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身玉立佇於窗畔,寧笙凝眸注視著刑場。
下面人滿為患,一片喧騰。
邢台上,爹爹和兄長身形佝僂,臉色蒼白,狼狽不堪。望著最親愛的兩個家人,寧笙心中艱澀難耐,恨不得食司空羽的皮,喝它的血。
監斬台上,刑部尚書周慕寒還在盡數二人的罪狀,買官鬻爵,貪污受賄;結黨營私,攪亂朝綱。
條條都是重罪,足夠父親和兄長被斬殺十幾回。
人群中,百姓一片愕然,詫異地望向台上的老丞相。雖然他們不清楚為何官文上會列出這麼多的罪狀,但是,他們信任老丞相的為人。寧丞相清正廉潔,為了日曜不辭艱辛,根本沒有這麼不堪。
「騙子!」
突然,圍觀的人群響起一道憤怒的聲音,而後一陣騷動,不知是誰帶頭,朝邢台上扔東西。
圍觀的百姓疑惑不解,面面相覷,可是看著人群中越來越多的人參與砸東西,原本疑惑的心開始不堅定,左右搖擺,舉棋不定。
「奸佞之徒。」
有人還在開罵,頃刻間,便有更多人相信丞相真的這般陰險貪婪,紛紛拿起東西。
一眨眼,便有無數的白菜、雞蛋,土豆朝父親和兄長身上砸去,有的落在地上,有的,狠狠地砸到他們身上,也砸在寧笙的心尖上。
百姓就是這麼愚昧無知,輕易便被人牽著鼻子走。
寧家沉積了幾十年的聲望,眼看著就要毀於一旦。
寧笙突然很恨。
她死死地握緊拳頭,盯著人群中那道不起眼的身影,眸中盛滿了憤怒。指甲深深地掐進肉里,可是她一點兒也不覺得疼痛,還有什麼能比心如死灰更讓人絕望?
刑場上的騷亂愈演愈烈,激動的百姓似要衝破戒嚴,頂著被殃及的危險,刑部尚書堅強地念完了官文。
掃了一眼邢台上的二人,周慕寒眸中有隱隱的敬佩,雖是不忍,可是他不得不伸出手去,拿起筒子中的斬字令牌。
眼看著令牌就要出手,突然從人群中響起一道叫喊。
「丞相是被冤枉的,我們要為丞相伸冤!」
清冽寒冷的聲音傳來,竟是壓蓋了所有的噪雜聲,喊聲立於萬音之上,顯得異常的清晰沉重,如千斤鼎般壓在所有人的心上。
所有人都感覺到了一股寒氣,不自覺地停下手裡的動作,下意識地尋找聲音的來源。
靠近鳳棲樓的一個角落,簡榕委屈地望著茶樓的二樓,心裡有些不甘心。他明明只是保護王爺的,現在居然要做這種事情,三小姐,你賺到了。
客來香茶館中,一身紫袍張揚的男子擔憂地看著齊歌,猶豫著問道:「歌哥,這樣真的好嗎?」
齊歌不語,手骨捏的咯咯作響。
「蜚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就在眾人迷惘地尋找聲音的來源時,人群中,又一道沙啞而略帶嘲諷的男聲在眾人耳邊迴蕩,雖不響亮,卻一字一句敲擊在眾人的耳膜。
稍微有腦子的百姓,立刻把清晨丞相府外的屍體和現在發生的事情聯繫在一起,自覺地停下了手裡的攻擊。而後,加上混跡在人群中木蘭軍地引導,輿論很快被逆轉。
「快放了丞相!」
有深感方才被欺騙百姓舉臂高呼,嘶聲力竭地嘶吼著,似要把方才冤枉的那一份兒加倍的補償回來。只是,眨眼間,男子便悄無聲息地倒下。
「給丞相伸冤,我們要知道真相!」
一時間,呼叫聲此起彼伏,百姓群起激憤,沒有人注意人群中有人悄無聲息地倒下。
「丞相是被冤枉的!」
「為丞相伸冤。」
……
邢台下,成百上千的人們相應呼喚,仍然不時有人扔東西,卻是往監斬台上,有不少官員受到牽連,被砸的一身污穢之物。
