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大的口氣。
孫道陵心中暗唾但也知不可輕敵,這一次要取快才有得機會,再拖下去誰知又會生出何等變故。
尤其那天象更不會等人。
孫道陵只想到這裡一把抽出腰際的閭山法鞭凌空便是一鞭下去,「啪」的就好像突然炸開在耳邊的爆竹聲,清清脆脆。
「藍小玉會受你的蠱惑,我孫道陵可不會!」他躍身揚鞭,塵土就綻在夜闕君的耳側。
那鬼神動作迅捷、反應極快,旋身就躲開那追蹤而至的鞭尾蛇腔,收手斂袖連衣袍都似能避開法鞭的威脅之外。
他分寸盡掌,近身不得。
金絲的繡紋在星辰映輝下爍著粼粼之光,好像無數在黑夜中游曳的流蘇隨風飛逝。
孫道陵心有懊惱,這招不過三,他也能知自己不善應對,抬眼的飛掠便瞥見那暗色繡花下的淋淋血漬,果不其然。
他也不那麼著急起來:「你已被封禽翼所傷,還不回冥府去好生休養,把命丟在這兒可不值。」尤其還因為一個不濟事的小姑娘。
孫道陵的話有理也有詐。
夜闕君的傷口至今未曾癒合,那被鬼道之物所觸碰,在陽氣旺盛的人間道里自然是休養要康復,甚至會不斷的流血,不斷的流血,直到你撐不住位置。
至於死不死,得看你能耐多大,命有多少了。
夜闕君當然明白孫道陵的意思,他悻悻然的翹了翹自己掌心的口子,這些個老道人就是用這種法子來對付他。
呵,竟然,妄想憑著封禽翼就像殺死他。
大言不慚。
他站在孫道陵跟前,神色宛然不為所動,那風神氣度極是好,甚至不怒反笑了起來:「怎麼?現在想後悔可就晚了,」孫道陵字字句句都有著勸退的意思,這老鬼當他夜闕君可欺不成,他扭過頭看了眼半死不活的藍小玉,「傷了夫人的心,若叫你得償所願,豈非叫人笑話我冥府無能?」
藍小玉今夜受傷不輕,可身上的哪有心裡的痛和無能為力可比,心死為大。
孫道陵欺她瞞她,到頭來竟然要殺她。
她不敢置信,夜闕君又豈願意相信。
孫道陵是藍小玉所有認知中的依靠。
「孫某欺她是逼不得已,當徒弟的欺瞞師父,難道就有了天大的道理?」孫道陵反口,他本不想傷害藍小玉,難道那不是他曾經當女兒來看待的孩子,趙遠信和自己花過多少心血只有自己知道,然而,她並不聽信自己的話,甚至和自己唱起了反調,「她會變成這樣,還不是因為你的巧言令色?!」
孫道陵對這惡鬼的不滿最早便是源自於藍小玉的隱瞞,她竟然為了一隻鬼騙了自己那麼久,與降梅觀三清會都皆成反目,還敢搬出竹姑來做擋箭牌。
夜闕君聞言哈哈大笑,他拍了拍手,三分訕意七分嘲弄:「說的好、說的好。」這套雙標實在是精彩,孫道陵的無奈都建立在自我的評判上,藍小玉不與他同流合污就是欺師滅祖,說的好啊,那藍小玉不如就做個徹頭徹尾的反叛者。「既如此,便就是叫你死在本君手上,也怕髒了心。」
他摩挲著小指尾端的那枚玄色人面獸紋的扳指,突然指尖鋒銳如爪,扣下一挑,就將其化為丈尺的利劍。
這劍就像是藏在扳指之中,又似是扳指所化。
那景象極其奇妙,妙不可言。
甚至劍身都被星輝灑下斑斑駁駁的光點,像憑空引了蒼穹天際。
夜闕君很少使用這把劍,藍小玉親眼所見的兩次也就是夜叉和欽原之戰的出鞘,次次都叫人覺得無法置信。
孫道陵這一次是眼睜睜看著那寸許玄劍立於鬼神之側,仿佛是他的一部分,臉色頓時也變了變:「鐘山鼓靈,欽丕鶚魂……不可能!」他竟然說了句和當時夜叉說的同樣的話。
鐘山鼓,欽丕魂。
藍小玉也許並不清楚,但是孫道陵這樣的老師傅一眼就能明白,可那不過是傳說中的存在。
人面龍身的鐘山山神鼓,與天神欽丕死於瑤崖,靈魂不散化形災鳥,一為紅嘴虎爪,一為直嘴紅腳。
若仔細的去看那劍身,劍柄處盤龍細紋裂帛,劍身上道道斑駁的殷紅痕跡倒是般配的很,與傳說似有似無不謀而合。
所以這把丈劍倒像是那鐘山山神與天神所化。
看似蒼勁有力,實亦極速銳利,刺殺時果決無礙,頗有戾氣。
夜闕君從未親手執劍,卻能令其聽令有如親身指使。
那劍身遠遠一瞧烏黑玄鐵,可仔細看卻又覺得通透明晰。
「不可能,」孫道陵的口氣有著不敢置信,他撇過頭惡狠狠的瞪了藍小玉一眼,「你又何德何能!」
孫道陵或許當真不明,何德何能令竹姑心甘情願為她治病,何德何能又承這等鬼物恩情!
