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把這個字念錯,不應該啊,稍微有點歷史常識的人應該都知道這個字念啥吧?」
查濤滿臉得意,剛剛在面對老師問什麼是能最直觀地反映一個朝代老百姓的生活水平這一問題的時候,被別人搶了風頭,沒裝成逼,正著急呢,眼下好不容易抓到一個「漏洞」,當然不能放過,於是馬上展開一波操作,試圖把剛才沒裝到的逼給裝回來。
老教師笑眯眯地看著這個愛出風頭的男生,說:
「大家也都覺得我把這個字念錯了嗎?」
講台下,有幾個學生答道:
「額........老師,您應該是念錯了,作為計量單位,這個字應該念石(dan)。」
「是啊老師,咱當年高中課本里,文言文有注釋,語文老師也講過的,就是念dan。」
「我覺得查濤同學說得對,也許是老師您記錯了吧?」
見自己的觀念得到這麼多人的支持,查濤的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神色,時不時用眼角的餘光瞥向坐在教室角落裡的林晨。
呵呵,注視我吧!盡情地將注意力集中到我的身上吧!
記住,我叫查濤,是個作家!
男人裝逼,圖個什麼?
無非是一個爽字。
尤其是當教室里有林晨這樣的超級大美人在的時候,當眾裝逼,打老師的臉,簡直不要太爽!
我那麼博學,又是作家,肯定已經給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吧?
「不,老師沒有念錯。」
正在查濤暗自得意的時候,那甜美的女聲又開口了。
「在做計量單位的時候,這個字念dan是沒錯,但是念shi同樣沒錯。」
「而且確切的說,即便是在做計量單位,在現代以前,shi才是這個字的官方權威念法,而dan一直是民間受教育水平不高的平民大眾習慣念的,到現代,被作為一個多音字保存下來罷了。」
聽到這話,查濤先是一愣,然後笑出了聲。
「哈哈哈,我研究了這麼多年的歷史,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這麼說。」
「美女,常識性的錯誤可不興犯啊!」
「閉嘴!」
林晨道。
「我看是你不懂裝懂吧?!」
林晨依已經受夠了這個自以為是的傢伙了,本來好端端的一堂歷史課,愣是被這貨攪得雞犬不寧,林晨決定,狠狠地抽他的臉!
「同學,你自稱自己研究歷史多年,那麼我想請問,對於這個字,你看過《說文解字》嗎?查過《康熙詞典》嗎?」
「實在不行,去學校里的書店花幾塊錢買一本《新華字典》查一下,這很困難嗎?」
「如果你覺得《新華字典》都還不夠權威,那你為什麼不掏出你的手機,打開百度查一下呢?」
這位短髮美少女懟得突如其來,查濤完全沒想到這個看上去漂漂亮亮,完全不像是那種愛學習的女生會在這種地方,在自己最擅長的領域跟自己叫板,一時間愣住了。
林晨繼續道:
「算了,我就給你簡單科普一下吧,在古代,從周朝開始,石頭就一直是當時的人們用來衡量重量的參考物。」
「到了春秋和先秦時代,當時的諸夏人民,已經能夠通過工匠雕刻成規格的石頭,以此來作為衡量重量的工具,因此,從那個時候開始,一石,幾石這種計量單位,就開始為後世採用,一直到明清。」
「在隋唐時期,一石的重量差不多折合下來等於現在的120斤,而古代農民用扁擔挑滿一扁擔貨物的重量,差不多也就是這個數字。」
「所以,從那時候起,民間就開始逐漸用『一擔米』來取代官方的『一石米』的說法,於是一石(dan)米這種說法就在民間以方言的形式產生了。」
