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七零八落的腳步一頓。
青燈趕緊拉了拉藍小玉的袖子,這小姑娘要做什麼?可無論什麼都不該在這個時候再引起混亂。
藍小玉暗自抽回手,她明白青燈的提醒,可青燈也應該明白她的為人處境才是。
孫道陵冷著臉龐扭過頭來,阿儺站在他身後也一個勁的朝藍小玉使眼色。
不要再說了,藍小玉。
不要再說。
藍小玉的眼眸神色黯淡,低低垂垂。
無為道人的唇角緊了緊,似亦在揣摩藍小玉的意圖,他甚至有那麼一瞬想要張口阻止藍小玉的任何話頭。
陰十九撇著嘴角陰森森的笑:「孫佬,你徒兒很不服氣啊。」他字字句句都帶著挑撥離間的味道。
孫道陵的臉也崩的緊緊的,他不說話,就是這一句話也不說的氣氛才更讓人窒息。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藍小玉身上,月影雲舒,清清落落。
「你們不能這樣困著他。」藍小玉輕言低語,微微抬起眼掃視了前方一眾人群,月光灑在眉心那蜿蜿蜒蜒滴出的乾涸血漬上,襯得她的臉色更是蒼白。
想當然耳,這小姑娘大半夜都折騰的自己快沒了氣不說,還惹的幾位老師父也冷嘲熱諷的惱怒。
夜風不大,她卻站得不夠穩,稍有的踉蹌引得青燈立馬伸出手要去扶她,卻被她擋開了。
沒有人敢喘大氣。
似乎所有人都在等孫道陵的反應,看戲也罷,憂慮也好。
「踏」,藍小玉踏上前去一步,「你們得放了他。」她聲音不大卻斬釘截鐵。
「放了他?」陰十九看著藍小玉就好像聽了個極為古怪的笑話,「藍小玉,你召來的這只可不是普通的鬼物,」交手如此久卻未見他真實能力,靜如夜中,動如游龍,又豈是尋常鬼怪,他這麼說著還有意無意的朝無為道人看了眼,那老傢伙顯然也是早知乾坤的人,但陰十九可不想和無為老頭過不去,他只是訕笑著走近孫道陵兩步,「孫師父,我不知道該說是你的福氣,還是穢氣。」
藍小玉與那鬼魅交情頗深。
孫道陵的手捏了捏腰間的法鞭,後槽牙「嘎嘣」了一聲,他盯著藍小玉,眼神銳利,連眉頭都皺在了一起:「你要替他求情?」他的聲音冰冷,落字清晰,藍小玉藍小玉——到了這種時候卻不知收斂與悔改,當著所有人的面將這立場站了個你我分明。
藍小玉僵著脖頸子搖搖頭,求情?孫道陵不屑於這樣的懇求,她的委曲求全只會讓這些老道人們變本加厲。
「我不求你們,」藍小玉的話語有些顫抖,不知道是凍得還是畏懼,「但若困著他,會惹禍上身的。」她這句話雖說不是懇求,但言語間不乏幾分勸說之詞,絲毫沒有誇張之意。
那味道就像是在為這些老道人們著想。
人群中起了些許竊竊私語,陰十九哈哈大笑:「惹禍上身?我們現在的禍端還不夠多嗎?!」他冷言大喝。
三清會,發生了多少事,死了多少人,兜兜轉轉沒有明理。
「陰師父,我敬您是老師父,何必要如此咄咄逼人?」藍小玉牙尖發酸,陰十九的話就像要把所有的錯都怪在夜闕君身上,同時也全部都怪責於藍小玉的行為和措辭。
「藍小玉,你和那隻鬼做過什麼事你心知肚明。」陰十九雙手環胸,一副懶得與她爭辯的表情。
藍小玉這口氣就給堵在胸臆間,悶得渾身都疼,她心知陰十九和孫道陵現在都不可能聽她任何話,所以她唯一最後的希望,是無為道人。
無為道人最是清楚夜闕君能力為何,藍小玉又做過什麼的人。
她眼中仿佛映著月光,無為道人清清冷冷的立於紅梅之側。
「會長爺爺,」藍小玉哽著聲開口,「會長爺爺,你最清楚發生過什麼,你得幫他。」藍小玉點著腦袋睜著眼睛看無為道人,她無比清楚那兩敗俱傷的結局。
夜闕君根本不會受制於這些老道人,而這些人也不會輕易放過夜闕君,不管塔門開不開,只要爭鬥下去必然會落個你死我活的下場。
他們都不知道——他們都不知道夜闕君是什麼身份什麼能耐,只有無為道人,他見過那降伏欽原的身姿。
他的內心更應該比任何人都明白,他們擋不住那鬼神。
但藍小玉的擔心遠不止這些,夜闕君被困——遲早、遲早鳥嘴魚鰓他們都會知道,那些冥將鬼差可不是什麼善男信女,尤其是黃蜂,起了殺心的時候就算是藍小玉,他都可以毫不猶豫的一刀斃命。
那麼這滿道觀不相干的道人們呢——
藍小玉不想打賭,這個賭輸定了。
「會長爺爺,他救過你,他救過你你是不是應該報答,他救了人,這無關是人是鬼是神仙還是妖怪啊,他救了你,難道你不能還他這個人情嗎?」藍小玉的手都握成了拳頭。
什麼鬼魅,什麼神佛,救過的人冷眼旁觀,無謂的人卻狡言善變。
無為道人微微合了下嘴唇一時無語——藍小玉說的並沒有錯,那鬼怪救過自己的命——可是,他也說的很明白,身為三清會的會長,他不可能在對人與對鬼的事情上有任何的偏頗。
這份人情,他早已還清。
雖然大家對藍小玉請鬼救人的事心照不宣,但由她親口說出,眾人還是幾分譁然。
「狗屁!」陰十九破口就罵:「即便他救過人,那也是鬼,人鬼殊途,若早知你召的是這樣十惡不赦的鬼物,這人情,我們擔不起!」
藍小玉眼角一緊,手指被捏的發出了「嘎」的聲響:「十惡不赦?陰十九你徒弟在山上要殺我是所有人都看到的,他不光殺了從衍,還殺了趕屍人,別人不敢說是別人的事,我可不是他們!」她橫眉伸手就指點上陰十九的眉心。
九無山,都是因為這九無山!