夜風將老道人的衣袍吹得獵獵作響,在方才利劍出鞘之時就變得無比猛烈起來,瞬時飛沙走石狂風大作。
不少碎石枯葉打在藍小玉的臉上直生疼,可她幾乎已經感受不到自己的手了,就好像它已經廢去、斷去,不存在了,她顫巍巍的伸出左手握住那匕首的刀柄。
冰冷的空氣也同樣凍住了傷口的疼痛。
何德何能,呵,這樣的詞藍小玉聽過不止一回了。
她低著腦袋不知在孫道陵如此嘲諷和帶著慍怒的口氣中究竟在想什麼。
夜闕君早已失盡了耐心,和這老頭子多言一句便要藍小玉多傷一分心罷了,他揚袖負身,腕間起花,那丈劍迅猛如虎般朝著孫道陵就刺了過去。
那目的直白,毫無掩飾。
孫道陵又豈會心甘情願只躲不迎,他稍稍側身一個用力就將法鞭使著花兒的甩了出去,那著力很有技巧,「啪啪啪」的幾下就捲住了丈劍的劍身,立馬就控制住了它的方向和力道,看起來不過平平,孫道陵心中暗喜,卻突然發現,根本再無法動得它分毫。
竟然就這麼直直的僵持在半空裡。
「孫道陵,有句話不知該不該送給你這樣的老道人,」夜闕君站在不遠處,他就像黑夜中叢生出的某種莫名的寒意,隱隱約約帶著沁人的意味,他點指挽花輕扣,抬手就隔空擊打在劍柄之處,「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偏要闖!」
孫道陵還未聽得明白,只看那鬼神並未觸碰到劍柄,清脆的聲音響起,夜闕君收指落於袖下之時,那丈劍竟似突然有了千鈞之力,瞬間就好像魚龍出水般順著孫道陵企圖拉扯的力道滑脫原本緊扣住的閭山法鞭朝著那老道人直衝過去!
正如龍蛇躍進,他的意圖不容你躲藏,也絕對躲避不了。
他說要殺你,自然不會給你一分的反抗,就好像他還沒動手之前的一切都不過是戲弄,他冷眼旁觀,冷嘲熱諷。
甚至可以說在降梅觀,夜闕君從未想過要出手,哪怕一下,否則又怎麼會容得這群老道人在他面前如跳樑小丑。
孫道陵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左肩上「嗤」的一下已經被玄劍刺穿,一整個窟窿,你都能感覺到風從裡頭呼嘯而過時的聲音。
可他還未來得及捂住這傷口,右肩又是緊跟而來的一痛,利劍已調轉了方向從背後直捅了出來,一左一右,它聽得號令,絕不停留。
甚至在穿透孫道陵身體後的力道也不曾減弱,夜闕君收勢回身並不觸碰那方滿是鮮血的劍刃,他反身一旋,伸手只是引導著它的去從,袍下猶如一朵盛大開放的夜花,轉眼,利劍已化形扳指於他指根。
他輕輕撫摸了戒身,就好似在安撫那躁動的戾氣與裡頭封印的靈魂。
他沒有讓孫道陵立即斃命,而是留了一口氣,苟延殘喘。
孫道陵踉蹌著退開了去,雙臂的位置冰冷的不像是自己的身體,可他還未有下一個想法,已經看到眼前有個黑影直挺挺的撲了上來,他沒有更多攻擊的力氣與能力,只是下意識的抬手擊打回去。
「呯」,他打在一個人的身上,那個人不避不躲,也同時的,孫道陵感覺到胸口「噗嗤」一下劇痛起來。
他的眼睛都凸了出來。
那是一把匕首,正刺進了他的胸膛,好像五臟六腑都扭曲在了一起的痛楚一點點匯聚起來也清晰起來。
他那一掌不偏不倚的打在來人的肩膀上。
「啪嗒啪嗒」,血跡就流淌了下來,有他自己的,也有對方的。
根本不需要猜測。
藍小玉。
她低著頭,雙手死死的握著那柄冰冷刺骨的匕首,誰也不知道她是在什麼時候忍痛拔出了它。
她就這麼舉著,然後沖了上來,捅進了孫道陵的胸口。
血液是溫熱的,誰都能感受到。
夜闕君眉頭一蹙,腳步挪了挪卻停頓住了,藍小玉有自己的選擇,他不應干涉也無權干涉。
孫道陵最後的力氣都在緊緊抓著藍小玉的肩膀,似乎根本不相信自己那個徒弟會真的膽大到——親手殺自己。
藍小玉的臉色慘白,她緩緩抬起頭,嘴裡「哇啦」一下就嘔出口血來,孫道陵這反手的一掌令她再也沒有更多的力道去做其他事,她張了張口,口齒不算清晰,她看到孫道陵的眼睛裡有著自己此刻非人非鬼摸樣的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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