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9章山雨欲來風滿樓
中秋過後,這節慶的喜意還未退散。
陳青兕身為兵部侍郎,已經躋身為常參官的一員。
所謂常參官,就是有資格日常上朝的官員。
長安京官大體上分三種,一種是參政官,也就是宰相。
唐朝為了分化宰相的權力,採用的是多相制度,只要掛一個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就能進入議政廳,參加最高級別的會議。
這類人通常在皇宮內隨時等候皇帝召喚,探討國事。
一種是常參官,李治勤政,三日一朝。
常參官就是每次朝會必到,能夠在朝會上與天子議事,但除此之外,私底下是見不到天子的。除了陳青兕這樣,天子特地下了特權的。參政官之外的其他人,想要見天子,必須得宰相引薦。
至於餘下的官就是非常參官,也就初一、十五朔望朝會的時候,有機會見一見天子龍顏。
但朔望朝會以儀式為上,通常不商議政務,目的也就是給百官一個見天子面的機會,不至於在京當官多年,連皇帝長得如何都不知道。
當上了常參官,等於正式進入了廟堂的核心,能夠親自感受廟堂上的一切事情。
連番大戰,朝廷經濟吃緊,陳青兕當任兵部侍郎,入常參官之後,朝會上討論的都是如何發展經濟,如何開墾荒地修建溝渠之類關乎民生的政策。
陳青兕聽得認真,很少發言。主要是對各地的情況不夠了解,後世還有網絡可以查,這個時代,不同的水土不同的環境發展方向是不一樣的。
陳青兕只有治理青溪縣的經驗,對於其他地方,了解不深,故而尤為謹慎。
多聽少言。
因一心發展民生,廟堂的氣氛極為融洽。
只是面對這融洽的氣氛,陳青兕卻嗅到了一股不尋常的味道
看著吏部、戶部、工部各種建議,暢談心中所想。
看著李治一臉乖寶寶仁孝皇帝的模樣,虛心納諫,一股莫名的沉重湧上心頭。
太不尋常了。
這種氣氛發生在李治這個皇帝身上,委實詭異了一些。
陳青兕蹙著眉頭,突然想到了什麼,瞥了一眼認真聽大臣講國策的李治,在心中嘀咕了一句「山雨欲來風滿樓啊。」
朝會在一片和諧中結束,陳青兕並沒有直接回兵部報到,而是尋到了源直心。
「負道兄!」
源直心在朝中地位比陳青兕要高一些,但他面對陳青兕,一直都是自降一級,以表尊敬。
陳青兕低聲道:「你吩咐下去,約束上下。最近廟堂之上會有大事情發生,讓我們的人都慎重對待」
他頓了頓,說道:「儘量避免與長孫家的往來,若有長孫家的好友,避而不見。這話我只告訴你一人,不要傳出去。」
源直心是他在官場上的左膀右臂,最信任倚重的人,對他自然要比對別人要好一點。
這廟堂上的反常,讓他覺得李治有可能要對長孫無忌動手了,歷史上李治在顯慶四年就對長孫無忌舉起了屠刀,先將之削去官職和封邑,流徙於黔州,然後命中書舍人袁公瑜到黔州審訊長孫無忌謀反罪狀,逼迫他自縊。
現在已經是顯慶五年了,長孫無忌依舊過得有滋有味。
以陳青兕對李治的了解,這絕非是李小九善心大發,而是因為自己的出現,改變了局勢的走向,鐵勒五部提前叛亂,吐蕃也提前進兵吐谷渾,雙方還在青海湖大戰了一場。
李治一直忙著對外,而要除去長孫無忌,勢必要動一動朝廷的根基,他無暇顧及,也就讓長孫無忌多存活了一年。
現在朝廷短期內無心外拓,自然會騰出手來將關隴勛貴最後的力量一網打盡。
源直心聽到事關長孫家,神色立刻驟變,意識到風波的來臨,肅然點頭:「我會通知下去的。」
陳青兕並不與源直心多言,返回兵部去了。
