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了越王,梁翊方才覺得胸口一陣悶痛,低頭一看,原來衣服早已被張英抓破。雖說胸膛被張英的指甲所傷,可慶幸的是傷口並不深。此刻暴雨傾盆,他渾身早就濕透了,冰冷的雨水沖刷著傷口,疼得他直吸冷氣。
現在這幅模樣,肯定是無法回安瀾城的,也無法去見莊主。他更不敢想像,萬一自己受傷的事情被雪影和母親知道,會是怎樣的情形。畢竟自己被蚊子叮個包,這三個人都要一天問三遍;如果這麼血淋淋地出現在莊主面前,不知他該有多擔心。
好在他出發前,莊主把藥和銀子都留給他了。他在城外晃悠了兩天,情況稍稍好轉,如果再不回去,恐怕莊主會更加擔心。在基本看不出受傷的端倪之後,他才進了安瀾城。可是張英那一掌畢竟令他心臟受損,他雖用內力恢復了一些,但心口還是有鈍痛感。他剛進安瀾城,就覺得胸口不舒服。他皺著眉頭,拐到一條無人的小巷,咳了幾聲,便吐出一口血來。
「嘖嘖,年紀輕輕的就吐血,你活不長了!」
聽到這個賤氣十足的腔調,梁翊氣憤地抬起了頭。那個老頭兒正蹲在他右上方的牆角上,像一隻黑乎乎的蝙蝠,幸災樂禍地盯著他。
梁翊本來想揍他一頓,可眼下實在沒有力氣,便白了他一眼,擦擦嘴角的血跡,不再理他。
見梁翊不理自己,「老蝙蝠」一個俯衝,落到了他面前,擋住了他的路。「老蝙蝠」嘻嘻一笑,露出了滿是污垢的大黃牙。一股強烈的惡臭撲面而來,梁翊猝不及防,差點當場嘔吐。
「小娃娃,你是不是跟別人打架打輸了?」
「不要你管。」梁翊不理他,一轉身,便朝後走去。
老頭兒一把抓住梁翊的肩膀,梁翊瞥見他那黑乎乎的指甲,頓時想起了張英的指甲,兩個聯想到一起,他胃裡一陣翻江倒海。他猛地一轉身,試圖擺脫老頭的手;可讓他驚訝的是,老頭竟然神不知鬼不覺地又轉到了他的身後,他依然沒有擺脫他的魔爪。
梁翊心中惱怒,他想抓住老頭的胳膊,給他來個過肩摔;卻不料老頭竟然猜透了他的心思一般,在他還沒有採取什麼動作之前,老頭竟然按著他的肩膀,騰空翻了一個跟頭,穩穩地落在了他的前面,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梁翊徹底.火了,他不顧自己的傷情,大喝一聲,使出了師父教給他的以柔神掌。顧名思義,以柔掌法每一招都如春日暖陽,看似溫柔平和,但力道十足,落在身上,猶如巨石壓身。因此,在打鬥的過程中,以柔神掌有著極大的迷惑性。
可老頭兒畢竟不是一般人,梁翊雖然能近身攻擊他,但以柔神掌對他根本就不起什麼作用。幾招下來,梁翊只覺得自己胳膊酸痛,再加上內傷外傷交加,不一會兒便氣喘吁吁,只能靠著牆乾瞪眼睛了。
見梁翊如此不經打,老頭兒露出失望的神色,說道:「小娃娃,你還年輕,這就不能打了?」
梁翊白了他一眼,如實說道:「我受傷了,沒力氣跟你打。」
老頭兒笑呵呵地說:「打不過我,你就明說嘛!服個軟,我就放你走。」
「我為什麼要對你服軟?你這麼大年紀了,就是一隻狐狸,也該修煉成仙了。你以大欺小,還那麼得意洋洋,我才不稀罕跟你打!」梁翊怒目而視,繼續憤憤地說:「你偷了楚家的劍譜,現在都沒有還給人家!我打心眼裡瞧不起你!」
老頭被梁翊一頓搶白,也有些急了:「楚家的劍譜我只是借來看看,沒什麼意思,我便還回去了!」
二人正在僻靜的巷子裡吵個不停,突然聽到巷子外面有個婦人嚎啕大哭,一邊哭一邊喊:「老頭子,你死得好慘吶!天殺的小偷,你喪盡天良,不得好死!」
梁翊一聽,狐疑地看了老頭兒一眼,問道:「小偷?你是不是又偷別人東西了?還謀財害命?」
老頭兒一臉無辜地說:「我哪裡有謀財害命?我只不過聽說何家槍法還有些意思,就借來看看!」
梁翊狠狠瞪了他一眼,跑到巷子外面,只見一個布衣老嫗正坐在門前的井邊痛哭,旁邊圍了一圈人,拿著繩子和水桶,似是在打撈什麼東西。老嫗哭得聲嘶力竭:「何家槍法是我們老何家的傳家寶,小偷別的不偷,偏偏偷走了那一套槍法!我家老何心痛得發了瘋,竟然跳井了!」
老嫗哭得傷心欲絕,街坊鄰居也是聞者落淚。梁翊看著一臉無所謂的老頭兒,怒從心頭起,他也不顧實力懸殊,腳下生風,疾步而馳,舉起寬大的手掌,沖老頭兒劈頭蓋臉地砸了下去:「氣吞萬里雲!」
