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都,御史中丞,兼領甄都令,荀彧府邸。
自曹孟德領兵出征。荀彧衣不解帶,拱衛甄都周全。呂布麾下健將,倚仗鐵騎,往來如風。抄掠兗州大地。軍情緊急,四面火起。一日數報,乃至數十報。陳宮兵勢虛張之計,絕非浪得虛名。若是尋常人等,早已驚慌失措。然荀彧居高穩坐,處變不驚。「都鄙有章,上下有服」。
不愧王佐之才。
誠然,陳公台亦不可,等閒視之。此連環計,令曹孟德疲於奔命,荀文若分身乏術。亦令曹堂上下,自顧不暇。
王太師,社稷之臣。「性剛棱疾惡。初懼董卓豺狼,故折節圖之。卓既殲滅,自謂無復患難,及在際會,每乏溫潤之色,杖正持重,不循權宜之計,是以群下不甚附之。」
正因如此。故未知不其侯伏完並尚書令桓典等人,暗中所謀。總以為,一言九鼎,御下有術。疏於防範,才有今日之事。
否則,振聾發聵,一聲棒喝。伏完、桓典,當可懸崖勒馬。
「報,門前有人投刺。」便有府中衛士,廊下通報。
「何人投刺。」荀彧隨口一問。
「言,乃『子閎』。」
「哦?」荀彧這便言道:「名刺何在。」
「名刺在此。」衛士遂呈上名刺。
荀彧一觀便知。投刺之人,乃荀彧四兄荀諶之子,荀閎。「子閎」者,謂「從子荀閎」是也。
荀諶今為薊國三川守,兼王宮行人。領食二千石高俸。
時得荀攸所舉。荀悅,荀衍,荀諶,荀表,荀棐,荀祈,叔侄六人,同仕薊國。皆為一城之長。並稱「荀氏六長」。後因政績出眾,與從兄荀衍,同擢為郡守。荀氏一門。自萬石國老,慈明無雙始,中二千石幕府右丞荀攸,二千石太守荀衍、荀諶,千石城令乃至三百石城長,不一而足。
更加薊國興《荀子》為大儒學之基。荀氏家學淵源,穩坐薊國第一名門。
荀閎字仲茂。今為蘆州長。
時東境郡縣草創,百廢待興。安昌郡三縣,扼遼西走廊。尤其蘆州縣,上連昌黎郡,下接遼海郡。扼碣石道,又守壺港。水陸通達,坐擁漁鹽之利,兼得稻作之益。自荀閎到任,通路穿渠,築城圩田,向化島夷,安置遷戶。以家傳聖賢之道,教化蠻夷。蔚然成風,一縣大治。
待薊王歸國。不日當可擢升城令。坐享千石高俸。靈輝大殿,覓得一席之地。
可謂荀氏,後起之秀。
「拜見叔父。」荀閎登堂入室,肅容下拜。
「仲茂速起。」見家門青年才俊,荀彧亦難掩喜色。
「家門安否?」待荀閎落座,荀彧遂問道。
「家中如故。」荀閎恭敬作答。
「所為何來。」荀彧既是長輩,又是東主。故由其發問。
「來送家書。」荀閎此番乃奉命前來。
「家書何在。」荀彧似已早知。
荀閎朗聲言道:「甄都危矣,不可久居。速棄官北上,我主必掃榻以待。」
此便是家書。傳話之人,必出慈明無雙。
荀彧肅容答曰:「彧,已盡知。」
「叔父何意?」荀閎追問。
「仲茂守一縣之長,不可久留。」荀彧答非所問:「且速歸。」
「叔父當知……」荀閎欲言又止。
「三月之事。」荀彧一語破天機。
「『知命者不立乎岩牆之下』。叔父既知,何不早去。」荀閎苦勸。
「『余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荀彧言盡於此。
聞此言。荀閎涕淚下拜,掩面遁去。
目送荀閎遠去。荀彧含笑而立。智者千慮。「道者若丘山,嵬然不動」。
荀閎自敖倉港,輕舟一日往返。泊入南港。
北郭,洽和里。
謂「居中為和」。凡百官所居,中城巷陌,皆以和名。
譬如,比二千石居「咸和里」,二千石居「淳和里」,真二千石居「悅和里」,中二千石居「洽和里」,萬石國老居「至和里」。
幕府右丞荀攸府邸。
「叔父何所言。」荀攸先問。
「叔父言,『心之所善,九死未悔』。」荀閎如實作答。話說,之所以遣荀閎赴甄都傳語,正因與荀攸同輩。
「哦?」荀攸若有所思。荀彧所言,乃出屈原《離騷》中名句:「亦余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
然九死未悔,需心之所善。
君之所善,無非忠君奉主。荀彧,忠於何人?
此,正是荀攸所思。
許,非我等所想。亦未可知。
事不宜遲。荀攸又親赴至和里。拜見慈明無雙。
「文若之意,且去問女荀。」荀國老,亦無有定論。
「喏。」荀攸這便車駕入宮。
女荀,便是荀爽之女,薊國新任中書令荀采。去年九九重陽前,中書令趙娥便已致仕。循例,當以貴人禮聘,嫁入薊王家門。只待薊王歸國,便可如願。中書僕射荀采,繼為中書令。萬中無一,瑞麟博士蔡琰,繼為中書僕射。
南宮,披香殿。
中書令荀采,與右丞荀攸相見。
「兄長心之所善,乃今漢之社稷也。」荀采一語道破:「天子年幼,不及元服。故不忍棄之不顧。且曹孟德忠奸莫辨,待事畢,亦可知也。」
「莫非…」荀攸一點即透:「乃效許子遠,設五連環,已明主公之志乎?」
「正是。」荀采不愧「女荀」之字。
時許子遠巧設連環計,追隨甘夫人南下,自長坂坡斜驅漢津。以測薊王之心。若只全麟子阿斗,必是奸雄無誤。若全甘後母子,必是明主無疑。薊王不負眾望,保全母子。荀攸終於信服。於是洗心革面,投其所好,為薊王出謀劃策。
可比今日,荀彧此舉。
換言之,荀彧絕非坐以待斃,乃為測曹孟德真心也。
「曹孟德,比主公如何。」荀攸當有此問。
「四方館長,朱建平曾言,論天下英雄,唯『曹劉』。」荀采答曰。
不料鐵口神斷,朱建平。對曹操評價,如此之高。荀攸又問:「社稷之臣乎?」
荀采笑道:「朱公只論英雄,毋論社稷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