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能登堂入室。於王太師座下,有一席之地者。皆是才高飽學之士。
略作思量,紛紛自醒。
若果如車騎大將軍董卓所言。能令「以氣高人」袁公路。心生折服,納頭便拜,普天之下,唯有劉玄德一人。
單「代漢者,宗王也」此一句。便可道破天機。
應此讖言。譬如光武。三興漢室,必是漢室宗親,又出諸侯宗王。毋庸置疑,薊王劉備首當其衝,乃不二之選。然若薊王不欲。則舍陳王寵其誰。只需殺陳王寵。再無宗王,可與薊王相爭也。
偷看不其侯伏完,抖如篩糠,汗如雨滴。尚書令桓典,如何能不,心知肚明。
時,曹氏父子,之所以針鋒相對,起二黨之爭。正因王太師,『割肉飼虎·狐虎之威』。易相奪國,除淮泗之盟,滅陳王野望。然連環之計,眾人只看其後,卻未見先前。不說割河北於薊王。便是易相奪國,又何嘗不是,打壓宗王,大利薊王。
『割肉飼虎·狐虎之威』,前後二連環,厚此薄彼,揚薊抑陳。先割四州之地,令薊王豐滿羽翼。又打壓陳王寵,削徐豫強藩。此消彼長,薊王一騎絕塵,追之莫及。
前情往事,歷歷在目。
試問,太師又心向何人?
且說,天下誰人不通薊。
同車而返。伏完、桓典,四目相對,心有戚戚。
如此著想。袁術殺陳王寵,當真合情合理。
無怪王太師穩坐釣魚台。坐看我輩,慌不擇路,雲山霧罩,不明就裡。
「天子不日必開朝議。」車入里道,尚書令桓典忽問:「我等,該當如何?」
「太師必有計較。」不其侯伏完答曰。
翌日。聞陳王寵遇刺身亡,董侯遂專開朝會。
滿朝公卿,悉數與會。
「陳王為江東所害。眾卿以為,該當何為?」天子言語之間,似有問罪之意。
不等王太師開口。曹太保已持芴先言:「稟陛下。老臣聞,陳王私藏傳國玉璽,頗有不臣之心。且玉璽乃二袁相贈為質,為結二家之好。今袁術遣使,索求不得,怒而殺之。故甄都傳聞,此乃天罰也。」
言下之意,陳王寵,暗藏傳國玉璽,惹天怒人怨。引火燒身,身死國除。乃是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為不臣之人,興兵討伐。師出無名矣。
字裡行間。阻天子興師問罪之意,不言自喻。
聞此言,董侯表情一黯。
「天罰」,省至「龔行天罰」一詞。意為「命而討罰」。語出《書·甘誓》:「予惟恭行天之罰。」《漢書·敘傳下》:「皇矣漢祖,龔(恭)行天罰,赫赫明明。」諸葛丞相亦有《為後帝伐魏詔》:「統領步騎二十萬眾,董督元戎,龔行天罰,除患寧亂,克復舊都,在此行也。」
故《周易·革》曰:「天地革而四時成,湯武革命,順乎天而應乎人,革之事大矣哉。」是為「順天應人」也。天子又豈能,逆天而行。
「如此,又當如何?」思前想後,亦知事不可為。天子遂收攏怒氣。
曹太保答曰:「昨日,衛將軍已率營中精兵,馳往陳國。料想,不日當有邸報傳回。陛下,少安。待知陳國詳情,再從長計議。」
「太師,以為如何?」天子必有此問。
「老臣,附議。」王太師,不動如山。
見狀,饒是曹太保,亦不由暗贊。然我兒計成。淮泗連橫之禍,一去不返矣。
「如此,也罷。」少年天子,無功而返。
五日後,便是朔望大潮。曹孟德必有上表。究竟如何,再做分曉。終歸「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王黨徒眾,皆如此想。
陳縣,陳王宮。
趁陳國,吏民無首,人心惶惶。曹孟德攜蓋海艦隊。順下鴻溝水,奇襲陳王都。兵不血刃,攻入王城。稍後刮地三尺。將陳王寵自繼位以來,陳年舊賬,悉數翻出。
其中不乏,前漢宮廷隱秘。譬如,桓帝遺詔:「陳王寵,有勇有謀,可托六尺之孤,臨大節而不可奪,其以寵為驃騎將軍,位在三公上。」
換言之,桓帝欲兄終弟及,傳位勃海王劉悝之事。多半為真。
奈何遺詔尚不及發出,便被大將軍竇武所奪。桓帝梓宮,尚在前殿,竇太后遂殺田聖。又欲盡誅諸貴人滅口。中常侍管霸、蘇康苦諫,乃止。
果然熙熙攘攘,利來利往;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再細究「永康元年冬,(桓)帝寢疾,遂以(田)聖等九女,皆為貴人。」
謂「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又道「皇帝不差餓兵」。無故加封田聖等,九女為貴人。桓帝乃欲以九女為證也。
故史書所載,因「御見甚稀」而無寵。「太后素忌忍,積怒田聖等」。歸咎為,殺之以泄私憤。筆透春秋耳。
當是國讎家恨,公私兼夾。
慮及此處,曹孟德不由一聲長嘆。
「明公,且看此物。」程昱手捧至寶,入殿來見。
開匣視之,正是傳國玉璽。
五彩雲霞,金鑲玉印。方寸之間,至尊天地。曹孟德望之,心神激盪,竟不敢直視。
以袖遮面,命程昱合匣。曹孟德,這才問道:「仲德以為,傳國玉璽,當送往何處。」
「完璧歸趙。」程昱笑答。然卻此問非此答。
曹操又問:「何處為『趙』。」
「『城入趙而璧留秦』。」程昱言道:「敢問明公,是『入趙』,還是『留秦』?」
此問,可謂誅心。「入趙」,「留秦」。且看曹孟德,是何立場。換言之,曹孟德是心向「趙」,還是心向「秦」。
論親密無間。程昱乃曹孟德,最為近臣。許多陰謀詭計,不便與荀彧相商。然曹孟德卻可盡托於程昱。
故程昱直言相問,毋需不諱。
略作思量,曹孟德已有定計:「來人。」
「在。」便有心腹騎士,殿前奉命。
「速(押)解刺客來見。」
「喏。」
與程昱四目相對,曹孟德微微一笑。
稍後,江東建昌侯張闓,被五花大綁,押入殿中。
曹孟德所欲,便是「完璧歸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