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個秘密。」我笑著說:「告訴你了,以後你想關我,我就得餓死在裡面了。」
他便說:「對不起,昨天我被他們絆住了。我沒有經驗,不知道竟然會需要這麼久。」
我沒吭聲。
他看了我半晌,抬起手腕看表,看樣子時間比較有限。
果然,他下一句便進入了正題,「我知道你昨天救了我爸爸。」
我說:「這件事你剛剛已經提過了。」
他看著我的眼睛,說:「你知道這不是同一個意思。」
我當然不能把我救李昂的真實情況告訴他,畢竟李昂一死,他就是最大的受益者。我也知道,沒有人會相信我對李虞的不安,所以我說:「其實我昨天是想來看看他死了沒有,但我拖著一條瘸腿,鬧得動靜很大,驚了那個殺手。我實話告訴你,在你和李昂之間,我衡量了很久,最終選擇殺你主要是兩個理由,一個,是殺你會讓李昂非常痛苦,另一個,也是最重要的,是殺你方便,昨天是我離李昂最近的一次,我想殺他還來不及。」
他笑了,卻絲毫不動怒,「在我面前說這種話,你可真是膽大包天。」
「從我殺你那天開始,我的想法就全都暴露了,」我說:「在你面前不必再做任何隱藏。」
他緊跟著就是一句:「那為什麼又在我媽媽的面前隱藏?」
「因為她還不知道。」我看著他的眼睛說:「她不知道,我就不告訴她,多簡單的事。」
他也看著我的眼睛,目光也十分專注,「過去的兩個月,我姐姐給我打了許多次電話,我一直在跟她爭執。我爸爸的態度你也知道了,我付出這麼大的代價才保得你這段日子的平安,為的就是不想做讓自己後悔的事。你能不能也不要隨便行動,你昨天來醫院之前,有想過李昂隨時都會醒來,隨時都會要你的命嗎?」
他的話聽上去有理有據,語氣溫柔誠懇,按說,我應當覺得暖心。但問題就在這裡,他越是這樣,我越是覺得不知哪裡怪異。
不過,我至少聽得出,他在勸我「不要多管閒事」,我甚至引申推理,覺得他的話外音是說我不該救李昂。
當然,後面這個想法或許是我多心,但不管是與不是,我都得這麼說:「我想了,但我太好奇了。而且……」我住了口。
他揚起眉,「而且怎樣?」
「說了怕你生氣。」我說。
「你放心,雖然都是我名義上的親人,但我心裡最重視的還是你。」他這話無疑是再一次向我伸出了橄欖枝。
「我媽媽告訴我,當年李昂帶人闖入我家,在殺我爸爸之前,先拎著我弟弟的脖子帶他去了二樓。我爸爸當時立刻跪下來,就像李昂那天一樣,不停地磕頭,求求他們放了我弟弟。」我看著他說:「那天我同情了他,因為那個畫面使我心痛。可我還是希望他死,所以我來醫院,是想確認他有沒有死。」
從他的目光中我可以百分百確定,至此,他終於相信我說自己不是專程來醫院救李昂。
我見狀繼續說:「在決定殺你之前,我滿腦子都是殺你這件事,晚上也睡不好,就怕自己說了夢話透露了計劃。可殺完你之後,我總能夢到我爸爸。我對我爸爸的記憶已經沒有小時候多了,只記得他總給我講故事,給我描述這個世界的美好,就像羅凜一樣。只要想到他們,我就覺得自己很髒,我手上的血再也洗不掉了,我無顏面對我爸爸,我不想再染上更多了。」
他認真地聆聽,卻恰到好處地說:「所以你救了他。」
「不,我是說我不會再殺人了,哪怕對方是李昂,但我並沒打算救他。」我說:「當時我親眼看著那個人拔了氧氣管,我又緊張又興奮,我等著看李昂的心電圖變成直線。可我一動就驚動了那人,他居然開始攻擊我。我只好選擇保全自己,騙了你媽媽。」
「我媽媽說她來時氧氣管已經被插上了。」看來他已經問得很詳細。
「是我在打鬥中找機會插上的,因為我判斷很快就有人會來,這個人的謀殺已經失敗了,而我也無法解釋自己出現在這裡的原因,還會惹來一身騷。」我說:「很抱歉,我做了這些。雖然你一再地說你覺得我最重要,不過即便你失憶了,他們也才是你最親的人。」
