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小玉這幾天難得的安靜。
阿儺來看了她好幾回,要他用一句話來說,那就是安靜如雞。
「啪」,腦袋上吃了趙遠信一個毛栗子:「你那什麼話,什麼安靜如雞,說點好聽的行不行,啊,人家還在傷心頭上呢,你就不能爭點氣?」
阿儺委屈的瞅瞅趙遠信,苗家少年憋著嘴又不知道該插什麼話。
趙遠信感慨,得知顧啟明的死訊他也是有所詫異,可還不算驚嘆到什麼程度,顧老頭子什麼心性他比誰都清楚,只是可惜了一個老教授。
就這兩天,李想運來了一車奇奇怪怪的罐子來,說是好不容易說服了那些同事,把竹家這些個東西都給運了過來。
要知道竹家,稀奇古怪的可多著呢。
不說那些貼著亂七八糟封條的房間,李想多少知道些門路,所以自己覺得毛骨悚然,他去過竹家一次,發誓這輩子都不想再進第二次,尤其是還死了個老太太。
對了,和一車罐子一起送來的,還有一根梨花盤木杖,老人家最後的遺留之物。
孫道陵撫過杖身,字字文文雕刻入木,竹家英靈,竹家鬼明,竹家走陰的一切都在這上面血泣傾訴,可惜時至今日,無人能懂。
他將木杖交到藍小玉手中:「拿好。」他正聲輕喝。
藍小玉一愣,微有輕顫的手接了下來。
「這是竹家最後的遺物,竹湘菱去世了,由你來留下它,也許是最好的結果。」
竹湘菱沒有朋友,他們最後的接觸都是藍小玉,仿佛是冥冥之中的註定。
這根雕花盤木杖並不重,可藍小玉卻覺得無比沉重,難以承受。
她咬咬牙,捏緊了杖身,重重點頭。
孫道陵已經將那一車的白瓷罐子擺在道堂中央,這些也都是藍小玉沒有見到過的,她不知道竹老太的家裡怎麼會有這麼多的罐子。
「這些都是竹姑的嬰靈,」孫道陵拿抹布擦擦罐子上的灰塵,白瓷口用藍色的布包塞住封口,罐身上點著硃砂,「她時常會收留這些無家可歸無處可去的嬰靈,就像收養自己的孩子一樣。」
原來這些罐中都存放著流浪於世的嬰靈,難怪……那對老夫妻會來求竹老太養鬼贈嬰靈,藍小玉伸出手撫上罐身,幾乎可以感受到裡面有著不一樣的存在。
它們喧鬧、畏懼。
說句實話,即便是嬰靈,也不過是一些孩子。
「那現在您要拿它們怎麼辦?」藍小玉問了句。
竹老太死了,沒人可以再照顧這些嬰靈。
「我會送它們上路,」孫道陵長嘆,「去該去的地方。」
孫道陵送靈送鬼,藍小玉見過不少回,送靈並不是個輕鬆的事,倒不是說有多麻煩或者困難,而是送靈者必然了解其事由因果。
孫道陵是個老師父了,對這些事早就習以為常。
藍小玉在這天夜裡無法安眠,反反覆覆爬起床幾次,出門看到孫道陵也沒睡,老頭兒正倚著窗口喝悶酒。
一小盅,卻喝了大半個晚上。
他看著窗外,紅梅俏生生的探過窗口,好像深夜裡炸開的血色,然後染著的白點就紛紛揚揚鋪天蓋地。
下雪了,今年冬天的第一場雪來的不早不晚,恰合時宜。
孫道陵泯幹了最後一滴酒,像是經過了一晚上的深思熟慮,他說:「小玉,我帶你去三清道會。」
哎?