老頭見他來襲,竟然開心地笑了起來。梁翊從天而降,手掌席捲天地之氣;老頭兒一喜,忙伸手去接。梁翊跟他的手掌相接,猶如碰到了一塊硬石,手掌似要碎裂,被彈到了幾尺之外。他舉著手,疼得不敢放下,可是在老頭兒面前,卻咬著牙強忍疼痛,裝作一臉平靜。
「年輕的小娃娃就是要這樣!發起狠來才好玩嘛!」老頭兒興奮得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梁翊氣得差點兒吐血,他指責道:「你這個老頭兒,太不知輕重!你偷了人家的槍法,無異於殺死了人家,你竟然還笑得出來!簡直無恥!看招,震響駭八荒!」
老頭兒被梁翊一陣數落,也生氣了,他也不跟梁翊繼續兜圈子了,他一雲手,天地萬物便任由他操縱。梁翊這次雙掌用力,老頭則雙臂向前伸,梁翊的雙掌便順著他的雙臂滑了過去,老頭兒順勢繳住他的胳膊,梁翊無法擺脫,只能任他擺布。在他疼得快要支撐不住的時候,老頭兒一用力,便把他推了出去。梁翊踉踉蹌蹌,重重地撞到了牆上。五臟震盪,眼冒金星。
「小娃娃,跟直指司的那群閹人相比,我是不是更厲害一些?」老頭兒拍著手,得意洋洋地問。
梁翊的雙眼幾欲冒火,這才知道原來這老頭一直在跟蹤他,而自己竟毫無察覺!他吐了一口血沫,冷笑著說:「哼,不管你們誰更厲害,反正你們都是善惡不分、草菅人命的大惡人!」
不知道哪幾個字觸痛了老頭兒,他臉色陡然變冷,眼神愈發犀利:「小娃娃,你說話小心一點!」
梁翊偏偏不服軟,他固執地搖了搖頭:「我不!就算被你打死,我也要把我想說的說完!我一開始還以為你是遁世高人,對你崇拜有加;如今看來,你不過只是雞鳴狗盜之輩,偷學武功,修煉邪門功夫。縱然你精通各門派的招數,天下無敵,可你始終無門無派,不過只是個毛賊而已!」
老頭兒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他閃電般地衝到梁翊面前,捏住他的脖子,眼神冷得像兩座冰山:「你再胡說,信不信我掐死你?」
梁翊被他掐得臉色發紫,卻依舊倔強地瞪著他。幾個膽大的街坊鄰居抄了扁擔、鋤頭,悄悄摸到老頭兒身後,意欲偷襲他。可老頭兒的聽力何等敏銳?他一跺腳,地面便震了三震。他鬆開手,憤怒地轉過身來,一抬手,袖間便颳起陣陣陰風。
那些人哪兒見過這陣仗?他們不由自主地便扔掉了手中的「武器」,呆呆地看著這個老頭。老頭兒彎起十指,怒吼一聲,正要剜那些人的眼睛,卻不料被梁翊死死抱住。他的兩隻胳膊被束縛住了,氣得吹鬍子瞪眼。可梁翊也發了狠,老頭兒掙扎半天,竟也動彈不得。他索性向後退了幾步,將梁翊狠狠地擠到牆上,方才恢復了自由。
梁翊受到重擊,骨頭快要散架了,他意識模糊,卻還是強撐著睜大雙眼,不露出頹然之色。老頭兒本想再出手教訓,可一看到那雙倔強高傲的眼睛,卻不由得停手了。
「罷罷罷,我跟你一個小娃娃計較什麼?」
梁翊捂著胸口說道:「你不跟我計較,我還偏要跟你計較!你偷東西,害死了人,還毫無愧疚,簡直可惡!」
「我偷學了這麼多武功,這是唯一一個自殺的。」老頭從懷中摸出一本書來,丟在一旁,冷笑道:「天下武功本是一家,有什麼掖著藏著的?你們這些人,一邊炫耀祖傳的武功有多厲害,一邊又怕別人學了去,真是可笑!」
梁翊也冷笑了兩聲,朗聲道:「你果然是腦子轉不過來!每一套家傳的武功,至少要凝聚三代人的心血,當然值得祖孫後代炫耀;其實,武學大家的武功也不介意傳給別人,只要恭恭敬敬地認了師父,做了人家的徒弟,不就可以堂堂正正地學人家的武功了?」
老頭兒愣住了,想必是行走江湖多年,但從未有人如此反駁過他吧?他仰天長嘆了兩聲,梁翊以為他要悔過,豈料他突然猝不及防地給了自己一掌。這一掌正中胸口,梁翊只覺一陣颶風狂掃心房,他噴了一大口鮮血,然後順著牆,軟軟地坐到了地上。
「我只是一介草莽,你是世家公子,我們井水不犯河水,我怎麼高興怎麼來,你憑什麼對我指手畫腳?」老頭兒說完,又大笑了兩聲。待梁翊抬起頭來,他已經消失不見了。
過了一會兒,梁翊才覺得胸口無比通暢,似是所有的脈絡都被打通了。他起來活動筋骨,周身都流淌著一股前所未有的內力。不同於以柔的溫和平實,這股內力如同一陣清風掠過湖面,帶著絲絲清涼的水汽,浸入他的身心,鎮定安撫著他身體的每一個部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