百姓憤怒,官員忙著躲避,刑場上一片狼藉,情況已是一發不可收拾。饒是混跡在人群中的內衛,此時也無法繼續下手,只能愣愣地等著他們的主子發號施令。
「周大人,午時三刻可是已經過了,您不怕皇上責罰麼?」周慕寒身後,白京墨沉聲提醒著。
周慕寒看向白京墨,見他兀自穩若泰山,似乎周圍地一切都和他沒關係,心中有些感概,嘆道:「京墨啊,他們好歹是你的良師摯友啊。」
白京墨依舊是嚴肅的表情,抬眸,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邢台上的男子。
低頭,一抹黯然流過,說不清的心酸,「京墨只聽命與皇上。」
掃了一眼漠然冷血的白京墨,周慕寒轉身,重重地將令牌扔下監斬台。
令牌鏗鏘落地,所有人心中一緊,刑場上安靜地令人害怕。
幾乎是與此同時,寧笙飛身躍出鳳棲樓,施展輕功,踩著圍觀人的肩膀朝邢台掠去。
台上,兩名劊子手扯下二人背在身後的明梏,舉起了鋥光瓦亮的大刀。白光拭目,眼看著就要落下,半空中,寧笙素手一揚,兩枚暗器直直飛出,撞在結實的刀刃上。
刺耳的碰撞聲刺激著所有人的耳膜,劇烈的力道讓劊子手虎口一松,大刀堪堪落在地上。
寧笙行動了,混跡在人群中的木蘭軍也行動了,安靜的場面,須臾片刻間又再度失去控制。
刑場上,不斷有人被推擠著朝前涌,阻攔的侍衛已經無力招架,突破一個缺口,人潮洶湧一哄而入,和禁軍混戰成一片。
邢台上,寧穆歡老淚縱橫,嘴唇開闔想要阻止憤怒的百姓。無奈,竟是一個字也發不出來,只能看著大家混戰一團。
人群上方,銀白色的明月鎧在正午陽光的照耀下發出道道光芒,銀光乍破,如皓月當空,如練月光。滿頭青絲飛揚,隨著呼呼風聲披在挺拔的身後,有一種不羈的美感。
手中一柄刀刃,爆發出陣陣迫人的寒氣,明就是八月時節,竟然讓人覺得寒氣凜然,連呼吸都是冷的。
寧笙穩穩落在邢台上,晃了眾人的眼。
「即墨殊!」
混亂的人群中,不知是誰驚叫著,帶動著無數人望向邢台。明月鎧甲,寒月刃,冷酷的俊秀面容,除了不敗戰神還能有誰?
車騎將軍不是在閩郡嗎?怎麼會出現的這裡?難道他也是為了丞相,所以特地前來相救?他的出現,是不是愈發印證了丞相的含冤莫白?
有人心中暗自悱惻,但是比起那些百腸千回的文官,他們更容易去信任耿直坦率的武官,相信即墨將軍忠貞愛國之心。
即墨殊的出現,似是給原本亂成一鍋粥的人群增添了一把大火,人群涌動地朝前擠,連那些原本準備躲避麻煩而往街上走的女子,此時也是尖叫著回到刑場,和其他人擠成一團。摩肩接踵,推推攘攘,人群中絲毫不留半點空隙,一片混亂不堪。
來不及低頭看一眼自己引起的騷亂,寧笙飛身穩穩地落在邢台之上,大步跨到了寧穆歡和寧如塵身邊。
趁著劊子手還在發怔的瞬間,寧笙麻利地割斷寧穆歡身後的繩索,而後轉身,利索地割下綁著寧如塵的繩子。寧如塵實在是太虛弱了,當他見到那雙熟悉的眼眸時,囁嚅著嘴唇想要說些什麼,到最後竟是一字未發暈死過去。
人群攻破侍衛的防線,蜂擁擠到邢台上,原本狹小的邢台上上下下圍滿了人,寧笙趁亂將兄長交給人群中的梅見,轉身拽著寧穆歡就要動身。
一氣呵成,不過在電閃雷鳴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