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軍訓結束後,離九月一號正式開學的日子還有兩三天,對於時一來說宜宅在家中調養休息。
不出所料,一到家,迎來的是她爸媽毫不誇張的一句:「真是黑了一圈呢。」扳著她的身子左瞧瞧右看看。
「能不黑嗎,這大熱天的。」她提著行李往自己臥室里走,邊走邊一件件卸下手裡的東西,「戴著帽子在樹蔭下訓練已經很知足了。」
她一個人提著雜七雜八的東西擠公交到家著實不易,熬過了烈日下的軍訓,差點沒昏厥在汗臭逼人的車廂內。
當下唯一想做的就是舒舒服服地洗完澡,浸在冷氣充足的空調房內,裹著厚度適宜的空調被美美地睡上一覺。
手機擱放在枕邊,睡意朦朧中不知厭煩地震動,突然響起的手機鈴聲大到嚇得她一個激靈,尚存的一絲清醒,竭力睜大仍帶著倦意的厚重眼皮,朝著聲源摸索而去。
屏幕光線刺痛了她,眯著眼,陌生號碼?
「餵?」時一半夢半醒,勉強地問了聲,帶著困意,開口出聲後是略帶沙啞的音色,又認真地咳了兩下,調整著嗓音。
「你剛睡醒?」對方小心謹慎地試探,聽在時一耳中的話音一下子柔了起來。
「恩……沒,我也差不多該醒了。」是江則,她聽出來了。
當時她只記得把聯繫方式告訴對方,事後自己反而忘了存。時一條件反射性的如實回答,又善解人意的怕江則多慮以為是他吵醒了自己。
「怎麼了嗎?」
「我中午時發QQ消息給你,見你不在線沒回,想著一會上線應該就能看見,可仍沒看到你的回覆,就想著要不打個電話試試。」
「哦,抱歉,我今天到家後就在床上昏睡過去了,帳號一直沒登錄,所以暫時還沒看,我一會就上線。」
「其實也沒什麼,就是班級同學的電子檔錄入整理,我中午已經弄好一大半了,你只要檢查核實一下就好了,文件我也發過去了。」
江則的聲線溫和舒緩,入耳是一片怡然舒心。
「恩,好的。」時一把手機拿離耳邊,放在眼前看了下顯示屏上的數字,不知不覺竟已是五點多了,夏季里窗外的天色還很亮。
她說完後,對方沒再說話,卻也沒掛斷,她在等江則繼續交代些什麼,接下來是幾秒短暫的沉默。
蒙在空調房裡吹久了冷氣,翻身起床只覺得頭昏腦脹,一開始圖個爽快直接調低至十六攝氏度,後面睡過去了也沒再在意室內溫度,只是一次次用被子裹緊自己,縮成一團。
「還有什麼需要我做的嗎?」她不知如何是好,對方半天沒個響應,她只能自覺的主動開口多問些。
「你……」江則吞吞吐吐的憋出了個「你」字。
時一沒懂。
「恩?」
「你有上補習班的打算嗎?」
其實這句話說出口並沒什麼令人覺得不妥帖的地方。時一併不多心,補習班又不單是為差生開設,它自有培優、補差兩種級別,她自不用那麼敏感,對號入座。
江則話里顯得有些不自在。
「可能……也許吧。」她也不太確定,她爸之前和她商量過,被她一口回絕了,現在反倒有點搖擺不定。
經過軍訓期間與同班同學的相短暫處,時一自覺有了壓力,聽著他們一個個談論著某某中考成績多麼多麼優異,誰誰誰還參加過市裡的知識競賽得了名次,雖然她中考成績也毫不遜色於他人,足以拿得上檯面與他人匹敵,可單憑如此,少了些錦上添花的選項,還是單調乾澀了些。不單是她,人人如此,人生總需些相得益彰的備選項才可熠熠生輝。但也只能暗自嘆著氣,這往後的日子怕是不太好過了。
「我是真心覺得挺好的,就和你說說,如果你有這方面的打算,我們可以一起。」
時一開始回想至今與江則的交往細節,究竟是哪一步出了差錯,讓他透過謹言慎行的自己看到軀體下疲於上進卻被逼無奈的本質。
時一對學習的熱枕殘存些懈怠,但總還是有些無法掙脫的現實狀況在身後鼓舞著她應當如何做才能成為常人眼中的更好。
「我怕你誤會,不是自以為是的對你成績指指點點什麼,你這麼優秀,我是想著你如果有這個意願的話,我想提早先預訂下你。」江則笨拙的解釋,帶點越描越黑的趨勢?
