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耳光,阿儺猝不及防被打的偏過了頭去,藍小玉的手心一陣火辣辣的疼。
原本就被凍的有些發僵,現在更是指尖顫抖。
「要不要幫他,那是我的事,」她一字一句,眼睛瞪著阿儺,就好像從瞳孔里能燒出火來,即便知道他所有的心思並不是惡意,卻在這種時刻容不得旁人貶低那鬼神一分,「誰想做忘恩負義之人,就自己做去吧!」
藍小玉幾乎是咬著舌尖,粗著嗓子低吼出來的,她說罷轉身就沖向了鎖靈塔。
阿儺抿著唇不說話,落在身側的手握成了拳頭死死不鬆開,眼見那小姑娘的背影踉踉蹌蹌的堵在了塔門前。
忘恩負義,這句話,藍小玉說的當然不只有自己。
夜闕君救過她無數次,同樣的,那鬼怪也救過無為道人。
那一個個認著自己是天道正義,不願承認也好,不願坦白也罷,都不過是——都不過是一群膽小之人!
藍小玉無意詆毀無為道人,那個老頭兒有自己的處事方式,就算是阿儺也有著自己的脾性和心思,那麼很好,她藍小玉也有她自己的處事方式。
說她冥頑不靈也罷,咎由自取也好。
鎖靈塔的塔身布滿了青苔,濕濕滑滑的,塔門是一扇長方形的黑鐵之門,藍小玉捶打著塔門,那黑漆漆的門戶緊閉,裡面什麼聲音也沒有。
「呯呯呯——」藍小玉狠狠拍打著紋絲不動的大門,「夜闕君——師父——」她扯著乾涸的嗓子大喊大叫。
「呯呯呯——」手好疼,可是不想停,根本不能停。
裡面什麼聲音也沒有——什麼動靜也沒有——就好像是死一般的沉寂。
藍小玉幾乎整個身體趴在冰冷的鐵鑄大門之上,這道門就仿佛是一道千斤屏障,它隔開了裡面和外面的兩個世界,就像隔開陰陽兩界一般。
「師父——師父——你們快出來啊。」藍小玉這口氣噎在嗓子裡,她的手握著拳頭重重的砸在門上。
阿儺閉上眼扭過頭,他知道今夜不能善罷,也知道自己阻止不了藍小玉。
無為道人的唇角微微抽動一下,他只是眯著眼睛看著藍小玉的背影,突然身側有人已經沖了上去。
是青燈。
竟然是青燈。
第一個衝上去的,是他。
原本一直平靜淡然的臉龐如今也染上了不少的焦灼,他一把拉住藍小玉的臂彎將她拖起來:「藍小玉你起來!」
藍小玉掙脫開他的手:「青燈,你……你知道怎麼進去對不對,你把門打開!你快把門打開!」
前半夜的時候青燈就是從鎖靈塔內轉出來的,那說明他有鎖靈塔的鑰匙,他知道怎麼進這道門,藍小玉一想到這裡,就牢牢抓住了他的衣袖。
青燈的眼中少有難以淡然的時刻,許多的時候,這個小道童比他的師父還要鎮定自若,即便面對生生死死興許都能波瀾不驚,但他看著藍小玉滿身的傷血泣不成聲,竟一時不明白。
他不明白的東西有許多。
比如,藍小玉為什麼要那麼不顧立場的去救那隻鬼,甚至——青燈能感覺到,她擔心那鬼怪的安慰更甚於她的師父孫道陵。
是,也許那隻鬼與藍小玉故友交好,或許他在救無為道人和藍小玉的事上給予了幫助,可是——在這種時候這種地方,以這樣的身份去找那隻鬼。
青燈一點也不贊同,相比,他心中的天枰倒向了無為道人,他對自己師父的喜好和心性琢磨的透徹也奉為自己的經典。
無為道人心有空靜,就如同他一貫的做法和想法,即便被鬼怪所救,亦不會在立場問題上偏頗半分,他可以不說不做,但也不會出手阻止。
用無為道人的話說,一切是機緣。
禍也好,恩也罷,出現了,結束了,都有它的時間。
藍小玉眼睛一睜,今夜的月色朦朦朧朧若有若無,她看不清楚青燈究竟是用著什麼表情來看待自己現在的狼狽不堪,她只知道青燈的猶豫說明了他的為難。
青燈是個尊師重道的小道士,無為道人既然沒有開口,青燈當然不能自作主張。
這種規矩就像是深刻在青燈的骨子裡。
藍小玉的手突地從青燈的衣袖上滑落,她對他視若無睹,重新攀住鐵門。
「呯呯呯。」
拳頭一下下砸在門上。
任憑軟骨疼痛,任憑血流如注,又任憑那些熱血瞬間化成冰河。
「呯呯呯。」
乾涸的血跡黏黏糊糊的沿著手臂染上了衣衫,她不停下,甚至帶著刻意的、故意的報復一般。
看啊,所有人都可以冷眼旁觀。
沒有人會來幫助藍小玉。
就算藍小玉曾經為他們做出了多麼重大的犧牲,在這群道人的認知和面子跟前,藍小玉一文不值。
