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眼目睹,巨艦圍城,石丸毀牆。
薊王忽生一絲,殖民者的罪惡。又瞬間隱去。畢竟是守護初火的帝國。毫不客氣的說,此番固是為大漢開疆闢土。甚是可以直言,乃為自家三百子嗣,裂土分封。然之於身毒萬千賤種而言。不啻一場解放之戰。若以身毒賤種為例,大漢沒有奴隸。
世家大族,豢養佃戶。薊王並六雄,尚不能忍。何況農奴。放眼宇內,貴霜、安息、羅馬,皆是奴隸制。時下,羅馬帝國「隸農制」,亦於貴族莊園中興起。其時間跨度,從西羅馬帝國衰落,直至英國資產階級革命爆發。幾乎經歷了整個漫長的中世紀。
換言之。西方所謂的「封建時代」,與華夏「封邦建國,胙土命氏」,有本質區別。所以,即便因工業革命,新興資產階級,將大量勞動力,從貴族莊園中「解放」,送入工廠。亦不過是另一種形式的殘酷剝削。一言蔽之,無論是西羅馬帝國,還是日不落帝國。其上層建築,統治階級,從來就不是,執政為民。因為沒有自耕農,亦或是自由民。所謂「民選政府」,其本質,可想而知。
作為封建時代的巔峰。言大漢是守衛初火的帝國,可謂實至名歸。
此便是高等文明,傳火的意義。
為徹底根除鄙視鏈。薊王需將身毒貴種,悉數遷出,集中安置。滿城皆貴種,唯有自食其力。再有西羌八種,四氏雲霞雜居。全面引入漢家文明。不出三代,當可革除頑疾。
薊王本以為,舉國剝離,必然棘手。豈料時下身毒,乃是城邦制。貴種皆聚集「國大都城」。只需將都城居民,悉數搬空。散居國境,皆賤種。即便有大國,不止一城。城裡、城外,便是貴賤之分。誠然,單從膚色,亦隻眼可辨,極易區分。
薊王之所以穩紮穩打,從容不迫。只因洞悉水情,鑿穿內外水路。皆需時日。糧草輜重,無需經羌身毒道,輾轉運輸,十去八九。經江表十港,中繼珠串,接力運輸。甚至無需從萬里之外的薊國運輸。象林蘭滄苑,金甌半島,三熟美田。足可支應。
待頓遜海渠鑿穿。自象林港出發,十日可達殑伽港。而後朔江而上,三日可達大秦婆羅門王城。薊王取名聖河城。
比起後世,戈羅多亞河,不過一條細弱枝津。時下,波濤浩渺,綠水如藍。宛如一條玉帶,自西北流向東南,匯入央恰布藏布江。
謂「枝津散布」,「河道汊分」。可理解成,似散未散,似崩未崩的,多股麻繩。每一條枝津,便是一股繩。彼此纏繞、扭曲,爭流、離散。河床密集交錯,河道聚散無常。看似一望無際,廣幅十裏白波。實則,水流參差不齊,河床深淺不一。何處是主河道,非周遭列國,不可知也。尤其薊式樓船,稍有不慎,擱淺坐灘。
諸將勿慌。只需得一片立足之地。假以時日,將作寺良匠,自可探明水情,確定航道。
一言蔽之。薊王需一座,足可自給之近水堅城。最好能兼顧山南方國,並大章道。
再沒有比達大秦婆羅門王城,更適宜之地。瀕臨聖河,周回三十里。不惜工本,磚石堆砌。若非霹靂投石車,普通刀兵,斷難攻破。唯一缺陷,瀕水近河。
誠然,於薊王而言。近水樓台,乃優勢所在。
舍衛國,祇樹給孤獨園(注1)。
便有佛門高僧,將細作傳書,呈報馬鳴菩薩座前。
「薊王設下十日之期。大秦婆羅門王,欲行背水一搏。快馬傳書,摩竭陀、多摩梨、瞻波諸大國……」
「諸國如何?」馬鳴菩薩遂問。
「諸國皆已出兵。」高僧答曰。
「薊王,計成矣。」馬鳴菩薩一聲慨嘆。
「然此戰,勝負幾何?」高僧無從窺破天機,遂問佛門大士。
「『善守者,藏於九地之下,善攻者,動於九天之上,故能自保而全勝也。』」馬鳴菩薩,一語中的:「薊王必得全勝。」
「《孫子·軍形》。」高僧亦惡補華夏兵法:「藏於九地之下,動於九天之上。正如薊國機關巨艦。」
馬鳴菩薩,再無言語。高僧拜退,窺見坐下所置,正是《荀子·天論》。其中「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制天命而用之」,尤其刺目。
聖河,樓船校尉旗艦。
斥候來報,軍情匯總。
「以摩竭陀、多摩梨、瞻波三大國為首,號『十國連兵』,水陸並進,稱百萬之眾。凡有四兵,步、馬、車、象;並水軍、輜重,計六軍,十『阿克紹希尼』。」
身毒列國時代,軍隊已從吠陀時代,車、步二兵,發展到步、車、騎、象四兵種。軍隊編制,不盡相同。
據《摩訶婆羅多·初篇》所載,列多多為「三三制」四兵種混編。
其最小作戰單位稱「波特提」,相當於一伍,由一象、一車、三馬、五兵組成。三波特提,組一「塞那穆克」;三塞那穆克組一「怙勒摩」;三怙勒摩組一「哥納」;三哥納組一「瓦希尼」;三瓦希尼組一「普利特那」;三普利特那組一「傑穆」;三傑穆組一「阿尼吉尼」;三阿尼吉尼組一「阿克紹希尼」。阿克紹希尼,為其最大編制,相當於一個軍團。其兵員總數為,六千五百六十一頭戰象,六千五百六十一輛戰車,一萬九千六百八十三名騎兵,三萬二千八百零五名步兵(注2)。
十支阿克紹希尼。軍力之盛,可想而知。無怪亞歷山大大帝,東征折戟。身毒列國之強,遠非西陸可比。
不料薊王,不驚反喜:「計成矣。」
樓船校尉郭祖,抱拳求問:「主公,何意?」
「『正反·圍魏救趙』之計也。」徐庶笑答。
薊王一聲令下,升旗點兵。麾下參謀將校,齊聚爵室。
祇樹給孤獨園。
馬鳴菩薩座前,正平鋪二面,白疊廣幅布。
布上,一正一反,正是馬鳴菩薩手書,圍魏救趙四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