藍小玉怒從心起:「你威脅的了他們威脅不了我,如果不是阿儺和夜闕君,我興許早死在陰天澹手上無數次。」
藍小玉只覺得在三清會和降梅觀中發生的那些受辱和委屈一股腦兒全要倒騰出來。
「從衍是怎麼死的天澹早就交代過,藍小玉你不要信口雌黃。」陰十九被一個小輩指著鼻子罵的事也是從來沒有過的。
「簡直胡說八道!」藍小玉口沒遮攔了起來,對於陰十九她著實是忍無可忍,她聽過話——不要嚼口舌,你需要忍耐忍耐、再忍耐——可是到頭來,容忍不過是給了別人冤枉你的機會!「從衍和趕屍人救了那麼多人,我藍小玉也是他救的,陰天澹養鬼殺人,有雙眼睛都看得出來。」
陰十九氣得一副尖酸刻薄相:「小丫頭你口口聲聲言說天澹要殺你,證據呢,你沒有,但你的那隻惡鬼殺了天澹也是我們親眼看到的。」
「說不定那從衍也是個知情者,你養了這惡鬼多久,還不快對你師父從實招來?!」陰十九惡狠狠的瞪著眼,直將話頭帶向孫道陵與藍小玉的師徒情分上。
藍小玉只覺得自己的舌尖一陣疼痛,她才發現不自覺的咬破了舌-頭,血腥味在口中蔓延,連整個周遭的空氣都變的濕濕鹹鹹。
證據?哈,證據算個屁。
她藍小玉被冤枉她可以認,從衍死的莫名其妙還要被人潑髒水——這才是令人無法容忍的。
「你才放屁!」幾個字眼蹦出唇舌,藍小玉衝下石階,她個子不高,站在一群老道人面前,著實不起眼又人微言輕。
可是她直愣愣的光明正大的瞪著那個老道人,除了滿臉的怒氣外,毫無懼色。
「閉嘴,藍小玉!」怒喝從旁而起,是孫道陵,「這是和長輩說話的態度嗎?!」藍小玉大咧咧的對陰十九對峙,絲毫沒有一點禮教!
藍小玉被孫道陵這一吼震的微微一顫,但是她毅然昂起腦袋:「我不閉嘴,就算你們今天殺了我,我也不閉嘴!」她的眼神略過神色怪異的道人們,曾經興起的敬意變成了如今的嘲諷,「夜闕君說的沒有錯,你們這些牛鼻子老道士,一個個都裝作自己清高孤寂,與世無爭,到頭來還不是為了自己不管別人死活,真正不該救的就是你們這群臭道士。」
「啪」那聲話音未落耳光已重重打在藍小玉的臉頰上,孫道陵整張臉都要紅不紅,看的出也是忍耐了許久,「藍小玉,你丟人沒關係,不要辱了師門,讓別人認為我閭山教的都是不孝子弟,出的都是欺師滅祖之輩!」
藍小玉養鬼在先,欺瞞在先,孫道陵沒有在這裡給她難堪已是給她最大的臉面了,誰知那小姑娘不知好歹,與陰十九不依不撓,現在連同旁的老師父們也一併罵了進去。
孫道陵的惱怒不是沒有道理的。
夜風清冷,藍小玉卻覺得臉頰火辣辣,痛楚並不在身上,而是像沿著血脈經絡通到了身體裡,全身都被一種莫須有的情感填充的連哭泣都無法發泄。
孫道陵毫不留情。
她早知道自己的師父會如何,卻還是在這刻難以自抑,她的眼睛亮亮的,有水珠在底下流淌,卻怎麼也掉不下來。
青燈大氣不敢喘,別說這小道童,不少道人們也突得屏氣凝聲。
孫道陵雖然不太言笑,卻也不易動怒,通常他就像個老神在在的老前輩,若說起藍小玉,可也算得上是他的「至寶」之一,對人很少談及,更像是保護周詳。
但今天,他生氣了,不動則已,可動起來,那是任誰也不敢上前去勸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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