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澗溝。」車夫對曰:「穿林而過,再行五十里,便是譙縣城。」
「此澗崎嶇難行,附近可有渡口。」主簿又問。
「有一清津,可渡游湖。」車夫又答。
「如此,且去清津。」主簿這便言道。
「好。」車夫辨清路徑,轉去下游渡口。話說,譙縣城北,地勢低洼,水難排出。一到雨季,便成汪洋。水澤大小不定,枯水時徑不過數里,豐水時又徑數十里。
因其大小無常,遊走不定。附近鄉民俗稱「游湖」。
今年乾旱水淺。原先水面,皆成爛泥地。泥足深陷,車馬難行。故仍須經渡口,方能抵譙縣。
葛坡黃巾在南。四野鄉民紛紛北渡,逃離譙縣。渡口累日人滿為患。
「莫非譙縣已破。」主簿掀簾視之,不禁心生疑竇。遂下車攔住一老丈詢問。
萬幸,譙縣未破。然知黃巾大兵壓境,縣令四門高懸,閉城固守。自新蔡等南部諸縣北逃百姓,不得入內。只能繞城北渡,繼續逃亡。
「敢問老丈,許家塢可曾被攻破?」
「許家塢猶在譙縣之南。老朽來時,幸未被賊人攻破。然三日已過,不知今日尚在否。」
「多謝老丈。」
「不敢。」
目送老丈遠去,車夫怒道:「譙縣令貪生怕死,拒不開城納民。黃巾亂起,再添人禍。」
「或恐混入黃巾細作。」中間文士言道:「彼時汝南黃巾勢大,州郡不能敵。本欲固守待援。豈料諸縣城,皆因放入黃巾細作,而一夜城破。」
「唉……」車夫一聲長嘆。
孰是孰非,一言難盡。
譙縣城南三十里,許家塢。
版築夯土,堅壁深壕;虎落吊橋,易守難攻。牆外還排插堅木,高出城頭及腰,以為板楯垛牆。許氏部曲,頭包青幘,身穿革甲戎裝,壁上守備。
累日來,常有小股黃巾出沒,追截流民。躲無可躲,情急之下,許多亂民不顧城頭飛失,衝到塢下。許氏私兵遂落吊橋,放入塢內。塢內流民,越聚越多,已有數千之眾。
許氏雖是當地大族,卻也無法養活數千之口。眼見存糧難以為繼,便有許氏二少主,自領十餘青壯,外出尋糧。
「少主,塢外有潁川公車抵達。」午後,便有部曲入堡通稟。
「又是來徵辟二弟。」許氏少主,年方十八。身長八尺,允文允武:「且放入塢來,不可失禮。」
「喏。」部曲領命而去。
話說,自黃巾逆亂,汝南飽受其害。有許氏少主二人,皆少年英豪。聚壯丁及宗族數千,結營連塢,據險而守。多次擊退亂軍,名噪一時。
本以為黃巾覆滅,可安穩度日。不料年後葛坡黃巾復起,傳聞渠帥乃是巨賊彭脫。
彭脫,汝南黃巾渠帥。
時皇甫嵩、朱雋兵分二路,南北夾擊,乘勝進討汝南、陳國黃巾。追波才於陽翟,擊彭脫於西華,並破之。余賊降散,三郡悉平。待長社火起,騎都尉曹操將兵適至,與朱儁合兵並戰,大破之,斬首數萬級。余賊欲逃宛城,卻被孫堅登城先入,麾下江東健兒蟻附而進,大破敵軍。討平豫州黃巾。
戰後波才授首,彭脫卻下落不明。本以為死於亂軍之中,不料今又在葛坡出沒。
傳聞此賊曾與孫堅戰十數合,全身而退。卻不知真假。
時下豫州大地,黃巾余賊眾多。「汝南、潁川黃巾何儀、劉辟、黃邵、何曼等,眾各數萬。」彭脫為何不南下與之匯合,偏要占據葛坡。凸立於眾賊之外。
許家塢堡,大堂。
賓主相見。
「見過主簿。」
「敢問少主,許褚何在?」
「二弟外出尋糧未歸。不知主簿所為何來。」少主明知故問。
「乃為徵辟令弟。」主簿取州郡公文在手:「不知何時能歸。」
「二弟出門時,並未約定時日。故未知也。」少主笑答。
「如此……」主簿正躊躇間,忽聞許氏部曲來報:「報,有自稱『輔漢大將軍薊王門下督鄭泰』,領大隊人馬,正往塢堡而來。」
「哦?」許氏少主,虎目含威。略作思量,這便言道:「且上壁一觀。」
「喏!」
眾人登塢壁遠眺,果見大隊人馬,鮮衣亮甲,氣勢如虹。
「乃是薊國來使!」便有目光銳利者,歡呼出聲。
「當是鄭公。」許氏少主欣然一笑。
「何以知之?」便有宗親問道。
「豈不聞民諺:『駿聲升騰,揮金僚朋;駕車豪雄,門下鄭公』。」許氏少主笑答:「得鄭公親臨。我許氏一族,何其幸也。速放吊橋,我當親迎。」
「小心有詐。」宗人進言。
「泱泱上國風貌,豈是黃巾宵小能夠仿冒。何故見疑。」許氏少主,龍行虎步,下階而去。
須臾。砦門升起,吊橋落下。許氏少主自領族中青壯,出塢相迎。
主簿等人亦登壁眺望。
中年文士言道:「鄭泰,字公業。大司農(鄭)眾之曾孫也。少有才略。靈帝末,知天下將亂,陰交結豪桀。家富於財,有田四百頃,而食常不足,名聞山東。後投奔薊王,委以重任。更『千里留白書』,令其可自行徵辟千石及以下。時不過六百石俸。近聞薊王新設門下署,門下屬吏,自門下祭酒以降,皆獲擢升。今已得食千石俸。俗語謂『水漲船高』。或可自行徵辟二千石及以下,亦未可知也。」
「原來如此。」見兩支隊伍,相伴入塢,主簿遂言道:「且去相見。」
「固所願也,不敢請爾。」中年文士相視而笑。
三人相伴入塢,又與賓主落座。
鄭泰先呈禮單:「鄭某奉王命而來,獻上薄禮,不成敬意。」
許氏少主,雙手接過。掃眼一看,遂命宗人高聲唱出:「具裝戰馬百匹,樓桑兵甲千套,四出文錢百萬,督亢粳米三千石,上等薊綢百匹,翠玉瓊漿十瓮。」
堂內堂外,抽氣聲連成一片。
待重歸寂靜,許氏少主抱拳相問:「無功不受祿。鄭公攜重禮登門,不知所為何來。」
鄭泰笑答:「汝南大亂在即,許家塢孤木難支。我主命鄭某,接許氏宗人北上。遷居薊國。」
先前不過抽氣,如今卻歡呼雀躍。許氏宗人奔走相告,一時歡聲雷動。
「卻不知,當授予我家少主何職?」便有親信大膽相問。
許氏少主正欲呵斥,卻被鄭泰所止:「可為軍司馬,或一邑長令。」
「食俸多少?」
「比千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