「這種叫法,一直沿用到明末清初,在清朝被大範圍使用。」
「你如果要問證據,清代時期有一本書叫做《字詁》,在此書中,作者就對當時的大眾人民把石(shi)念做石(dan)一事做了嘲笑,說現在的人真是太沒文化了,居然把兩千石讀作兩千擔。」
「包括《說文解字》,《康熙詞典》裡也有用同音字註明,dan這個發音,在某些地方的方言裡,代表石。」
「經過幾百年的傳播,民間也都接受了dan這個發音,所以到了現代,我們的《新華字典》就將這兩個發音,作為多音字收錄了進來,並且在注釋里說得很清楚,其古音念shi。」
「所以,老師的一石(shi)米這個說法,非但沒錯,反而還更專業。」
林晨的這番話,引經據典,邏輯暢通,有理有據,懟得愛出風頭的查濤完全無言以對,男生大張著嘴,愣在那裡,半天組織不出一句語言。
「哇!我剛剛查了一下,是真的誒!這個字在古代真的念shi!」
「我去,我還一直以為只能念dan呢,今天算是漲知識了哈!」
「學到了學到了,我會去就要在高中群里拿我的語文老師開刀!」
有幾個學生在網上查閱了相關資料,發現林晨說得完全正確。
林晨繼續道:
「本來,爭論這種事情,就跟《孔乙己》裡,茴香豆的茴字有幾種寫法一樣,沒有多大意義,但是你這種未經考證,單單是憑著自己的一知半解,似懂非懂的知識儲備,就一天到晚不停地拿出來賣弄的行為,讓你這個人看起來真的很可笑。」
「對了,順便問一句,大作家,你看過《孔乙己》嗎?」
被這麼漂亮的女孩子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打臉,查濤肺都要氣炸了。
必須把面子奪回來!
他額頭青筋暴起,提高了嗓門,用近乎是吼起來的聲音說:
「切!你不就是在咬文嚼字方面多下了點功夫而已,有什麼好得意的?!研究歷史,靠的可不是去扣一個字有幾種讀音!」
這傢伙還不知悔改,仍舊試圖扳回一局。
講台上,年邁的老教師也是笑呵呵地看熱鬧,並沒有打斷他們的意思。
事到如今,林晨也不打算再給這個自以為是的傢伙留什麼面子了。
「呵呵,說得好像你在其他方面就很懂似的?」
「好,我今天就來好好給你上一堂歷史課吧!」
「就比如,剛剛你說的,宋朝經濟第一,百姓生活富足,前半句沒問題,宋朝的經濟確實是很發達,國庫充盈,朝廷手裡錢多,但你要說老百姓的日子過得好,那純粹就是在放屁!」
「不但過得不好而且還很慘,非常慘。」
「這話可不是我自己閉著眼睛亂說的,我可以先給你列舉一些證據。」
「老小相依來就南,南人豐年無自食;你自稱懂歷史,這句話聽過嗎?」
「這.......這句詩我當然聽過!」
查濤依舊嘴硬。
「是嗎?誰寫的?詩的名字叫什麼?」
「這.......」
查濤答不上來,這逼還沒裝好,就立馬露出了馬腳,他只感到此刻自己的臉上是火辣辣的燙。
「告訴你吧,大作家,這是宋神宗時期,王安石寫的七言絕句,《河北民》。」
「以你大作家的文學素養,想必用不著我來翻譯一下這首詩想表達的意思吧?如果真的不懂,打開手機搜一下便是。」
「陶盡門前土,屋上無片瓦。」
「十指不沾泥,鱗鱗居大廈。」
「這是宋仁宗時期,梅堯臣說的。」
「官家不愛農,農貧彌自忙。」
「未知秋成期,尚足輸太倉。」
「這是《資治通鑑》副主編劉攽說得。」
「簡單翻譯一下最後兩句,就是說宋朝農民忙碌了一整年後,都不知道秋收以後,這糧食夠不夠交稅到官倉那裡去。」
「這是歷史上的大家們對北宋民生疾苦的一些描寫,那再來看你鼓吹的百姓生活水平高的南宋。」
