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2章無形的線
宋令文自是明白此言何意,說道:「此力天生,若非出生書香世家,又是家中獨苗,真有投軍博個功名的心思。」
這時代文武不分家,除了個別真蠻不講理的莽夫,一般文人不會去攻擊身懷戰功的武將,反而很嚮往武將為國建功立業的英雄事跡。
故而楊炯在詩文中才會發自內心的感慨:「寧為百夫長,勝作一書生。」
宋令文出身小康家庭,有些不上不下,比起寒門庶族,他衣食無憂,能夠有足夠的時間學習練字,但跟豪門貴族又搭不上邊,缺乏仕官的機會。
相比從世家大族掌控的資源封鎖下突破重圍,投筆從戎,無疑是最佳的選擇。
宋令文天生神力,也不是沒有想過從軍,獲取功名,只是家中父母不讓而已。
陳青兕聽宋令文凡爾賽的一句「此力天生」,不免咂舌,看面前這人一身文人氣息十足,想著他的出色的文采與過硬的書法功底,想來沒少花時間練習,多半沒有時間練習力量。
沒練都有這力氣,這老天爺是餵錯飯了吧?
「令文這是打算去哪?」
陳青兕欣賞對方的才學書法,也對他這一膀子力氣很感興趣。
宋令文道:「在封禪途中,結識了一位志同道合的好友,叫宋守節。我倆相交莫逆,此來長安,便是投他而來。只是方才去懷遠坊尋他,得知他與友入太白山訪友,要三日才歸。」
他說到這裡有些不好意思,道:「此地住宿,價格太貴。聽說城南住宿相對便宜,打算去城南住宿。」
陳青兕頷首表示理解,懷遠坊靠著西市,正是最熱鬧人口流動最大的街坊之一。
在長安算不上高檔街坊,卻是住宿最貴的街坊之一。
「黃昏已至,此去城南,少不得要到宵禁時間。南城那邊並不安穩,你們此去,未必就能尋得好的住處。不如這樣,你們隨我回家,這三日便住我家吧。」
陳青兕這話並非危言聳聽,長安當初的規劃並不合理,占地面積太大。
以至於城南離中央太遠,失去了政治價值,人口稀少,尤其是邊角的街坊,有些荒蕪,成為了雞鳴狗盜之徒的集會場所。
宋令文自是知道自己得到了面前這位大人物的青睞,趕忙道:「陳先生厚愛,豈敢不從。」
陳青兕對著身後的護衛說道:「幫這位先生將木箱送回宅邸,再勻匹馬給他。」
一眾護衛依言而動。
宋令文並未拒絕陳青兕的好意,將困在肩上的麻繩鬆開,把背著的大箱子緩緩放在地上。
兩名護衛前來搬運,隨即都帶著幾分愕然地看了宋令文一眼。
顯然箱子的重量超乎他們的預料
宋令文看著面前的戰馬,吞咽了口唾沫。他家裡有匹馱馬,也常騎之代步,可眼前的馬匹卻要大他平時騎的馱馬一個馬頭,不免心虛,卻也不想讓陳青兕看輕了。
在這個時代,不會騎馬是一件很丟人的事情。
宋令文咬著牙上了馬背。
這些馬匹都是朝廷提供的軍馬,訓練有素,聽話勇猛並沒有折騰這位新手。
這一切自然被陳青兕看在眼裡。
陳青兕有意減緩了些速度,直至陳宅。
陳青兕讓管家姜辰給宋令文準備客房,領著他到了會客廳閒聊。
宋令文文采極好,談吐氣度極佳。
交流下來,宋令文給陳青兕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當然在長安如宋令文這樣有文采的讀書人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並不值得大驚小怪。
大唐整體的識字率有待提高,但在長安這天子腳下,不缺人才。
宋令文讓陳青兕另眼相看的還是膂力。
「如此說來,你自幼寒窗苦讀,練習書法,沒有刻意練習膂力。可曾嘗試過,自己最高能舉起多重之物?」
閒談的時候,宋令文說了自己的過往,幼年隨父親讀書,一讀十載,頗有成效,然書法太差,遭人恥笑,又苦練十載,以書法入畫,書畫雙絕,名傳鄉里,於是四處遊歷,增長見識,直至聽聞天子封禪,一路隨行,作《泰山賦》從而為世人知曉。
宋令文道:「這到底能舉多少重物,未曾試過,到有一次使出了全力,險些挨了官司。」
陳青兕大感好奇道:「說來聽聽?」
宋令文道:「兩年前遊歷鄭州禪定寺,當時有隻水牛瘋病失控,見人便撞,當地人莫可奈何,只能築牆抵擋。寺中僧人出資尋壯士出手降服。當時我囊中羞澀,便想不過一頭牛,何懼哉,便接了活。哪知那大水牛足足千斤,向我猛撞而來。逃避不了,只能硬著頭皮出手。當時腦子一片空白,只知道若不全力以赴,性命不保。」
「於是雙手抓著牛角,猛力一掀,卻不想大水牛應手而倒,頸骨皆折,當即斃命」
挖槽!
