實不會什麼『七星續命術』,但你又的的確確死而復生,便是我說不會,我瞧那位陸小侯爺都不會信,他不信就得逼我,他逼我我仍舊不會,而且他肯定殺不了我,便是退一萬步講,他縱使能殺我,他還是得死,你說他是不是必死。」
顧葳蕤道:「原來是這麼一回事,其實他要是好生客氣的請你,說不準我會試試給他看看傷勢,可現在嘛,他就算求我,我也不救他。」
季寥輕輕笑道:「他要是知道你才是最有可能救他的,恐怕會氣死。」
顧陸兩家算是世代交好,陸雲要是知道顧葳蕤的本事,求到她身上,顧葳蕤真可能施手援救,但現在是不可能了。
至於季寥如何斷定是陸雲受了不治之傷,其實不難判斷,因為陸雲的父母若是得了病,江左早就會傳開了,而且也不會是白雲山莊的人到處尋找續命延壽的辦法,何況陸雲身上的問題,必定不是尋常的絕症,否則也不會使他寄託希望到季寥口中所謂的奇術上。
季寥當然不會避而不見,所謂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何況昨天擊敗枯木後,他很自信。至於帶上顧葳蕤,那自然是應有之意,否則保不准陸雲拿顧葳蕤做文章。畢竟季寥可是號稱用損耗極大的奇術救活了顧葳蕤,如非關係親密,怎麼會做到如此地步,陸雲由此判斷他和顧葳蕤的關係不難。
這兩日裡,顧葳蕤也表現出待他的不同,就連顧榮都沒有多說什麼。何況季寥家世不差,才情相貌都是第一等,做顧葳蕤的夫婿也是足夠了。
畢竟連顧英都被季寥折服,其他人可沒興趣和膽量去找季寥茬子。
小女郎眉開眼笑道:「氣死他好啦,就不會有人拿他和你比,你是最厲害的。」
季寥摸著小女郎的秀髮,笑了笑。
…………
來到江左有兩處景物不得不看,有詩為證:
山石月中尋桂子,郡亭枕上看潮頭。
朝廷有制度,十里建一亭,專門給行人休息,早先還有亭長這一職務,雖然位卑,卻能管轄附近十里鄉土。
左功名邀請季寥去的亭子叫做「亭子間」,乃是附近最有名的觀潮所在,他既然於此處擺下酒宴,便不許旁人靠近。
從此亭瞭望,江潮盡收眼底,周圍鮮花盛開,實是難得的好去處。在這裡喝酒,縱酒不醉人,風景也會醉人。
陸雲依舊一身乾淨雪白的衣裳,面前的桌子都是剛搬來的漢白玉桌,椅子也是白色的,地上的毯子也仿佛雲煙一樣。
季寥攜著顧葳蕤,在左功名的引路下,踏進亭子間。
「人間最美四月天,本該是請季寥四月來的,但小弟等不及,也怕季兄到時候也不在江左,便提前請了,萬勿見怪。」陸雲微笑說。
他好似早知道季寥定會帶顧葳蕤來,所以身邊只有蘇小小。
蘇小小被季寥破了功,失去向來固有的勾魂奪魄本事,但僅憑容貌,她依舊如清水芙蓉,是個絕色女子。顧葳蕤亦是嬌花照水,但比蘇小小多了一分病態,可是她眸光點點,仿佛天上星,又比破功後的蘇小小有神。
她看了看陸雲,果然清俊非凡,又同季寥比了比,心裡想著還是季寥好看。
陸雲春風滿面,卻給人一種冷的感覺。季寥此時淡然自若,卻仿佛和亭外周圍的鮮花一般,讓人感到舒服。
如果說兩人有什麼相似之處,大抵是都會讓旁人相形見絀。
季寥悠然道:「人間四月,芳菲將盡,為何陸小侯爺會覺得最美。」
他已經拉著顧葳蕤的手坐下,朝對面的陸雲輕輕發問。語氣並不凌厲,可罕有人用這種帶反駁的語氣朝陸雲說話。
陸雲道:「正是芳菲將盡,才會珍惜眼前美景,人生最珍貴的不正是那些即將失去的東西。比如……」
「生命。」季寥笑著給陸雲斟了一杯美酒。
陸雲笑了笑,點頭說道:「聽說季兄自小失明,不知你會不會懷念從前見到光明的日子。」
換做旁人是不敢問也不忍心問季寥這個問題的,但陸雲敢,也忍心。他將是個死人,自然要比旁人痛快一些。
何況他見到季寥這個人開始,便清楚救不救他,全在於季寥,而非他。
季寥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沒回答陸雲的話,反而問道:「小侯爺覺得我現在活得開心麼。」
陸雲遲疑一會,搖頭道:「看不出。」
季寥微笑道:「小侯爺是不是覺得我像是開心的樣子,但又不應該開心,畢竟一個瞎子要是還能活得快樂,那麼世上其他正常人,豈不是更該沒有憂愁。」
陸雲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