「古者刻剝之法,本朝皆備。」
「這是朱熹說得。」
「丈夫力耕長忍飢,老婦勤織長無衣。」
「這是南宋詩人徐照寫的。」
「連南宋第二代皇帝宋孝宗自己都承認,宋朝賦稅過重,百姓生活艱辛,真不知道你是哪來的勇氣說宋朝百姓生活水平高的?」
「扯淡!」
查濤大聲反駁道:
「找你這麼說,那為什麼這麼多學者,甚至很多大學者,都把宋朝說得這麼好,就差把宋朝夸上天了?!」
「你說啊?!你倒是說啊?!」
林晨冷笑一聲,說:
「急什麼?我正要給你上課呢。」
「原因很簡單,那就是因為他們都是文人。」
「但凡是個文人,對宋朝那是相當的嚮往,不管是有真才實學的真文人,還是書沒讀多少,卻自以為自己很有文化的假文人。」
林晨一邊說著,一邊對查濤投去一個不屑的眼神。
「宋朝文人地位高,所謂刑不上大夫,士紳群體想幹壞事的成本,簡直不要太低!」
「南北宋三百年的時間裡,土地兼併嚴重,大量百姓流離失所,農民起義此起彼伏,即便是江南富庶的魚米之鄉,都出了方臘這號人物,若是真的人們生活富足,那又怎麼會不斷地有人造反?《水滸傳》是憑空編出來的?」
「其根本原因,就是朝廷對士紳階層的放縱,這些人對普通老百姓是極盡壓迫,關鍵是,這些人的行為,在當時的社會,還是合法的!」
「而許多文人嘴裡,宋朝城市發達,百姓富足,言路自由,法律完善,說這種話的人,更是非蠢即壞!」
「宋朝的城市真的發達嗎?確實,《清明上河圖》描繪的汴京的確是繁華似錦,但以你的水平肯定不知道,宋朝的經濟制度。」
「宋朝的經濟制度,尤其是在南宋,完全就是以一國之力養一座城市。」
「北宋的汴京,南宋的臨安,的確是人間天堂,吃喝玩樂應有盡有,連外賣服務都出現了。」
「但這是建立在趙匡胤早年間為了防止地方做大,對朝廷構成威脅,於是他要求地方上,除了留下必要的開支,其他的全部都有送交到首都汴京這一政策的基礎上的。」
「是,首都大城市確實是經濟繁華,夜夜笙歌,但地方城市卻是勒緊了褲腰帶,溫飽都成問題,更別提進一步開發建設了!」
「一國的資源全給你用了,作為首都,肯定是賺得盆滿缽滿了,再不繁華還說得過去麼?」
「至於首都的城牆之外是什麼樣子?這你不妨問問宋朝的畫家,為什麼只畫到首都汴京?為什麼不畫外面的城市?是因為畫紙不夠用嗎?恐怕不是。」
「宋朝賦稅堪稱歷代最重!北宋官員晁說之就說過一句話:『宋賦,役,十倍於漢;』這話可不是我編的,這是記錄在宋史里的。」
「除了基本的田賦,一年交兩次,還有各種鹽稅,鞋稅,農具稅,腳錢,公用錢等等多大幾十種稅!」
「只有你想不到,沒有朝廷不敢收的。」
「這是賦稅,差不多占據了宋朝百姓一年一半的收入了。」
「對了,還有人頭稅,成年男性都要交,如果你不想去服徭役,做苦力,那就還得再交錢。」
「除此之外,還有各種綱,《水滸傳》看過吧?茶綱,花石綱,生辰綱,都是對百姓壓榨的具體體現。」
「至於宋朝言路自由?那我問你,蘇東坡為什麼被貶?」
「烏台詩案聽說過嗎?」
「所謂的不會因言獲罪,只針對一小部分言官群體而已,黃庭堅碑文案,常安民書信案,不都是因言獲罪?《水滸傳》裡,宋江一句『敢笑黃巢不丈夫』,差點人頭落地!」
「這些「基礎」的歷史知識,你不會不知道吧?大作家?」
查濤此刻,整個人都已經完全傻了,林晨口中說出的東西,引用的詩詞史料,都已經遠遠超出了他的認知範圍。
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只有瞠目結舌地接受林晨的降維打擊。
