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客江湖 第一章 一地雞毛

    &年愚人節，『驢在江湖』迎來了創業史上最壓抑的一天！四個合伙人加一個『團隊靈魂』坐在客廳兼辦公室的會議桌前，神情黯淡的看著牆上白底藍楷，素雅清新的亞克力公司牌匾和旁邊齜牙咧嘴的大耳驢logo，沒人願意先開口打破明顯已經持續了一段時間的尷尬沉默！

    頭髮凌亂，眼裡血絲密布的君陌揉了一下鼻子，從兜里拽出兩根擠得有些疲軟的紅塔山，扔一支給對面的金領邊帥氣眼鏡男，打開火機猛地一口吸掉三分之一，待煙霧在肺里停留了將近十秒鐘後徐徐吐出，開口道：

    &帆，散夥這個事是你開的頭，公司股份準備怎麼處理你給個痛快話吧！」

    聲音低沉，舉止文雅的宋遠帆把皺巴巴的香菸扔回給君陌，拿著茶壺給每人倒了一杯普洱，不慌不忙道：

    &們山科的這個經管碩士有多不值錢你是知道的，當初選擇一起創業，很大部分原因也在於大家出路有限。到現在一年半了，哥幾個沒白沒黑的熬，比當初考研的勁頭也不差多少吧。可結果呢？會員才一萬出頭，原來的100萬創業基金，現在賬上也只剩下不到15萬了，你覺得這樣下去，我們還能撐多久？」

    驢在江湖文化創意有限公司的成立，其實是源於君陌的一篇研究生畢業論文——《玩的社群經濟理論和網際網路價值》。雖然論文的內容不可避免有些晦澀。鋪陳了大量的網絡架構描述，心理學和經濟學專業術語，還混雜的添加了不少比安眠藥都好使的經濟計算公式。

    但簡單來講，論文從頭到尾都在闡述一件事：如何通過網絡平台來組織各種聚會和活動，從而使興趣相近的陌生人更有機會便捷的交到朋友！

    平台里的活動方式多種多樣的，並根據其屬性邏輯做出了分類。運營採取的是會員制模式，分為個人和商家兩種。會員可以自由選擇活動方式和內容，有償或者無償的發起或接受活動任務。有償任務佣金由平台暫為保管，活動結束且雙方確認好評後再支付，其操作方式跟天貓，京東基本類似，如果產生爭議，平台客服也會介入並幫助處理。

    如果再直白一些描述——這個平台的本質就是為都市男女青年介紹不同方式的各種「玩」法，然後把大家組織起來一起玩！

    這篇論文中也描繪了該平台的存在意義和遠大前景。在他的設想中，如果有公司能把平台建設起來，後續的推廣方式和力度都足夠的話，五年內做到上市是很有希望的！

    論文推出的時候，君陌在學院裡很是火了一把，當時還在讀軟體工程專業研三的女友李佳宜及其同門師兄——山科傳奇程序猿王磊都非常看好這個項目，極力主張他組織一些有能力的同學，大家一起把這個理念變現！這時，歷任兩年學生會主席的舍友兼同鄉宋遠帆站了出來說：

    &陌，咱們四人成立個公司吧，看看能不能有機會申請到國家補貼把這個事情搞起來！」

    年輕人的做事效率就是高，短短三個月，四個人就把公司發展規劃，操作流程，職責劃分，預算安排整理的清清楚楚，由宋遠帆和君陌拿到老家威海去申請高新技術產業補助資金了。

    &年是網際網路公司大年，一大波p2p，o2o公司襲來，小米紅的發紫，滴滴打車和快的打車颶風掃落葉似的扔錢比闊，雙十一的巨大銷量又一次刺激著全世界的神經，超級課程表，餓了麼等一大波新生代力量也在向所有媒體炫耀著自己無可限量的未來！

    所以，在威海這個三線小城，四個碩士拿著這樣一個「面面俱到」的創業方案找補貼，市里很快就給出了回復——特批100萬創業基金，並且保證一個月內，補貼全部到位。更令大家預想不到的是，政府除了要求公司必須在威海註冊之外，竟然破天荒的沒有對這筆錢的用法給出任何限制！