她突然覺得貼心,江則是在照顧她的情緒。
「我知道,理解。」時一自顧自地笑出了聲,她感謝江則如此高看她,即使是形式性地誇讚一句她優秀,她心裡也覺得美滋滋的。
她又想了一遍江則剛才說的話,總覺得好像哪裡聽著怪怪的,帶點不自然。
是想提早幫我預約下課程吧。時一想。
「哪的?」她爽快的問話。
「新狀元。」
新狀元啊~新狀元啊!時一在心裡默念了無數次這個名字,感慨了一遍又一遍。
「幫忙做推廣能撈得什麼好處啊?我偉大的班長。」時一沒有立馬答應,倒是先惡趣味的隨意探探口風,就當沒事多閒聊兩句。
「沒有。」江則說的義正言辭,又一下弱了氣勢。
這反倒讓時一來了點興致,翻著眼看著天花板思考著,今天跟她打電話的江則總覺得跟之前留給她的印象略有出入。
「什麼時候開始上課?」
「開學第二周周末開始的課程。」
「我看看吧。」時一有點猶豫,拿不定主意,她突然想到了另一個與「新狀元」掛鉤的人,「你知道陳椏楠也在那補習嗎?」
「知道,之前正好和我在同一個補習班裡授課,不過當時還不認識她,是開學後才知道她的名字。」
其實時一隻是隨口一問,也不為探聽什麼。這下時一更是覺得「新狀元」神聖不可侵犯。
「那開學見了。」江則友好地說,語氣中是掩飾不住的急不可耐地輕快。
時一輕「恩」了一聲。
可想而知,她如果跟她爸媽商量準是毋庸置疑地慫恿她去,所以主要原因還在於她自己的意願,其實也沒所謂,就是覺得好像還沒到那時候,可如若非要說出個所以然,但凡涉及到學習,怎樣的藉口都不足以為她自己辯解。
她下樓扔垃圾的時候已是七點多,一點點濃重深沉的夜色,是她小學作文中無數次提及但無論翻倒了多少瓶墨汁,也不足以呈現的最自然真實的面貌,若隱若現的閃爍。
小區門口的那條街巷攤位都已擺好只等人來人往光顧,華燈初上,夜市喧鬧,唯一與其不搭調的是她穿著粉嫩少女心的及膝睡裙趿拉著人字拖和畫風不太對搭的兩袋垃圾。
垃圾桶安置在小區門口,她剛拍拍手準備轉身就走,原路返回竟被迎面走來的少年迎面撞了個正著。
真的,時一發誓,她只是下樓扔個垃圾,別無因此撞出個「天上掉餡餅」——緣分的他想。
明明只是幾步路的距離,卻偏巧遇見了避之唯恐不及的林越。
她暗叫不妙,下意識的迅速用手理順頭髮,及肩短髮打理起來容易是她當下唯一慶幸的事,傍晚起床後只是隨意擺弄了兩下,既不會客也不出門,也沒太在意,現在是悔青了腸子。
「你家住這?」林越指了指附近的幾棟單元樓。
「額……恩。」她能怎麼辦,恨不得掘地三尺,落荒而逃。
她光著腳丫子,連腳指頭都緊張得用力縮著,下擺空蕩蕩透著風的睡裙飄來擺去地貼著肌膚怎麼穿都不自在,不停緊咬著下嘴唇上的死皮。
她發現自己總有個改不掉的壞習慣,但凡心裡緊張些,明明答案無可置疑,剛啟齒卻習慣性的卡殼了一下,說出口的話都帶著三分的猶豫不定,給人以捏造實情的假象,仿佛時刻考慮著得以使人信服的對策。
林越上下打量了一下她。
她相信他信了,就衝著這身再居家不過的打扮。
時一穿著睡裙,窘態百出,對面那位還一副饒有興致的模樣,簡直遭天殺的。
「我先回去了。」她低頭行色匆匆,所有細微的小動作都不敢大幅度地張揚開來,簡直羞愧難當。