他頓時笑了,伸手在我的頭髮上輕輕摸了摸,「你都說不會再殺人了,那麼當然依舊是你。下次連熱鬧也不要看了,你看看自己脖子上的紅痕,明顯是死裡逃生,昨天一定很辛苦吧?你只是個弱女子,以後就儘量避開危險,好嗎?」
我含淚說:「這樣你也不生氣嗎?不是騙我吧?」
「當然不是。」摸著我頭髮的那隻手手指微微曲起,在我的臉頰上輕輕擦過,他滿臉心疼,「怎麼哭了?我說錯了什麼話嗎?」
「是……」我竭力忍耐著從臉上傳來的不適,說:「是很感動,加上傷口開始好痛……」
「一定是麻藥過了。」他立刻站起身,說:「我這就去請醫生。」
李虞出去後,我又忍不住摸了摸被他摸過的那塊皮膚。
他摸我頭時,我哭是因為那個動作好像羅凜,他常常摸我的頭,我以前還抗議過,說我不喜歡那動作,因為他摸pluto時也是那樣子。我想起這個,再想到他此刻生死未卜,心裡便難過得克制不住。
可就在他摸我臉的那一剎那,我突然間清醒了。
是涼的。
這幾天夏末秋至,今天的溫度也格外高,他也已經進門許久,絕不存在手被凍到的可能性。我又仔細地想了想之前光線好時他的臉色,總覺得太白了。即便是白種人,皮膚也不會白得如同一件死物,會有活人特有的血色。當然,這或許是因為我先入為主往那個奇怪的方面想。而且這事是我自己搞錯的可能性居多,因為李暖暖和虞雯顯然絲毫不覺得李虞有哪裡不對勁。
我趕在李虞回來前打開了房間裡最亮的燈,目的是觀察他的臉色,然而這似乎是多此一舉,因為李虞一進門,自己就按亮了剩下所有的燈。
他的臉色很好,很正常,甚至可以用容光煥發來形容。
他回來在椅子上坐下,說:「醫生說下午三點剛剛給過你止痛藥,吃得太頻對身體不好。所以我沒有讓他來,你忍忍吧。」
我說:「好。」
「差點忘了告訴你,大伯說我接任的事必須等等,因為他要考察我的實力。」他突然這麼說:「今晚我要動身去見一位客戶,是我爸爸談了許久,但始終沒有成功簽約的重要客戶。」
我問:「那會有危險嗎?」
他一挑眉:「你還關心這個?」
我當然不關心,這不過是客套話罷了。
他雖討了個沒趣兒,但完全不顯不悅,只說:「對方是正經商人,控制著許多政客,我這次去唯一的風險就是談判失敗,被大伯認為是個庸才。」
我問:「那估計成功率是多少呢?」
他自信地笑了,「百分之百。」
我的臉不由僵了一下,擠出一個笑容說:「恭喜。」
我承認,是我的腦子慢了。他剛剛開始跟我說時,我就應該想到,他是在故意告訴我。至於動機,這得取決於他的身份。但如果沒有十成十的自信,他就不會告訴我了。
他靠到椅背上,看著我說:「對方名叫遲風珉,今年二十六歲,相貌不錯,性格有些古怪,但很有經商頭腦。」他說到這裡,頓了頓,又道:「據我姐姐找來的資料,他從來沒有交往過任何女朋友,也沒有男朋友,到現在依舊單身。」
我說:「這怎麼了?」
「沒怎麼,你休息吧,我說這些只是為了表明他沒什麼危險。」他站起了身,先是拎起椅子放回牆角,而後又突然轉身回來,彎下腰,猝不及防地吻到了我的嘴唇上。
我沒有反抗,反而借勢抱住了他。
事實上,我已經想不起以前跟李虞擁抱接吻時的感覺,只記得他的吻和他的人一樣又霸道又粘膩。
但這個他不同,他很溫柔,溫柔到毫無激情。
當然,我還有功夫分析這個是因為我沒有被嚇到,他的嘴唇是溫熱的,舌也是,身體也是,一切都是溫熱的,就像每一個在路上正常行走的人。
我並不意外,因為從他開燈的那一刻起,我就有了「他一定是熱的」這種直覺。
後來他鬆了口,我便迫不及待地鬆了手。他看著我笑了一下,說:「我走了,你好好休息。」
「好。」我說:「你也要當心安全。」
這一晚,我無論如何也睡不著,因為一閉眼,腦中就湧上遲風珉那張臉。
當年遲家一家人來孤兒院,原本想要一個小嬰兒,遲風珉卻選了我。那年他十六歲,我十歲。
遲家是少有的富豪家庭,孤兒院裡的所有人都為我高興,稱讚我好運。但那其實是我噩夢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