陳青兕不免瞪圓了眼睛,心裡直呼「挖槽!」這聽著怎麼有些不可思議。
宋令文苦笑:「我替寺廟除去一害,那群不講理的和尚反將我告了官,讓我賠牛。好在那位胡司馬仗義執言,為我說情,免去此禍。」
他說到這裡的時候,猶自有些憤憤不平。
陳青兕卻啞然失笑,他也不恥那群和尚行徑,卻能理解他們的行為。
正當壯年的千斤水牛,那勞動力堪比十數壯年。他們真動了殺心,也不會願築牆請人降服了。
水牛再厲害,還能比得過弓箭刀槍?
如此費心,無非是想將水牛制服醫治
結果讓宋令文雙手一絞,直接擰斷了它頸骨,自是不甘。
如果這傢伙沒有吹牛,這老天爺的飯,也餵得太足了。
陳青兕自我判斷,這宋令文不是吹牛,他卻有如此本事,於是道:「令文這書畫二絕可謙虛了些,得再加上一絕,力,書畫力三絕」
「這樣吧!」
陳青兕拍了一下大腿,說道:「令文的書文讓本官眼前一亮,又有此番機緣相逢,亦是有緣。你入京求功名,本官愛才惜才,給你一個機會,先舉你為奉禮郎,視你表現而定。」
奉禮郎是九品小官,並沒有實際的工作,只是掛在吏部等候安排調任,屬於閒散官,有一份微薄的工資。
在長安這片土地上,九品小官跟不入流沒啥區別。
但宋令文卻是一臉喜意,對於他這類的白身來說,奉禮郎是很好的一個開始,是從零到一的跨越。
再說奉禮郎還有一個優勢,作為閒散官,奉禮郎是直接掛在吏部的檔案里。
三省、六部、九卿這些部門有些時候會出現人手不足的情況,會從吏部抽調閒散官從旁協助,表現的好,便是晉升的機會。
陳青兕有心將宋令文收在手下聽用,面前這個書生寫得一手好字,還精於繪畫文采也極佳,關鍵又有一身可怖的力氣,留在身旁即可充當文書,關鍵時候,給他一把陌刀大槍,那就是一個頂好的勇士,多面手
不過此人終究是第一次相見,品行無法確認。
這留在身旁的人,自不能草率。
宋令文與陳青兕說四處遊歷,其實是四處奔波,以求入仕機會,一直無果,吃了不少閉門羹,不便訴苦,只能以遊歷代替。此番進京,也是存著試一試的心態。
畢竟京師重地,機會多,可競爭更多。
哪曾想剛入京,就遇到伯樂,之前重重磨難,煙消雲散,不自覺的提高了聲音:「令文決不讓先生失望。」
陳青兕提醒道:「空閒時,可以練習一下騎術,我大唐的好男兒,焉能不懂得騎馬?」
宋令文連忙稱是。
――
乾封元年八月,西域烏滸水上游。
波斯王卑路斯高坐馬上,在他身側的是吐火羅的國王多來提。
多來提看著身後長長的多國聯軍,臉上閃過一絲複雜,但隨即又為堅毅所取代。
此番親自入京,多來提目的是求援,希望能夠得到大唐的幫助,支持波斯王卑路斯復國。
只是並未得到大唐的支持,反而讓他們安分守己,莫要輕舉妄動。
多來提並不是不願意聽朝廷的安排,只是不敢賭。
吐火羅不是西域如焉耆、龜茲、于闐、疏勒這些國家一樣,位於西域的中心,在大唐王朝安西四鎮兵馬的庇佑之下。
吐火羅緊挨著波斯,遠離西域中心。
惡魔就在身側,天使卻離的很遠。
吐火羅不敢賭惡魔的惡,不敢跟惡魔做鄰居。
現在好不容易惡魔打盹,不抓住這個機會,將惡魔趕離自己的身旁,真要等到與惡魔為鄰不成?
