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罈嘩啦啦崩裂。讀爸爸 www.dubaba.cc
頓時整條巷子裡都飄蕩著一股濃郁的酒香。
一滴一滴琥珀色的酒在在地上緩緩的流淌。
黑衣公子呆滯的跪下去,
突然,胃部極度不適,喝多了會吐。
等他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他的身上已經布滿了酒漬,血漬,還有嘔吐物。
全身上下,沒有一點乾淨的地方。
就像是一個十足的乞丐。
巷子裡有很多流浪的小孩子。
他們大多數十來歲的樣子,面黃肌瘦,很矮,很小。
這一切正如很久之前的他一樣。
現在的他,也和街邊隨處可見的流浪狗沒什麼兩樣。
他面色蒼白,虛弱的跪坐著,緊緊鎖著眉頭。
似乎又有什麼東西翻湧上來。
他劇烈的嘔吐。
酒已經吐完了,他很好奇會吐出什麼來。
是血。
腥臭的血。
五臟六腑翻江倒海。
他這才想起,自己已經三天三夜沒吃過一點東西了。
他一直在喝酒。
怪不得,怪不得現在如此難受,胃子裡仿佛有刀割一樣。
他的耳邊突然響起一個戲謔的聲音。
「裴恆?」
語氣既不是幸災樂禍,也不是關心心疼,只是冷漠淡然。
那個聲音很熟悉。
他突然想起很多年前,初次見面。
那紅衣颯爽,披著大紅披風自信從容的少女。
不,不可能是她。
不可能是護國長公主的。
護國長公主對外宣稱暴斃身亡,實則是通緝逃竄,崇華親自把面目全非的公主君臨帶回來,入葬皇陵。
君臨一向稱呼他為「阿恆哥哥。」
他僵硬的轉過頭,看過去。
猶如在夢境中一般。
君臨依舊沒有絲毫變化,夜風捲起她的披風,獵獵作響。
小巷彎彎,逼仄又綿長。
即使隔著夜幕,可迎著月色的微茫,還是看到了她。
小巷幽幽,寂靜又淒涼。
無數的記憶湧上心頭。
小巷深深,哀怨又惆悵。
風,無聲,巷子是安靜的。
粗壯的古槐和葳蕤著紫色花朵的梧桐點綴在小巷深處。
他譏諷的笑了笑,又做夢了。
喝了那麼多酒,難免會做夢,吐了一身,全身酸臭而又酒氣衝天。
可他不想就這麼睡過去,他喉嚨嘶啞,像是嗚咽,「殿,殿下……」
君臨身後的崇華走了幾步過來,譏諷的牽起嘴角,可眼神卻隱隱含著怒火,「這還是朕親自冊封的征西大將軍嗎?朕遠遠一看,還以為是哪個喝醉的酒鬼呢。」
裴恆的眼睛沒有看崇華,而是直直的看向君臨。
一如初見。
西域風景異。
她曾騎著馬馳騁在沙漠。
她曾勇猛無敵,所向披靡!
她出身高貴,又是鬼谷傳人,武功卓絕。
猶如天上的星星一樣,不是伸手就能撈到的。
她救過他,幫過他。
二人如好友一般,曾經騎著馬馳騁在涼州城外,狩獵,應酬。
她對他十足的信任。
他問過她,合水塢那麼多人都是她殺的嗎?
她說是。
他問她,她真的為了得到曠世秘籍而殺了師父打傷師兄嗎?
她說是。
她很信任他,她不騙他。
他問過她,宋輯將軍的兩位女兒真的是她殺死的嗎?
她說是我害死的。
他問她,湘西四大尊者真的是她殺的嗎?
她說是。
一如傳聞中那般,冷漠絕情,但也重情重義啊。
可以為了快點結束戰爭毫無心理負擔的殺掉她皇姐的丈夫,可會在惠平公主尋死的時候派人極力阻攔。
看不透。
護國長公主前涼佳定公主確實喪心病狂,十惡不赦,可她何曾對不起他過?