藍小玉懵了個神。
三清會,三清道會。
這個詞在竹老太和孫道陵口中聽過幾回,可誰也沒詳細的給她說明白過,所以藍小玉也是至今才知。
這三清會,說簡單了,不過是他們這些老江湖的道友聚集之處,因為道人們多散落各地或雲遊四方,道會便是一個總領聯絡之地,每隔一段時日,總得回道會報道報備。
竹姑在道會中的地位頗高,他孫道陵也是個德高望重的老前輩,這一次竹姑出了意外,恐怕此事難以善終,孫道陵出於各方面的考慮,自然要回一次三清會。
最重要的一點,修道之人中未必全然善心,能夠善始善終,倘若心術不正有走火入魔者,這等敗類怕也只有三清會的人才有辦法遏制,所以三清的存在在一定程度上成為了一個制衡的權力。
藍小玉晃晃腦袋,她還沒完全從消化中回過神來,總的來說,就是這個會不明覺厲,不像是她這種三腳貓可以隨便進的,聽起來就是高手如雲啊。
孫道陵就沉默了片刻,他看著藍小玉:「小玉,你願意去嗎?」他不強迫人,竹老太試圖讓竹湘菱脫離三清會,那麼藍小玉呢。
藍小玉吸了口氣:「去!」她說的斬釘截鐵,眼神落在供桌上那根雕鏤梨花木杖上。
孫道陵心中也有所明白,藍小玉這一聲去里,不少是因為竹老太。
不過那小姑娘還沒有特別的表示,剛得到消息的阿儺就有些坐不住了。
「聽說……你們要出遠門啊?」阿儺一看到藍小玉去老窩,就跟在後頭不放手。
「你湊什麼熱鬧……」藍小玉咕噥了句。
趙遠信呢,聽完了孫道陵的話哼哼著聲,這老頭子擺明了就是來跟他搶藍丫頭的。
不過趙老爺子也是個見多識廣的人,三清會這事他聽孫道陵說過,一來一去沒幾個月時間根本打不了來回,但他也沒想著阻止,決定權是在藍小玉的身上。
她說,他就聽。
末了只好板著個臉:「走啊?行行行,都走都走,走之前好歹大家吃個飯總成吧!」
於是依舊是那家海底撈,孫道陵、藍小玉、趙遠信帶著阿儺四個人吵吵鬧鬧的吃了一大鍋。
「你們、你們去三清會啊?能不能帶我一起去?」阿儺嘿嘿地笑,這想法一看就是「密謀」已久了啊。
趙遠信就擠眉弄眼的,嘿,這小子追妹子還挺上心拼命的啊。
「我說你跟著能幹嘛?」藍小玉就想不明白了。
「見見世面,開開眼界啊。」阿儺說的臉不紅心不跳,本來嘛,他不回苗寨多少也帶了這個原因。
藍小玉就一臉嫌棄的看他。
「哎哎哎,再說了,你身上的苗蠱也不知道解了沒,我那不是擔心你身體嘛。」阿儺推銷自己還是很賣力的。
「哈?這就不勞你費心了。」藍小玉夾著水晶蝦餃一口就咽了下去,其實她並不希望阿儺跟著去。
一來路途遙遠,二來,三清會龍蛇混雜,阿儺又不是個道人,萬一出個什麼岔子的,誰來救他,三嘛……這小子難道真的不打算回苗寨,要在外頭「花天酒地」了呀?!
阿儺一看求藍小玉是沒機會了乾脆轉向那最有決定權的老道人,要知道他和孫道陵那也算是半個戰友啊。
「孫師父孫師父,您說是不是嘛。」他趕緊獻殷情的夾著魚片兒就往孫道陵碗裡塞。
孫道陵那一雙銳利老眼啊,在幾個人的臉上滑來滑去,說不出他在打算什麼。
趙遠信就咂咂嘴,老神在在的:「這話說的有道理啊,藍丫頭身體要緊,你們一去幾個月的,帶著阿儺也保險,況且這小子人不賴,不妨就帶他去見識見識。」趙遠信這些話也是基於實話實說。
他和阿儺相處這段時間看得出,這苗家小子人不壞。
阿儺感激的看了趙遠信一眼,孫道陵想了想也不為難的就應下了。
「喂,那你可不要亂說話啊。」藍小玉往桌子裡面一挪,暗暗懟了他一眼。
阿儺笑嘻嘻的也跟著挪進去兩步:「我嘴可牢靠的不得了。」他這話也只敢跟藍小玉悄聲。
兩個人跟打啞謎似的,只有他們心裡清楚,關於那隻鬼,關於藍小玉養鬼,在孫道陵面前,是一個不能說的秘密。
尤其是接下去,三清道會。
天知道裡面都是什麼老道人,說不定從你一個眼神,一句話里就嗅到端倪,藍小玉還有些擔心阿儺這傢伙啊,腦子一熱萬一說漏了嘴,那他倆就等著一起扶搖直上九千里吧。
阿儺打著手勢讓藍小玉放心。
趙遠信和孫道陵就坐在另一邊看那兩個傢伙跟「打情罵俏」似的說悄悄話,趙遠信突然就笑了開來。
「笑什麼呢?」孫道陵夾著魚片,剛才阿儺遞來的魚肉,味道真不賴。
「你看,」趙遠信指指藍小玉和阿儺,「你說你徒弟是不是應該找個男朋友了?」這可是趙遠信最大最大最最大的心愿。
「噗,」孫道陵剛吃的那口魚肉咕咚一下,連刺兒都沒挑的就不小心滑了下去,「咳咳咳……」他捶胸頓足的立刻扒拉了一口飯咽下,才擺脫了被一根小魚刺噎死的尷尬境地。
藍小玉那個小姑娘能有男朋友?不是他孫道陵說,是個男人八成都能被那小姑娘嚇跑了,瞧瞧!瞧瞧!
那兩個傢伙懟著對方碗裡的菜,筷子都死死夾得快要打起架來的樣子,肉菜都要滿天飛了——
這如果能和藍小玉成一對兒,那孫道陵的名字都能給趙遠信倒過來寫。
「怎麼……我說你這個當師父的就一點也不關心徒弟的終身大事啊?」趙遠信一看孫道陵的表情就知道了。
「關心、關心,當然關心。」孫道陵咳了下抓了杯子喝口清水,他對趙遠信就是沒法子,「可這終生大事那不得小玉說了算麼?」
對於藍丫頭那樣的小姑娘,還是把鍋甩回去更有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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