陳青兕對長孫無忌並無惡感,儘管在諸多小說里,這位關隴勛貴的掌舵者常以大反派的形勢出現,但其實他本人並沒有什麼大的劣跡,相反對朝廷有著不可磨滅的貢獻,尤其是《唐律疏議》,這本刑法典籍是華夏法制史上的立法典範,影響了千年。
但他知道,長孫無忌確有專權之實。
李治發現廟堂之上有官員相互包庇的情況,便想要處理。
長孫無忌卻直言不諱的說道:「講情面徇私情,自古難免。但要說徇情枉法,他們也實在不敢。至於稍稍考慮人情,恐怕就是陛下也不能避免。」
這話說得其實沒毛病,但你當著一個皇帝面前這麼說,難免不合時宜。
何況是心眼小的李治
長孫無忌的下場是註定的,誰都無法改變,陳青兕自然不願為了他強行出頭。
以最快的速度處理了兵部的事情,陳青兕一如既往地行至檔案室觀看行軍資料,通過了解前人的行軍布陣,來揣摩分析主帥的想法與意圖,遇到看不明白的,如李靖打的那些神仙戰,他就去問李績、蘇定方。
李績、蘇定方都已經到了一定年歲,在這方面很看得開,只要討教之人本性品行端正,他們並不吝嗇指點迷津。
因故面對陳青兕的請教,兩人都非常熱情,也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李績、蘇定方兩人是兩種不同風格的將帥。
李績用兵求穩,先將自己立於不敗之地,然後敗敵,也是因此,李世民對李績用兵的評價是「不大勝亦不大敗」就一個穩字。
而蘇定方膽大心細,又極其善於把握戰機,臨陣指揮,正兵奇用。
不同的風格,面對問題的答案自然也不一樣。
陳青兕常問了這個,又去問那個,將兩人指點的答案對比著分析,樂在其中。
直至黃昏,陳青兕回到家中。
大管家姜辰第一時間就將拜帖送了上來,還說道:「今日士人干謁的詩文已經擺在郎君書房桌案上了。」
陳青兕點了點頭,身為公認的大儒,自然也要履行大儒的職責。
常有士人將自己寫的文章、詩歌投遞請見,陳青兕都會抽空看一看,水平一般的大多選擇無視,優秀的詩文點評一二,驚艷的詩文則推薦給其他人宣傳,還會將人邀請入宅邸,勉勵褒獎,只要被陳青兕推薦之人,大多都會名揚天下。
不過迄今為止,得他推薦之人只有三人,分別是駱賓王、周茂思、盧照鄰。
駱賓王現在於沙州從軍,寫了幾首膾炙人口的軍旅詩。得知陳青兕在長安,將自己的詩文托人寄來,還附帶了一封信,字句間滿是自己身為反宮體詩的先鋒大將這些年推廣盛唐體的成就,一副向主帥匯報戰果的樣子。
駱賓王所作的軍旅詩已經有幾分邊塞詩的風采的,讓陳青兕很是驚嘆,將他的詩作贈送給了與自己交好的所有大儒。
以至於本就揚名的駱賓王,名望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盧照鄰亦是一般,歷史上他跟駱賓王一樣,一直摸索詩歌的新道路,致力於改變宮體詩帶來的靡靡之音。
陳青兕將所有彎路都砍了,給了他們一條直通巔峰的大道。
盧照鄰一開始還不習慣,但經過磨合,已經找到了自己的感覺,讓陳青兕這個先驅評價。
至於周茂思,陳青兕並不認識,不過他的文章寫的確實絕妙,陳青兕也不吝嗇向他人推薦。
三人無一例外,都因為得到了陳青兕的推薦,獲得了大量的人氣名望。
儘管知道陳青兕閱文嚴苛,卻也不乏意圖想著一步揚名之人,抱著試一試的態度干謁。
陳青兕突然「咦」了一聲,手中的五份拜帖中竟有一封是落款是沒廬氏赤瑪洛。
陳青兕對於吐蕃的歷史了解的不深,只知道一些特殊的人物,如松贊干布、噶爾東贊、論欽陵等人。
不過沒廬氏赤瑪洛這人是例外,陳青兕公費旅遊時去過高原,在一處著名的景點見過赤瑪洛的雕像,下方還有關於吐蕃賢后赤瑪洛勵志的一生,因為與武則天同一個時代,赤瑪洛又被稱之為吐蕃的武則天。