可是不行。
他那雙漆黑明亮的雙眸染上了一股無法說出的沉重,像是濃濃的愧疚與無奈,也像是如釋重負。
他踉蹌著站起來,卻腦子一黑,忍不住昏了過去。
夢裡,他夢到了以前。
兩人算是無話不談的好友。
面對他時,或者是面對曾經的惠平公主、前太子重煥的時候,她總是沒有一點架子,臉皮也厚。
他怕蛇,怕蜥蜴。
害怕那種冷血動物。
每當看到那蜿蜒著,活動著的蛇時,他總能想起小時候的那個晚上。
沒有一絲光亮。
寒冷,陰暗,潮濕。
他當時只是五歲的小孩子。
池子太高了,他爬不上。
無數條蛇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動著。
沒有一絲光亮,看不到任何東西。
他只能感覺到那些蛇冰冷的纏繞在他手臂上,脖子上,腿上。
耳邊是蛇嘶嘶嘶伸舌頭的聲音。
它們的軀體冷的像是冬夜的寒冰,扭曲著,蠕動著,緊緊勒著他的胳膊。
他大口喘氣,胸口卻像壓著石頭一般,喘不過來氣。
誰能來救救我……
他向著黑暗中伸出自己稚嫩的右手。
沒有人來。
很快,他的右手也淹沒在蛇群之中。
周圍還有人嘲笑他的聲音,那聲音也如毒蛇一般。
所以,他討厭極了蛇之類的東西。
最受不了的便是蛇碰到他。
那時的君臨很喜歡用蛇嚇唬他。
看到他慌張的樣子,君臨會覺得好笑。
他知道也許君臨沒有惡意,她只是覺得好玩而已。
******
客棧點了一盞燈。
裴恆睡著了,好像還做夢了,滿頭黃豆大小的虛汗,呼吸緊促。
崇華冷冷道:「朕居然還要守著臣子睡覺?哼。」
君臨輕飄飄一句,「若不是他幫你守著江山,你皇位也坐不安穩。」
想到什麼,君臨又遺憾道:「可惜我不是個男的。」
崇華幽幽道:「你要是個男的,估計父皇會在你剛出生就掐死你。免得你跟他親生兒子爭皇位。」
君臨瞪了一眼崇華,不說話。
噩夢似乎結束了。
裴恆像是意識到什麼,猛地坐起來!
頭痛欲裂。
他低低叫了一聲,「來人,掌燈。」
若有若無的一絲嗤笑。
君臨拿起火摺子點燈了。
裴恆頭疼欲裂,他捂著頭,全身都是瑟瑟的冷汗,冷聲吩咐道:「本將軍不是說了,就算入睡了燈也不准滅的嗎?」
他討厭黑暗。
討厭什麼都看不到的地方。
他漫不經心的往燈那邊看過去,頓時,死寂的漆黑瞳仁變得光彩熠熠。
他全身的血液都像是凍結了一般,甚至不敢大聲喘氣。
噩夢醒了嗎?
還是他只是從一處噩夢醒來,進入更大的噩夢之中呢?
不,這不是噩夢。
君臨……
看到君臨的第一反應,裴恆就在想,君臨會不會給他被窩裡放幾條蛇?
沒有,哪裡都沒有蛇。
君臨的手裡,地上,任何一處都沒有蛇。
不是這樣的,以前君臨不會放過這種機會的,她會拿蛇嚇唬他,不懷好意的笑著,會嘲笑他。
沒有,沒有蛇。
一切出乎他的預料。
君臨變了。
就連君臨看他的眼神也變了。
「征西大將軍好大的架子,是不是要朕親自給你穿衣啊?」崇華的聲音冰冷如鐵。
裴恆如夢初醒,連忙掀開被子,這才發現,自己已經換了一套衣服。
他連忙拜見崇華,行禮道:「微臣參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哼,平身。」
裴恆站起來,目光看向君臨。
君臨譏笑,涼涼道:「裴將軍對本公主苟且人世之事好像頗為失望啊。」
君臨何曾用過這樣的語氣與昔日戰友說話。
君臨對待敵人那是牙尖嘴利,譏諷冷笑,可對待朋友那是如沐春風,死乞白賴。
他見過君臨對待敵人契丹將軍的樣子,冰冷的眼神,譏諷的語氣。正如同此刻對待他一樣。
罷了,他又能抱怨什麼嗎?