今天宜休養,忌出門。
她得以引以自傲至今的便是她的克制。
千帆過盡仍面如初色。
她沒心思再管林越為什麼會突然出現在她所居住的小區樓下,而她今晚的穿著與平日在他人面前塑造的中規中矩形象衝突太多,時一想著,這會不會又令林越「另眼相看」。
她笑不起來,是欲哭無淚的矛盾。
開學前一晚,楚妤發來了QQ信息。
「時一,你有何佑禹學長的QQ號嗎?」
楚妤稱呼何佑禹,叫的禮貌而親切。
「我幫你問問。」
「謝謝。」
這已經無需她隱隱揣測什麼。
正巧尤翹楚在線,她就把受人所託的原委告訴了她。
「最近總是這樣,一個兩個陌生好友跑來加我,開口就是一句請問有何佑禹學長的QQ號嗎?」尤翹楚發來的語音信息裡帶著極度的不爽,話雖如此可事實證明她還是不假思索的把何佑禹的號碼發給了所有有求於她的人。
時一又複製給了楚妤。
「我是打算加入足球部聽說他是校隊隊長,加下問清楚些比較好。」
「恩。」她不準備多說什麼。
楚妤何必多解釋一句,平添這份多餘。
她都明白。
「謝謝。」楚妤又說了一聲。
她在日記本上重重的記了一筆:哪怕下樓倒個垃圾,也記得要打理好自己。謹記!標星號,下劃線。
時一早早上床,臨睡前還刷著空間,林越在線,沒多久頭像就暗淡了,她看到後也安心地放下手機去睡覺。
第二天她裝著一書包的空氣到班,書包內乾淨得只聽得見鉛筆盒隨著她一步步晃蕩的聲音,換句話說得好聽點,她滿載期待。
卻在入座後看到陳椏楠準備就緒的桌面泄了氣,打開的鉛筆盒、卷面清晰的演算步驟、眼花繚亂的草稿、擦拭過後的鉛筆屑散落一角。時一拉動書包拉鏈時已沒了早晨出門前一氣呵成的順暢,書包一瞬間癟了下去,不留一點可供自得其樂的空間,強制擠跑了「新鮮出爐」的期待感,就像擱置在空氣中吃剩的蘋果核一點點氧化發黃。她又壓了壓書包,好塞進書桌抽屜,然後再默默地掏出唯一的筆盒,小心翼翼不讓碼得整齊的學習工具發出不合時宜的一丁點兒聲響。
陳椏楠換了一本練習冊,微卷的頁角,已過三分之一的題量。
開學第一天早讀課的任務就是發書,按班主任的指意是,班上所有男生在江則的帶領下一同去書庫領書,一本本拎放在講台上,堆疊在一塊,剩下女生中的班委負責按順序一本本的發放在各個同學的桌面上。
時一懷裡抱著一摞書即將走到江則和林越桌旁時,避開面上幾本略有磨損的和底部沾染了些塵土的新書,特意提早不著痕跡地從最中間抽出兩本更為嶄新的放在面上。
時一走到他們桌旁看似隨意地放了兩本新書在桌上後,江則把早早準備好的宣傳單從掛在課桌旁的書包里拿出,越過林越遞放到她手中那些還沒發完的書本上,意味深長地笑笑。
時一沒多看,瞭然地騰出另一隻手,單手摺了兩折塞進校褲口袋裡,繼續往前走,發著剩下的書。
林越只覺得他們之間無聲的舉動充斥著某種別有深意,視若無睹地低頭翻看剛發到手的語文書。
過了幾分鐘,合上無趣的課本,扔回課桌抽屜里,又從一疊書里抽出一本數學書,繼續翻看:「你們什麼時候這麼好了?」
「有嗎?」江則認真地抄著黑板上宋因冉剛寫好的課程表。
沒有就沒有吧,林越暗暗地想,也不追問什麼。
而江則的言下之意卻是,我們看起來是這樣的?