赤瑪洛的人生悲慘的有些勵志,她生活在軍政大權掌握在噶爾家族手中,各地重要盟誓均由噶爾家族主盟的時代,嫁給了松贊干布的孫子芒松芒贊。
不過芒松芒贊死的早,留下孤兒寡母,面對吐蕃外有權臣噶爾氏,內有奸佞的局面。
但赤瑪洛憑藉高超的權術,穩固了朝局,最後成功誅殺了噶氏家族,殺了論欽陵,母子二人自此徹底收回王權。
赤瑪洛的兒子叫赤都松贊,主要統領兵事,在外征戰開疆拓土。而吐蕃國內的一切大小事務交給母后赤瑪倫掌管。
母子和諧,相互信任
這不是結局,無巧不巧,赤都松贊又是一個短命的,年紀輕輕卻不幸死於攻打南詔的路上。
中年喪夫,老年喪子,古代女人一生最大的痛苦都讓赤瑪洛趕上了。
這個時候吐蕃已經陷入青黃不接的境地,贊普陣前離世,令得吐蕃國內風雲變幻,各種勢力爭相恐後企圖趁著國內動盪趁勢奪權。
八十歲的赤瑪洛領兵掛帥,平定叛軍,然後殺雞儆猴,在神聖的那拉山頂處決這些叛臣,然後推舉七歲的孫子尺帶珠丹成為新的贊普,並且將他培養成了一代賢主。她一生歷經了四位贊普,輔佐了其中三位,掌握吐蕃大權數十年,其間西扛大食,東抵大唐,並不落下風。
平心而論,這樣的人物將她稱為吐蕃的武則天,其實是一種詆毀。
也就是赤瑪倫生在吐蕃,影響力不夠大,不然以她的功績,完全不輸遼國蕭太后。
不會是她吧?
這樣一個人物怎麼跑到長安來了?
陳青兕一臉古怪,問道:「這沒廬氏赤瑪洛可是女子?」
姜辰道:「是一位俊俏男子不」他想了想道:「可能是女子,只是做男子打扮。」
「就她吧!」
陳青兕現在一臉的古怪好奇,腦海里瘋狂的冒出一個念頭,將她強行留在唐廷會是什麼結果?
吐蕃失去了一個如此了得的王后,未來還不歇菜?
不,不對!
不能留下她。
陳青兕搖了搖頭,歷史上論欽陵就是折在赤瑪洛手上的。
如果不是因為論欽陵死在了赤瑪洛的手中,就武則天朝的軍事水平,還不得給那位吐蕃軍神打爆了。
赤瑪洛殺論欽陵可不是自毀長城。
論欽陵軍事能力超凡,可他政治上的才能比其父親、兄長,遜色太多了。
而且論欽陵軍事太強,接連大敗李敬玄、王孝傑數十萬大軍,壓得武周朝喘不過氣。
威望太高,又不懂收斂,多次直接越過贊普和赤瑪倫,擅自任命各部門重要職務的官吏,將吐蕃視為自己的一言堂,已經有曹操的架勢。
赤瑪洛身為贊普一系,自然不能讓論欽陵繼續囂張下去。
赤瑪洛是贊普一派的,將她強留下來,只會利於噶氏家族。
還是聽聽她,此來的目的吧。
又或者自己就是杞人憂天,來人根本就不是自己所知的赤瑪洛。
不然人家一個未來的吐蕃王后,怎麼跑到長安來了?
陳青兕懷揣好奇之心,特地準備了自己從老家義興縣帶來的陽羨茶。
大約兩刻鐘的時間,陳青兕見到了沒廬氏赤瑪洛。
看著面前熟悉的面龐,儘管她穿著一身青色儒裳,帶著黑色幞頭,將自己打扮成一個男子,陳青兕還是認出了她:就是昨夜遇見的那位貌美的高原女子。
「又見面了,吐蕃娘子!」
赤瑪洛很正式的行禮道:「見過陳侍郎,在下久居高原,昨日不知陳侍郎便是大名鼎鼎的清溪先生,多有得罪,還望見諒。」
「無妨!」
陳青兕很大度的說道:「某並不在意昨日之事。」
赤瑪洛立刻道:「青溪先生果然雅量高致,讓人心生敬佩。」她怯生生的說道:「在下居於高山,所處文化遠不及中原壯麗,一直仰慕中原絢麗風采。先生文采乃中原之翹楚,拜讀先生佳作,心生嚮往。在下不日即將隨使團返回,無論如何都想在離去前,見一見先生,當面討教,以免抱憾終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