    當菸蒂已經感覺有點燙手，君陌才從回憶中回到現實，看了一眼宋遠帆，繼續說道：

    &帆，咱們也不用兜圈子了，公司現在的發展狀況又不是你撤股的唯一原因，這次的出國安排你也差不多準備大半年了吧。

    去澳大利亞結婚，移民，幫丈人打理家族企業都是好事，我這邊只有祝福，絕對不會耽誤你，都是七八年的同窗兼兄弟了，也沒什麼話是不好當面說的。既然今天我們談的是散夥的事，咱們就直接一點，你的條件是什麼！」

    說完，視線又不自覺的轉向了旁邊的鏡子，鏡子裡的他，是個感覺上非常陌生的人，頭髮蓬亂，一副疲憊不堪的樣子。本來銳利的眼睛看起來有些模糊呆滯，稜角分明的下巴上也長滿了黑黑的胡茬。」

    可宋遠帆明顯不準備接這個茬，說道：

    &個你讓佳宜說吧，跟投資方聯繫的是她，你們兩人著半個月吵來吵去不都是因為這個事嗎？」

    &那就我來說吧！」穿著長時間磨損而自然褪色的牛仔裙套裝，腦後隨意扎一條馬尾的李佳宜站了起來，拿著記號筆直接走到白板前，開始寫數字！

    &司的財產是15萬現金加一輛開了近一年的哈弗h6，估計現在能賣8萬吧，服務器賣了的話差不多也有5萬左右，辦公設施和其他零零碎碎就算2萬；這些大家分一分的話，我們四個就是一人7萬，剩下2萬給多多！

    另外途馬公司接手我們的條件是，驢在江湖文化創意有限公司直接撤銷，我們註冊的這個『驢在江湖』品牌也沒有運營的必要，大家只需要根據這個框架用原來的資料庫搭一個他們旗下的類似平台就行了！

    公司會給每個合伙人支付三十萬作為安家費，統一安排到深圳工作，而且也會為大家準備好各自的免租金獨立公寓，居住環境應該也是不錯的。

    磊哥，我，君陌工資都是稅後底薪一萬二，獎金和其他福利另算，做的好的話應該每月差不多還能再多發一萬來塊錢吧。遠帆既然決定去澳大利亞，那就只有和我們一樣的安家費，工資薪酬就跟他沒什麼關係，如果大家能同意，我們今天就可以直接簽合同！」

    佳宜話音剛落，對面一個聲音就傳了過來：

    &不同意，公司不會被解散，我和君陌也不會去深圳；這個事我們倆已經決定了，你跟遠帆提一下你們的條件吧！」

    王磊說著就把臉轉過去對著君陌，身子窩成了一隻大蝦，鬢角過早出現的幾根白頭髮十分惹眼！

    &們有什麼條件可提？你們倆又能滿足我們什麼條件？」

    聽了王磊的話，原本還挺平靜的佳宜也激動了起來，嗓音微顫的繼續說道：

    &歲時我就和君陌在一起了，考研用了兩年，畢業時27歲，到現在已經29了，銀行信用卡還是負資產！你們男人無所謂，還可以覺得自己年輕，有大好前途等著，可是我呢？作為一個女人，我已經到了輸不起的年紀了。難道你沒有看出來，我們現在已經山窮水盡了嗎？

    我也相信這個平台會有前途，但是我們卻沒有資格繼續參與了，如果還要耗下去，誰又能來繼續投錢呢？我和君陌都是小門小戶出身，家裡幫不了太多忙，磊哥你又有錢投嗎？

    我們給自己開六千塊一個月的工資，其他都能省則省。但是你能告訴我什麼時候可以真正盈利嗎？如果能明確的說，一年以後肯定能持續穩定的賺到錢，那可以，只要你承諾，我就願意相信也願意等！可是你能嗎？