時一剛發完書回到自己的座位整理好,第一節上課鈴就打響了。
進來的是一位三十多歲的男老師,高瘦如竹竿,腰間別著一長串叮噹作響的鑰匙串,右手拿著一本教科書,僅此而已。
陳椏楠收起了自己的練習卷。
他從門口走進來後就只是簡單地做了個自我介紹:「我是大家今後這一年的英語科任老師,姓劉。」
「聽說是學校的副校長。」聲音不知從後頭哪個方向傳來的。
時一覺得納悶,生活中總有些無端的聲音適時地充當旁白的解說,闡明某個人的身份,貼上當事人本不願特意強調凸現的標籤。
大家坐得更端正筆直。
所有人都在等著劉副打開教材,用一口流利的英語讓同學們打開今天上課內容所在的頁碼,講解新詞、語法、難句和美文,按照一切程序化的教學步驟照本宣科。
劉副沒再多說什麼就洋洋灑灑的在黑板正中央寫上一句話。
「He is the last man,I will marry.」
然後請同學按照初步理解自行翻譯。
大家交頭接耳,窸窸窣窣的聲音,卻沒人願意主動站起來回答。
「班長是誰?」劉副翻了翻手裡的名單,又合上。
江則站了起來,眾望所託,槍打出頭鳥,江則因其身份無辜躺槍。
劉副以手示意,又讓他坐下:「叫個女生吧,女生翻譯比較合適,也更有感覺。」
全班鬨笑一片。
時一一瞬間心漏掉了一拍,咯噔了一聲,一股不詳的預感襲來。
不出所料。
「副班長呢?不會也是個男生吧。」
時一緩緩站了起來,接受大家一致齊刷刷的目光。
劉副倚靠在講台桌旁,對照著桌上今早剛貼上去的座位名單。
「時一?」
「恩。」時一輕咽了一下口水。
「你來說說你對這句話的理解吧。」劉副特慷慨的對她說。
可她並不覺得自己像是攤上了什麼好事。
時一又極其認真地看了一遍黑板上的句子,嚴謹地在心裡揣摩,索性直譯:「在我至今所認識的男生里,你是我最想嫁的。」
說完她自己反倒先不好意思了一下。兩隻手不安地翻動著英語書的邊角。
一片指意不明地唏噓。
過分直白的闡述卻適得其反的顯得矯情。
「非他不嫁。」時一不知哪根筋搭錯,竟覺得剛才的解釋沒翻譯出其本意達到預期的效果,又重申了一次。
這次唏噓更甚。
劉副笑的曖昧而不掩飾:「真是痴情。」
他讓時一坐下,又搖搖頭,不再賣關子:「就算全世界的男人都死光了,我也不會嫁給你。」他也如時一一樣,先是直白地翻譯,又精煉地概括,「死也不嫁。」
結果卻是出人意料的相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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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按理來說,開學第一天各科任老師與新生的初次見面是不會正式開始上課的,其旨在介紹本學科的學科內容和今後安排,而後植入今非昔比的觀念,在之間劃出一道清晰的界限,意在讓學生重新擺正觀念以更端正的態度面對今後的學習。
時一覺得,也許包括她在內的所有同學都對第一堂課帶著某種良好開端的儀式感,水汪汪的大眼睛目不斜視,飽含著濃郁的求知慾在於潛意識的認為這是新的開始。
但是她想錯了,劉副毫不沾邊的侃侃而談所謂的經驗之談,卻不是諸如「中考成績已經是過去式了,無論高低,考過就算了,重要的是今後的學習。」
「高中跟初中不同,你們要轉變既定的觀念,調整好心態和學習方法。」
「高中不如初中那麼簡單,不是隨隨便便臨時抱佛腳就可以考高分的,更在於平時腳踏實地的努力。」
幾句相差無幾的話。
劉副則是在憶往昔,談著自己的生活閱歷,力在尋找彼此間學生時代的共通之處。他以獨特的視角切入她們的內心,說著反雞湯式的論調。
他毫不避諱地說:「有賊心沒賊膽,始於青春叛逆,迫於形式壓力。」
「每個內心上演著瑪麗蘇戲碼的女生,都妄想拖垮一個學霸,要麼因其所向披靡,要麼因其棄甲曳兵。而所有故事中的每一個人設並無主配之分,只有結局的喜悲之別。」