崇華依舊驕傲冷峻,斥責道:「裴恆,朕只當你流連煙花之地是有心之人無中生有的謠傳,誰知你果真如此,你忘記你什麼身份了嗎?你這樣,朕怎麼敢把前涼重兵交予你?」
裴恆道:「微臣罪該萬死!」
崇華冷冷道:「你既然無恙,那便好好歇著,明日一早隨朕回宮。」
說罷,崇華便拂袖而去。
君臨也正打算走,卻聽裴恆微不可聞的問了一句,「殿下,這些……這些日子過得可好?」
君臨唔了一聲,未回頭,只是腳步停了,誠實道:「很好,跳下黃河,順著水流混入慕容千雲公主的隊伍,隨她一起去了東晉,在東晉用假名字慕容凰當上了東晉太子側妃,還出了幾次風頭,然後又在西秦質子周圍晃悠,混到一個西秦國師當。比在前涼舒服多了,至少沒有什麼糟心的人。」
「殿下……」裴恆欲言而止。
君臨道:「對的,你猜的沒錯,糟心的人指的就是你們。」
說罷,君臨便走出來,用腳踢上房門回自己房間了。
回到宮裡,張崇華讓人把小公主的名字上了玉碟。
名字正是張重況。
路重重疊疊,況有辛夷花。重況,冠之以,前涼國姓張,代表前涼尊貴的公主。
君臨想要去永訓宮看一眼重況,但還沒進門,就被嚴皇后的人打出來了。
君臨心中有愧,道:「母后……」
嚴皇后瞪著君臨,怒道:「誰是你母后?你還嫌害的我們不夠嗎?滾!永遠不要靠近侯哥!」
嚴皇后這半年來似乎老了不少,頭上白髮多了,臉上的皺紋也多了。
可能是由於崇華並未優厚待她的緣故,她消瘦了不少。
如果不是這一身衣服,她就像是個普通中年女子一般,絲毫沒有當日雷厲風行的風采。
以前的嚴皇后驕傲孤高,敢愛敢恨,無所畏懼,先皇在寵妃青鳶去世之際執意要陪寵妃殉情,便是面前這嚴皇后當著群臣斥責先皇。
當年如日中天的嚴氏的掌上明珠,尊貴母儀天下的皇后,如今只是個普通的老人。
嚴皇后以前待崇華不好,所以崇華繼位之後,並未封嚴皇后為嚴太后。
君臨淒悽慘慘,兩眼無神的走在路上。
突然被人撞了一下。
君臨一抬頭就看到那人是顧明鏡。
君臨心道:遭了遭了,是顧明鏡,顧明鏡這廝是重臣顧麥的掌上明珠,據說頗得皇上寵愛,當然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顧明鏡好像很討厭她。
顧明鏡尚未說話,她旁邊的宮女便冷聲道:「大膽!居然敢衝撞靜妃娘娘,你好大的膽子啊?」
另一宮**陽怪氣道:「喲,這不是前護國長公……呸呸呸,說錯了,皇上說了誰再敢說您以前的身份就處死,不好意思,您不是東晉前太子的側妃慕容凰麼?慕容凰你不好好待在西秦當你的國師,趁我們前涼使節出使西秦的時候偷偷跟回來做什麼?」
君臨一時好奇,問:「皇上還說了我什麼?」
一宮女沒好氣道:「皇上說了,慕容姑娘未婚喪偶,原本很不吉利,但看在您在西秦護駕有功的份子上,便勉為其難,讓您暫且住在宮裡了,不過您不要得意,要堵住悠悠眾口是不可能的,我不信皇上敢冒天下之大不韙……」
君臨越聽越不是滋味,因為什麼叫她護駕有功,她啥時候護駕了?她怎麼不知道?
『啪』顧明鏡一巴掌扇在那宮女的臉上。
君臨嚇得抖了三抖,詫異道:「顧小姐,你做什麼啊?」
顧明鏡厲聲斥責道:「大膽,皇上的事你也敢道聽途說,胡說八道?」
那小宮女嚇哭了,跪在地上,哭的梨花帶雨,一邊哭一邊磕頭,頭都被磕破了。
於是君臨一邊聽小宮女磕頭的聲音,一邊聽她哭著說:「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最後,君臨忍不住,對小宮女道:「行了行了,再磕下去就成傻子了。」
小宮女不敢說話,但倒是也沒再磕頭了。
顧明鏡冷眼看著君臨,道:「本宮調教手下的人,慕容姑娘你也要管?」
還以為這顧明鏡轉性了呢,看來是她想多了。
「奉勸慕容姑娘一句,不要多管閒事,尤其不要管我的事!你想知道那兩顆波斯夜明珠現在的下場嗎?哼,你不要的東西我也不要!我早就把它們給扔了,別以為你比我高上一等!」
君臨思考許久,問:「什麼夜明珠……哦哦,我想起來了,之前我還沒去東晉之前確實因為兩顆夜明珠跟你有點不合。對了,我記得那夜明珠是皇上賜給你的,靜妃娘娘居然敢把皇上賜給您的夜明珠給扔了,不知這是抗旨不遵還是對皇上不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