    可能你們覺得我太世俗，太物質，可是我們都快30了呀，不是已經到了該理智成熟的年齡了嗎？跟途馬的合作協議是我努力促成的，可是這也是在為大家爭一個明朗的前程呀！簽了這個協議，我和君陌就可以成立一個屬於自己的家，有個穩定的依託。咱們當初考研的目的是什麼呢？是為了創業撞運氣嗎？如果真心這樣想，那當初為什麼本科畢業的時候不去做？」

    聽了佳宜的話，使現場氣氛又陷入了尷尬的局面，但沒一會還是被王磊打破了沉默，他誠懇道：

    &宜，你說的這些確實很有道理，我也找不到理由反駁你。但是研究網絡經濟這麼長時間，哪種網絡平台真正有未來我還是很清楚的。

    我們做的這件事是現在這個社會缺少且需要的，越來越淡漠的社會關係會使這種陌生人之間的真實互動溝通需求越來越強烈。

    很多重要的機會一輩子可能只有一次，我很確信，我要的機會就是這個！」

    纖瘦，臉色蒼白的王磊慢慢直起腰站了起來，1米86的大高個挺直胸膛後不經意間就讓自己的話增添了不少說服力。

    &已經準備開發手機app了，現在單純做網站平台確實有些落伍，本來我們就想做一個為方便聚會和組織活動的網絡交友工具，沒有能及早開發手機軟體是我們的嚴重戰略失誤。

    不過這兩個月的團隊危機已經讓君陌和我認識到了這個問題，所以我確信，當手機app開發好後，平台發展狀況就會有很大的改善！」

    &有你和君陌兩個人來開發手機app嗎？這種事，我們以前誰都沒嘗試過，你確認這樣可以嗎？」

    宋遠帆依然把茶杯端著放在嘴邊，習慣性的吹著早就不存在的熱氣。

    &是我們兩個人開發，是王磊自己搭建軟體的框架結構，然後在網上找專業的手機程序員開發。王磊在資料庫搭建這個領域的名氣你們是知道的，真要做起來，手機程序設計方面比較靠譜些的朋友總是可以找得到的」

    抽完煙後一直不停碾菸頭的君陌把話接了過來，強打精神，直直的盯著茶放在嘴邊但一直也沒怎么喝的宋遠帆。

    一直跟小孩子看家長吵架似的多多，突然弱弱的插了一句：

    &在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的話，我試試看能不能讓我爸投些錢吧！」

    自詡為「團隊靈魂」的錢多多是在公司成立一年後到來的，滿打滿算也就剛來四個月。這個大專畢業後悠悠蕩蕩，兩年一共帶了不超過10次團的23歲導遊是『驢在江湖』的最早一批會員，而且發布的第一個活動任務就是懸賞兩百元佣金，在煙臺地區請有經驗的地陪幫忙一起帶一次團！

    多多的姑夫是威海高區招商辦一位領導，君陌和宋遠帆跑創業基金的時候，承蒙他的熱心幫助，項目資金才能及時順利的到位。所以當錢多多被塞進公司要求實習的時候，四個合伙人都非常默契的沒有表示任何異議。

    &意大家領了，不過這個時候就別胡鬧了」王磊好氣又好笑的瞥了眼她，

    &真不是胡鬧，我爸有個海參養殖基地，榮威海參聽說過嗎？另外資金這麼緊張的話，就不用發我工資了，等公司賺錢後補給我就行！」

    聽到質疑，錢多多趕緊站出來表明自己立場！

    我勒個去，一句話把剩下4人的緊張氣氛立刻整沒了！榮威海參基地是威海地區一個小有知名度的企業。『驢在江湖』等一批小微企業的政府補貼資金據說是由十家地方企業贊助的，而榮威海參就在其中。

    這個月薪2700，具體工作就是在混跡在不同qq群，朋友圈，貼吧，論壇為『驢在江湖』做推廣，偶爾兼一下客服；頭上每天輪換頂著不同水鑽發卡，中午跟著君陌，佳宜蹭飯吃的小懶妞是個富二代？