時一聽得認真,一下子被這個站在廣大學生角度探討在這個年齡所禁忌的話題的大人所吸引。
他成功俘虜了一大片少女心。
劉副講到一半的時候,陳椏楠已經從課桌抽屜里掏出了一本英語版《王后雄教材》,逐字逐句地解析語法知識點。
時一想,陳椏楠不屬於那一類人。
課間操的升旗儀式暨開學典禮,各班男女分開自覺排成兩列縱隊,江則作為新生代表上台發言,時一在如此莊重肅穆的場合聽得認真。
「江則是你們女生眼中的學霸型嗎?」林越看著前面,站得筆挺,聲音飄蕩在空中。
「恩。」時一覺得江則確實了不起。
「那我呢?」林越以不服輸的腔調認真地說。
時一扭頭看他。猜不透林越的想法,琢磨著他所希望聽到的答案。
「你也是。」時一實事求是地笑笑說,末了又補上一句,「不論及語文的話。」
「你們什麼時候這麼好了?」林越緊咬不放地追問。
她明白了,林越最初的那句問話關注的是「你們女生」,而她則側重於「學霸」。
可現在這句不著調的問句,時一嗅到了某種「你們之間是否有姦情?」的意味。
時一帶著不解的神情再次看向他,林越面無表情,她就當是自己多心了。
時一沒有回答。
「跟江則一個反應。」林越悠悠地說。
此時江則的演講已經結束,緊接著便是噼里啪啦的掌聲。
時一的沉默不語並不代表默認。
可無聲的問答對林越來說就是不多做解釋的肯定。
他不懂自己為什麼徒勞地死揪著這個問題不放,迫切的希望得到時一說出口的一句否定。
江則下台後,接下來是校領導的講話。
「江則今早給你的宣傳單是新狀元的吧。」林越又開啟了一個新的話題。
可不可避免的是張嘴閉嘴總圍繞著江則,就好像脫離了他,所有的問答都無法成立。
「好像是。」時一今早沒多看,從江則手裡接過後一直塞在校褲口袋裡忘了拿出來,昨天他們才在電話里討論過這事,應該就是新狀元的宣傳單了。
她把手伸進校褲口袋拿出、展開。新狀元為了宣傳不惜血本的改版了宣傳單的設計,不變的是正面仍碩大地印著「新狀元」三個大字,翻過來背面是詳盡的學科價目表。
「你要去?」林越從始至終與時一的對話都沒轉頭,直直地看著前方。
如若不是她與他並排站立,一句摸不著調的開口,她會誤以為是自己多慮又幻聽了。
看在時一眼裡是林越那與我無關的步步緊逼。
「不知道,還在考慮。」時一定定地研究學科套餐內容和課時安排。
隨後林越流利地說出其精準坐標。
時一震驚地對照了宣傳單上的地址,準確無誤。
「你知道?」
這不廢話這麼有名的補習班沒人不知道吧。
時一又重問了一遍:「我是說,你去過?也在那補過習?」林越知道的太過詳細,如果沒頻繁進出過,不至於不假思索地張嘴就來。
「從初中起就跟江則一個補習班上課。」林越說,「你不知道?」
原來他們一早就認識啊。
「我知道你初中時周末一直都有補習,但不知道你是在那上的課。」時一如是說。
「江則推薦你去的?他就沒跟你說過?」林越終於面向她,狐疑地看著,刨根問底。
「沒有。」時一老實答話,確實沒有。她沒想到林越竟也在那上的課還和江則早已熟識,江則沒提,她也沒多問,按照正常人的思維來說,通常情況下若不知道兩者有所牽連,是不可能會想到一塊去的吧。
時一按著原來的摺痕重新把宣傳單塞進口袋,神色暗淡了幾分,不經意間地小聲說:「看來我要慎重考慮了。」
「時一,你對我有偏見嗎?」林越略有不悅,因為時一驟變的情緒,滿腹疑惑,大言不慚是她,推心置腹是她,現在的淡漠疏遠也是她。這讓他不自禁的相信女生真是個善變的生物。
時一仿若一個多面體,每一次的接觸都給他以不同的感觸,林越越是嘗試了解些什麼,越是覺得她有諸多深不可測的方面。
「沒有。」怎麼可能,無論怎樣都輪不上他,但不可否認的是,她眸底的色彩,或明亮閃爍或黯淡無光都關乎於他以及與他相關的一切。
課間操結束後,大家都散去,時一懷著心思木訥地朝班級的方向走去。