林晨並不打算就此放過他,繼續說:
「蘇軾,黃庭堅等人,好歹都還算是士紳階級,即便如此也因為亂說話惹禍上身,更何況普通老百姓?」
「宋朝皇城司你知道是幹嘛的嗎?那特麼就是宋朝的錦衣衛!具體是幹啥的就不用我多說了吧?」
「至於宋朝法律完善,那就更是笑話了。」
「宋朝的法律,完全可以說是全面偏向士紳階級的。」
「宋律規定,佃客犯主,加凡人一等;主犯之,杖以下勿論;徒以上,減凡人一等。」
「想必你是聽不懂的,我給你翻譯一下吧。」
「意思就是,佃農只要膽敢做出傷害地主利益的事情,一律罪加一等!」
「但是如果地主傷害佃農,杖刑以下,直接免責!」
「徒刑以上的,罪減一等執行,你說好不好笑?」
「宋朝法律,對士大夫階層寬容的另一面,是對普通百姓的嚴苛。」
「總而言之,在宋朝,地主老財,皇親國戚,文人士紳,這些群體的日子確實過得很滋潤。」
「但是販夫走卒,漁夫工匠,在宋朝的日子,只能一個慘字來形容。」
「這就難怪為什麼現在很多所謂的文人對宋朝如此的嚮往了,因為在宋朝,文人真的可以橫行霸道,壓迫百姓!」
「還是那句話,能把宋朝夸上天的,不是蠢,就是壞!」
「啪.......啪.......啪........」
林晨話音剛落,講台上的老師就忍不住鼓起了掌。
「精彩!太精彩了!」
「真沒想到啊!現在的年輕人,還有像這位同學一樣,能把歷史鑽研地這麼透徹的人!」
「同學,你叫什麼名字?哪個專業的啊?」
「我叫林晨,軟體工程系的。」
老師微微一愣。
「軟體工程的學生.........對歷史能這麼了解?孺子可教,孺子可教啊!」
「林晨.........我會記住這個名字的。「
「各位,我們研究歷史,一定要像這位林同學一樣,事無巨細,都要經過嚴肅認真的考究,全方位,多方面的推敲,千萬不要僅憑自己的一知半解,就對一段複雜的歷史,草草地下結論啊!」
老師說這話的時候,看了一眼前排的查濤。
「林晨同學對宋朝百姓生活水平的言論,完全符合當今史學界的論斷,她引經據典,思路清晰,而且知識淵博,毫不誇張的說,就憑她剛才這一番言論,已經勝過很多高校歷史老師了!」
「即便如此,她卻依舊還是謙虛地坐在這間教室里,傾聽別人的言論,單憑這份謙虛,請大家為林晨同學鼓掌!」
偌大的階梯教室里,瞬間響起了連片的掌聲。
從林晨剛進教室門那一刻起,憑藉絕色的美貌,她就已經吸引住了全體學生的目光。
再經過剛才這一番精彩的辯論,在場的眾人更加折服於她的才華。
「沒想到啊!軟體系的系花林晨,居然還是個精通歷史的才女?!看不出來啊!」
「是啊,軍訓的時候,我只是單純被她的美貌,被她的舞姿吸引,還以為她只是個花瓶呢!看走眼啊!」
「唉,人長得漂亮就算了,知識還那麼淵博,真是人比人,氣死人啊!」
「是啊!上天真不公平!」
「哈哈哈,那個愛出風頭的那誰.......查濤是吧?還想在女神面前裝逼呢,結果裝逼不成,還被反殺,笑死我了!」
「還大作家呢,真是好笑,就這水平,哪來的勇氣寫書的啊?」
「估計是簽約都簽不了的撲街吧?」
「又不懂,又愛出來賣弄,又菜又愛玩,這種人最討厭了!」
「嘿嘿,剛剛那一段,我已經拍下來了,待會兒傳到網上去,肯定又是一波流量!」
「嘖!我也拍了!是我先拍的!你不許傳,否則就是侵權!」
「憑什麼啊?」
「哎呀,都別爭了,你傳嗶站,我傳微博,你傳帖吧,你傳逗音,這不就得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