    太出乎所有人意料了！

    畫風變的太快，一時間大家啞口無言，都在消化這個半路塞進來的信息炸彈！

    王磊最先從情緒中恢復過來，提議道：

    &樣吧，你倆給我們一年時間！如果一年內我們能翻身，公司會給你們每人50萬來買斷股權，所有款項必須在2016年4月1日前結清；

    如果做不到，屆時遠帆和佳宜就可以全權接管公司並可以將其隨意處置，到時候真要出售的話，你們給君陌和我各百分之十的收益就可以了，如果公司最後成了負資產沒人接盤，負債可以全算在我和君陌頭上，而且我們也會給你們分別打30萬元借條，以後有錢再還！

    大家是將近10年的同學和朋友，一年的信譽質保期應該不用懷疑吧！

    遠帆要移民澳大利亞，這個是大好事，我們晚上一起吃個飯，就當是提前給給他踐行了，佳宜你去途馬我也不攔著，反正途馬王總是從你的商業文案里了解我們的，他最看重的也是你，估計自己去的話，待遇也不會太差，不過我們的程序架構和代碼你拿不走，如果他想要搞類似的平台，那就自己從頭開始搭建好了！」

    考慮到君陌跟佳宜的關係，這些話也只好由他來說出口了！

    &吧，我同意再給你們一年時間，只是我要開始選擇自己的未來了，雖然這個未來里將沒有』驢在江湖』，甚至也很有可能不會再有君陌……」

    李佳宜咬著泛白的嘴唇，強忍著要掉下來的眼淚看著大家。

    終於把杯中茶水喝光了的宋遠帆眼角也開始泛紅，動情道：

    &希望你們兩個能走很遠，但是這個世界是不公平的！能力，時間和小的機遇在絕對的經濟實力下不堪一擊，而且我發現咱們以前的操作思路也是有大問題的，太過理想，很多實際情況都沒考慮到。

    &在江湖』是個什麼平台？這是個號召全民組織活動，聚會，讓人有機會跟更多相似興趣的陌生人交往，盡情玩的平台！

    可是我們四個人自己組織過多少活動呢，平台上分類好的那麼多活動，組織要領和注意事項我們都全部精通嗎？又有誰跟平台上的陌生驢友們一起聚會，盡情玩過嗎？一個不會水的教練，在草地上教學員蛙泳理論，這本身就是極大的不合理！

    我是個逃兵，沒有資格評論依然選擇堅持的你們。那就用贊成票來祭奠一下自己曾經無畏的青春吧。

    今天下午把公司文件整理歸檔後我就會搬出去，準備一下出國的事情，君陌你也跟佳宜好好溝通下吧，這頓飯咱們留著明年這個時候吃。」

    說完後他就放下杯子，坐回自己的電腦前霹靂啪啦的敲打著鍵盤。

    為了不讓眼淚流下，李佳宜的頭微微朝後仰起，推開遞過紙巾的君陌的手附和道：

    &今天也走，這個問題我和他已經吵了半個月了，決定既然很明確那就不要再糾結了，一會我跟王總打個電話把事情說清楚，然後就直接定機票去深圳，到了後安頓下來，我會給你地址，到時候把我的東西都打包裹快遞過去吧！」

    從不化妝的李佳宜，眼角泛紅的樣子讓君陌心啾啾的疼，這是個非常善良的女生，鼻子小巧，皮膚白皙，雖然眉毛和眼睛單獨看都比較一般，但是搭配在一起卻讓人感覺很自然大方。

    在一起的七年時間裡從來沒埋怨過自己的不浪漫，也從來沒去比較過身邊朋友和同學的車子房子孩子，一直都是站在身邊默默的支持，但是這次她義無反顧的做了選擇，自己卻殘忍的站在了對立一面。

    想開口卻什麼也說不出來，想挽留，連個站得住腳的理由都沒有，手再一次無力的向前伸過去想牽住她，卻被佳宜猛地打了下去然後哭著跑進了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