看啊,那些曾經為師父們為道友們,為親情為友情流過的血,今天依然還熱著,為人為鬼有區別嗎。
藍小玉心中發寒,唇角不自覺就落下自嘲的冷笑。
青燈看著,阿儺看著,無為道人看著,那些個事不關己的老道人們也看著。
「藍小玉。」青燈的話語冷冷清清卻在這時候落的不明不白,他深深吸了口氣,再一次拽過了藍小玉的臂膀將她拉到了身後,抬手撫上那道大門,似在尋找什麼特別的接觸點。
「青燈你做什麼?」藍小玉咽了下嗓子裡哽咽上來的一些腥味。
「你想進去,」青燈一咬牙,「我不攔著你藍小玉,你想救他,」他沒有回頭看無為道人究竟是什麼表情,「我也不會攔著你。」
如果如同師父所說的一切都是因緣際會,那麼人情世故也在這其中兜轉,情深抑或惘然,每一個決定都是所謂的「因」。
他今夜偏是想要遵從自己的心意幫助一回藍小玉,又有何錯。
他的手在鐵門的一十六個方位里抽出了一十六道符紙,那黑色鐵門上印刻著無數的青色梵文,似乎在鑄造的那日起就用刀劍鑿刻而出,他一摸竟從門邊拉扯出一根黑繩,那線仿佛纏繞在整座鎖靈塔底,層層疊疊。
「青燈……」藍小玉心裡突得一陣感動,青燈居然是第一次站出來明目張胆要幫她的人,她提起袖子掩住了眼睛,濕潤潤的。
「你別謝我,你救了我的師父,咱們的交情一恩抵一恩。」青燈用力一勒那繩子,鎖靈塔似發出了一聲嗚咽,痛苦沉悶的嗚咽,那刻,塔身周遭的青苔一點點自動的剝落了下來,漸漸露出原本的牆面。
一切都是混沌的黑色,就和鐵門一樣,密密麻麻雕著佛教的梵文。
在這道家聖地竟有一座佛法梵文之塔!
藍小玉有些錯愕。
「藍小玉……」青燈並不關注這些,他頓了頓,默然將聲音壓低,似只想說給她一人聽,「鎖靈塔中的東西本不能見外人,今夜師父令我封塔……也許,早就料到會有此變。」
所以他才會無意之中遇到了企圖進入陰十九房裡的藍小玉和阿儺。
雖然他對自己的師父突然下的這個命令頗有怪異,鎖靈塔中有什麼也是他今夜第一次見,可以說,青燈這麼多年來亦和所有人一樣禁入鎖靈塔,在無為道人和旁人的說辭中,只對這座古老幽閉的塔有所耳聞。
他現在才明白一二分,興許,他們就是打算用這塔來鎖住那鬼物。
所以現在他對藍小玉說出這幾句話,旨在提醒她,今夜變動絕不是一人兩人所為。
那黑色的繩子被青燈勒的繃緊,明明那麼粗重卻一瞬間就「嘎嘣」一下斷裂了,就好像塵封已久的東西不堪一點重量,只聽得沉重大門發出了「嘎吱嘎吱」的聲音,緩緩就開啟了。
「小玉!」阿儺在身後猛然大叫。
無為道人卻攔住了阿儺,他搖了搖頭,有因便有果,就像藍小玉捨命救人,青燈又為藍小玉開啟塔門。
還有一種說法,叫做人情世故,每一個人的所作所為都會或多或少的印象到周圍人的思想和行為。
只見那塔門烏黑開啟了一道縫,有股陰風嗖的一下就躥了出來,仿佛那裡面不是什麼佛光普照的金佛塔身,而是深不可測的荒蕪之地。
藍小玉被這道撲面而來的風直扇面門,青燈一把拉住她的手將她往回扯了兩步,好險那道風颳過藍小玉的臉頰。
「我領你進去。」青燈泯唇就帶頭擠進了門縫。
藍小玉頷首立刻跟在他身後。
這是她第一次進入傳說中的鎖靈塔,藍小玉也能明顯的感受到,這座高塔並非什麼道家佛家聖地般的存在,裡頭晦暗無光不說,陣陣陰風在衣物間摩挲,身體不自覺的直打哆嗦,不是因為冷——
而是,從心底里,骨子裡散發出的一種畏懼。
「青燈……這裡面這麼黑,」藍小玉的上嘴唇都在和下嘴唇磕碰,「為什麼我看不到師父和夜闕君他們……」
青燈在黑暗之中伸出手握住了藍小玉:「你不要怕,我們現在在底層,他們破窗而入必然是在塔頂,」他有心安撫,卻將聲音刻意壓的很低,仿佛在害怕驚醒什麼東西的存在,「別看從外頭看這鎖靈塔似不大,但其中內藏玄機,每一層都由屏障分離分割,所以我們自然看不到他們。」
藍小玉點點頭,卻也發覺青燈話語間的不自然,她不由抓緊了青燈的胳膊:「青燈……這裡是不是有什麼東西……」她這句話也是問的很虛。
青燈沒吱聲:「你放心,我把你帶上去。」他只是默默重複這樣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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