第三節的數學課,是即將退休的老唐,頭髮稀疏,邊上略密的「長發」被他由這一端橫撇到另一邊以掩蓋中間少得可憐的發量。因此老唐上課時總習慣性的不時撩一撩「劉海」,讓它安分守己的呆在屬於它的地方,以防垂散下來。他只花了十來分鐘說明他的課程要求,其他沒多做解釋,就讓學生們打開課本的第一章節,十分昔時的按部就班開始正式上課。
時一本認真隨著老唐的上課進度做著筆記,可奈何突然從腹部傳來隱隱陣痛,由弱到強,握著筆桿的手也越發用力。起先她以為是前一晚空調冷氣吹多了,夜裡被子沒蓋好,著了涼導致肚子疼,直至一股暖流,有所異樣,她才覺得不對勁。
躲過了軍訓了,卻沒躲過開學。
她計算著日子,這幾天是該來了,卻沒想到來的這麼早,她一時疏忽,忘了應有所準備的在書包內層放幾片衛生巾應急,以備不時之需。痛苦的是無法舒緩的疼痛,不自覺的身體扭曲了起來,背一點點地弓下去,近乎整個身子快貼到桌面上,唇齒緊閉,手撫著腹部,硬是強撐著自己抬頭聽課。
離這堂課結束只剩幾分鐘時,她生怕被周圍的男生聽見,遞了張小紙條給旁邊專心致志聽講記筆記的陳椏楠:「你有帶衛生巾嗎?」
陳椏楠搖了搖頭,停下筆,關切地問了聲:「還好嗎?撐得住嗎?」
「還行吧。」其實不太好,痛的要死。時一面色一點點由正常的血色變為蒼白,額頭沁著汗。
「需要我下課時幫你問問別人嗎?」
「謝謝了。」時一隻覺得說話吃力,現在什麼都不願挪動。
好不容易撐到下課鈴響。陳椏楠向楚妤幫時一借了一片衛生巾,陳椏楠說的婉轉,楚妤領悟到她的本意後,把自己的書包拿到時一身邊,儘可能躲避開男生的視線,小心謹慎的從書包的裡層慢慢拿出來,在書桌的掩護下,時一接過,攥在手裡塞進口袋,艱難的從座位站起來,儘可能自然的往女生廁所走去,儘管難受至極。
最後一節是彬哥的體育課,同學們收拾好各自的桌面漸漸撤離班級準備去操場集合。
她從女廁所回來時,江則正準備離開班級下樓,她叫住了他:「班長,我身體不舒服,體育課上不了了,你能幫我跟班主任說聲請個假嗎?」
「怎麼了?肚子疼?」江則看著時一掩肚狀。
「恩。」時一沒好意思說出實情,太過難以啟齒,她注意到江則的視線,慢慢放下一直搓揉著肚子的手。
「那你就在班上休息吧。」江則十分體諒地說。
「恩。」時一點點頭,走回自己座位,她是真的疼到想哭,此刻卻也只能趴在桌面上,雖然於事無補,但總可以換個舒服點的姿勢,安慰下。
江則站在門口好一會都沒離開,看著時一扭打在一起的身體,又不放心地走到時一身邊,拍了拍她的肩,語露關懷:「看你這麼難受的樣子,要不我扶你去醫務室吧。」
「不用了,可能一會就會好點了。」時一抬頭說著違心的話後又趴了下去。
她一個人靜靜地呆在班上。
時一想撐到放學回家,雖沒痛苦到不能走動的地步,可疼痛難忍,她是一個多餘的舉動都不願做了。
離放學還有二十分鐘左右的時候,陳椏楠回來了,關心的問了句:「好點沒?」在她旁邊坐下。
「恩,還好。」時一悶聲悶氣的回答,她只想找張大床躺著,閉目養神,以睡眠的方式舒緩疼痛,「你怎麼回來了?」
「後半節課自由活動,班主任擔心你,讓我回來看看。」陳椏楠看著時一桌面上的半瓶水,主動的伸手摸了摸拿起對時一說,「我幫你去打點熱水吧。」
時一之前一直覺得陳椏楠不在乎除自身學習以外的任何事,只懂得埋頭解題,翻動練習冊。
可必要時的關心,她還是熱騰騰的送至她的面前。
她只是不善於表達。
時一選擇繼續趴著小睡一會,直到感覺到有人在自己桌面上放了個東西,她原以為是陳椏楠盛完水回來了,可聽東西放置的聲音並不像是自己的水杯,就算對方刻意動作輕緩。
她抬頭確認,出乎意料是林越,他用一次性紙杯裝了杯冒著熱氣的溫水放在她的面前,然後拉開時一前桌的凳子,在她桌前坐下近距離面對著她。
「班主任也讓你來關心下我的?」
林越盯著他親自從辦公室飲水機里裝來的水,示意時一喝下,搖搖頭。
陳椏楠回來時,看到的是時一就這麼和林越干瞪著眼,對視不過一會,她便敗下陣來。