卑路斯見多來提表情嚴肅,高聲說道:「兄長,此番我們必勝。我已讓人煽動不滿大食法統治的人在巴格達作亂,他們的新國王穆阿維葉正忙著平亂,只要我們能夠拿下撒馬爾罕,羅馬人會立刻配合我們南下,夾擊大食。大食內部已經動亂,只要我們成功打擊穆阿維葉的威信,大食法必將分裂。」
卑路斯高舉著馬鞭,指著撒馬爾罕城的方向,一副勝券在握的表情。
一切似乎都在他的掌控之下
在他看來,大食國有四敗。
其一,內部傾軋,因繼承問題內部分化為什派、遜派。
其二,強制富人改信教派。
富人都是精英,影響力極大,他們的信仰虔誠而堅定,強迫他們改信教派,將會大失民望。
其三,不讓窮人信大食法。
其實說大食國容不得第二信仰,這並不完全正確。他們的信仰很彈性,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必須改信仰,但是窮人卻不用或是不能改信仰。因為信奉大食法的百姓,得真主庇佑,有少納稅的權利。
如果讓窮人改信仰?
他們怎麼多收稅?
講的就是一個靈活。
這種靈活,最傷民心。
第四,也是最關鍵的。四處招惹敵人,完全不講究戰略。
卑路斯這些日子在大唐、吐火羅的庇佑下,學了不少中原的文化,略懂遠交近攻的道理。
此番他兄長阿羅憾已經成功取得了拜占庭國王君士坦斯二世的信任,並且答應了他們一同出兵夾擊大食國的請求,當然有一個前提:他們得拿下撒馬爾罕,證明自己的實力,他才會出兵配合。
為此卑路斯制定了此次奇襲計劃,他以波斯王的身份,號召巴格達的貴族造反,吸引穆阿維葉的注意,讓他領兵支援,自己趁著夜色奔襲取城。
一切如計劃的一樣,在撒馬爾罕城內的內應告訴他們穆阿維葉已經中計,昨日領兵離城,直奔巴格達而去。
現在的撒馬爾罕正是兵力空虛的時候
多來提並沒有多言,他確實沒挑出全盤計劃的毛病。
卑路斯統率三萬八千聯軍向西進發,踏著夜色前行,在清晨的薄霧裡抵達了撒馬爾罕。
此時出現在他們面前的,卻是遮天蔽日的白色,包裹著白色頭巾,眼眸中透著瘋狂的的兩萬名大食法戰士。
看著對面殺氣騰騰的軍陣,卑路斯、多來提不禁面面相覷:這是什麼情況?
「不論怎樣,也只有先迎戰再說」到了這一步,他們逃跑是跑不了了。
不如趁著人多,以多取勝。
卑路斯眼中因失算的憤怒變得如狼般兇狠,高呼道:「奪走我們家園的惡魔就在眼前,你們可願隨我碾碎他們,趕走惡魔,奪回我們的家園!」
「殺!」
另一邊,白衣大食的國王穆阿維葉看著面前的敵人,高舉起了自己的彎刀:「真神安拉在天上看著他的僕人,讓我們唯一的神,看到他僕人的英勇。」
他的喝聲剛落,周圍披著白頭巾的戰士發出了咆哮,嗥叫聲中充滿了自豪無懼
伴隨著這難以言喻的吼聲,他們宛如旋風一樣席捲過兩軍陣前,將面前的敵人硬生生的撕碎。
大食國的兵士完全不知恐懼為何物,滿腦子都是讓真神見識自己的武勇,摧枯拉朽的將兩倍之敵碾碎,直至烏滸水中游地界
穆阿維葉停止了追擊,下令撤退。
「哈里發!」
忠心的大將來到他的身側,不甘心的叫道:「為何停止進攻?」
穆阿維葉道:「真神的旨意,讓我們撤退。」
大將不說話了,真神旨意,勝過一切。
穆阿維葉調轉了馬頭,人卻不甘心地回頭望了一眼。
哪裡有什麼真神的旨意,只是大唐在哪裡劃了一道無形的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