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心誠起先笑得低沉,隨後便放肆豪笑。
這一幕在不明真相人眼中,模樣顯得瘋瘋癲癲。
柳復誠被緊綁在老樹幹上,低嚅一聲:「二弟……」
「心誠!」柳尚書憤懣不滿道:「有鳳書院沒教過你?現今你大哥正值生死攸關時刻,你居然還有臉笑!」柳尚書一副唾棄他的模樣。
身為柳府二少爺,絕不該在此刻顯得這般無知。
柳心誠湛目望了望柳尚書與柳花玉,張口……終又垂下目來。
他想通了,便不企圖用言語去表達自己的思想,因為在柳尚書心裡,他便是不重要的存在,如同柳花玉一般,是在關鍵時刻隨時可以丟棄之人。
行動便是最好的表達。
日後,就讓他去見證他所說的無聲之語吧。
柳心誠的心,剎那堅韌起來,人一旦有了某些醒悟,便不會再空抱幻想,該丟棄的時候就該丟棄,就如同他老爹那樣。
刺客沒給他們敘家常里短的時間,他朝柳花玉道:「你還好吧?」
見到刺客展現出的人情味,柳復誠心中五味雜陳,果真,這兩人有貓膩!
柳花玉低垂的頭一動,晶潤的下巴上翹,露出梨花帶雨之姿,令人我見猶憐。
她伸手覆上刺客來扶她的結實手腕,腳尖輕墊而起,仿佛堅固的沙石也變得柔軟。
屈膝彎直,她拍了拍裙裾上的塵屑,亮著眼眸朝刺客輕輕笑道:「啊,演這齣戲真的好累,柳尚書的無情真讓人大開眼界。」
「你——」柳尚書出口頓止,他有些看不清這個平日乖順的外妾女。
與柳尚書的瞠目結舌相比,柳心誠的心早一步堅毅不摧了,還有什麼能比方才的情況更令他心寒?
無論柳花玉變成什麼模樣,均不妨礙他看清楚這個無情的真相。
他全神貫注在柳花玉突變的性情上,他在想,若是換作自己,是否也會因為失望透頂而性情大變?
大約會的吧。
只會更加面目全非。
柳花玉纖細而白潤的雙掌相互間輕輕摩擦,手心間細小的黏土與沙粒不著痕跡地落下,隨後她伸出左手,將垂在左肩的長辮撩向後頸,放大的雙眼直視在前方。
她想到自己剛才喊柳尚書「爹」的場面,「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她的左手心捂住了紅唇,笑不自禁地道:「我都有些害羞,居然要喊你作爹。」
「事已至此,我們不如來談一談,『爹爹?』」
從柳花玉行為舉止可看出,這個養在深閨的小女太過不正常了。
「花玉,就算你非我親生,養育多年的情份畢竟在,你……」柳尚書實在不解,為何短短不過幾日功夫未見,自己的小女花玉變化竟如此之大,是……魔怔了?
若她還在藍碧苑,自己定會派府中魏大夫上門診斷實情,偏巧,這北惘坡地處僻靜荒涼,加之形勢不允許,難道她真的以為他會將她棄之不顧?
那不過是迷惑敵人的障眼法而已。
一旦復兒轉危為安,自己定全力以赴派人去解救她。
怎她不明白他的心意!
真是蠢不可及!
柳花玉踏步而來,她笑容輕巧,那樣子,真像女兒家郊外踏春般天真爛漫,可細看之下,卻有些怪異。
她徑直走到柳尚書跟前,面面相覷時,柳尚書竟害怕得往後跌了一步,這可把柳花玉整笑了。
在人前威嚴,支撐整個柳氏屹立不倒的柳尚書竟會怕她一個小女子,虧心事做多了吧?!
「呵呵,」柳花玉不屑一顧般地笑問道,「你早知道,對不對?」
「果真做戲做得很全面。」柳花玉抱著胳膊一臉鄙夷。
她的指尖在胳膊上輕點,像在考量什麼。
而正因此,她悟到了一個真相——
這柳府,真是不簡單。
她也不拐彎抹角了,直接敞明道:「你們這齣戲編排得盛大,目的就是為了引我們出來。」
「我們自然也非在小瞧你柳府,你看,我都親自出馬了,可見,對你們足夠的重視。」
「你——!」柳尚書鬱氣難抒,他屏氣凝神,看著這張熟悉的臉,說出這般不知天高地厚的話,他只覺腦門充血,渾身顫抖。
「你、你究竟將小女怎樣了?!」
綁架復兒不夠,現在連花玉也……
這幫人真是無孔不入!
「柳花玉」反手轉過身,她似乎不大愛搭理他,她打量著他的身後,他的身後是奉鄴城京都府兵,人數不少,還有那些埋伏在叢林深處的……
她本就濃眉大眼,這會眉色加深,她回看柳尚書,低低笑問道:「你以為那個被你遺忘在角落的女兒對你多少感情?」
「啊,你也不關心。」
「子女眾多的柳尚書當然不會在乎。」
「長話短說,要救下大公子的命很簡單,只需……」
「只需什麼?!」柳尚書迫不及待地道。
「柳花玉」甜甜地笑了:「看『爹爹』你急的。」
她一面往回走,一面暗自思忖。
終究,在腳尖停步的瞬間,周身仿佛布滿凌厲的刀刃,傳來令人動彈不得的聲腔,她一個抬頭,對不遠處道:「殺了。」
山坳間的鳥雀因四起的殺機而驚亂逃竄,北惘坡冷冽的風嘯刺破心間,所有人仿佛都聽見了,卻無法第一時間做出反應。
刺客,卻是個例外。
他的劍刃刺穿柳復城的胸腔,精準而有力,使得柳復誠來不及痛楚,只發出嗚咽聲,便再也無法睜眼。
「不!———」
柳尚書眼睜睜看著而無力阻止。
這種無力感他已多年未曾體會過了,當初只在被逼著繼承柳氏基業時,才深刻體會過。
如今……喪子之痛如萬蟲噬骨,他,柳尚書,眼眸充血,說道:「我不管你是何人,今日休想活著踏出這裡。」
「我賭上我柳氏百年基業在此起誓,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亦必將爾等之鮮血祭慰我復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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