她接過自己的水杯對陳椏楠說了聲謝謝,陳椏楠默默的在她身邊坐下,拿出數學書,用黑色水筆一遍遍的在稿紙上演算老唐上課講解的便捷的解題方法。
時一不自覺地拿起林越的那杯水喝下,喝完後她才覺察到自己竟在不自知中順由著心偏向了林越。
可還是裝出無關緊要的樣子。
林越滿意地看著她放下手中的紙杯。
時一見林越沒有要離開她面前那個位置的打算。
卻只有唐突的一句話:「中午一起走吧,我送你回去。」
時一被林越的話弄得有些無措,她只見身邊陳椏楠寫字的手頓了頓,然後又假裝什麼都沒聽見般繼續做題。
「不用。」時一不多加考慮的一口回絕了,她現在和林越面對面地坐著總覺得怪異,眼神飄忽不定,況且陳椏楠在身邊,模稜兩可的話,尷尬的處境,難掩的曖昧,不知情人士準會想歪。
「順路。」林越說得坦然。
「不順。」時一據理力爭。
「我中午要去我外婆那休息。」
「我要回家。」所以,他去他外婆家,她回她的家,到底哪順了,八竿子打不著的對話。
「我外婆家就在你家小區那。」林越狀似無意的輕描淡寫。
時一吃驚地看向他,仿佛知道了什麼天大的秘密。所以……那晚……難怪林越會出現在她所在的小區門口!她如夢初醒。
反之林越小人得志的奸詐,撐手隨性地放在時一桌上,身子不由向前湊近了一點,裝得一臉人畜無害。
時一該承認,這一秒,她深陷其中。
「我自己可以回去。」她沒有理由繼續逞強,也沒有理由讓林越陪同。
她越是喜歡林越,越是躲躲閃閃。
她擔心林越攝人心魄的眼睛,下一秒就會直射她的內心,一覽無餘。
他越是努力探求,她越是小心掩飾。
頭頂是電扇呼呼的轉動聲,身邊是課本唰唰的翻動聲,唯有腹部不時的刺痛才是最為真實的佐證。
她不知道林越原來也可以如此滑頭賴皮。
掠過她心,泛起漣漪的從來都是林越不經意間的溫柔。
因為喜歡他,所以眼睛自帶美化效果,自動磨平過濾了一切瑕疵,留存於心、封印於此的都是關乎他的美好,成為她不足為外人道的心事。
她真想對林越發自肺腑的說一聲,你真好。
陳椏楠斷斷續續地幹著自己的事,一停一頓毫不連貫,她已經在同一張草稿紙上反覆演算著相差無幾的步驟無數次卻無果,她找不到漏洞,到底是哪一步出了錯致使與答案出入過大,她逗留、糾結在同一道大題,久到時一很長一段時間沒再聽到她翻書的聲音,久到引起時一的注意多朝她看了幾眼。
「還有更簡單的方法。」林越因時一偏移的視線也被吸引了去,他思考了一會,就眼尖地發現並指正了陳椏楠解題過程中的疏忽大意之處,「你不介意吧。」林越是指突然插手打斷她的解題思路。
陳椏楠配合地遞過紙筆,默默地聽著,收回,然後拿著林越寫過的演算紙看了好一會兒,令時一和林越都懷疑她是否真的聽明白了。
「我是不是語速太快了,還是字跡太過潦草,你看起來有點難懂。」林越尷尬地說著。
「聽懂了。」陳椏楠回過神來,對照林越的筆記,重新整理了一遍想法,按照自己的思路寫下,終於對了。
「收拾書包吧,快下課了。」林越起身,說給時一聽,「等等我。」
他剛說完,起身回到自己的課桌旁,三兩下收拾好就背著書包走到她旁邊。
時一覺得好笑,她還能跑哪去,拖著難受的身子。
她不緊不慢地整理出幾本自認為比較重要的課本,比對著老唐課後留下的作業所可能涉及到的教材和作業本。
拉上拉鏈,比早晨來時有了份量感。
她正準備把雙肩包背到背上,林越出手阻攔:「我幫你提吧。」
「不用了,幾本書而已,我沒那麼虛弱。」她謝絕了他的好意。
「你不是很疼嗎?」林越愛莫能助。
「林越。」時一固執,一字一頓咬字清晰,林越說的直白,到底都知道了些什麼啊!她作為當事人隱隱的覺得他也許是猜到了八九分,不免有點難為情,可又也許他只是純粹的認為她肚子疼。總之單一個「疼」字從林越這個大男生嘴裡說出,就讓她感到十分違和和羞恥。
林越自知說錯了話,禁聲,不再多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