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時局之所以波橘雲詭,其實有一個假象。
朝廷內外似與黃巾餘孽,相向而行。基於此假象,便會得出一個謬論:朝中有人暗通黃巾。
比如,朝廷廢史立牧,於是黑山、白波乘勢而起。黑山兵分二路,一路南下,一路東去。正與何苗、曹操等人路線契合。更加上,先帝崩於沙丘。大賢良師尚在時,孝仁皇乾屍便在台上口出三十二字箴言。如今,似正逐一應驗。前後呼應,諸如此類。
難不成,大漢當真與反賊沆瀣一氣。
實則不然。
再有右丞賈詡,假意配合,暗設連環。之所以如此行事,只因賈詡早已窺破。黃巾餘孽,若要翻盤。唯有:天下大亂。
換言之,神上宗師,嘔心瀝血,智計百出。所求,便是「天下大亂」。如此,方能渾水摸魚,火中取栗。
或不出神上宗師所料。先帝早崩,新帝繼位。為籠絡各方,必分割利益。廢史立牧,乃是其一。而諸如薊王劉備,亦勢必趁亂而起,名為討賊,暗奪江山。
如此一來。外戚、宗室、黨人、宦官、世家,勾心鬥角,各自算計。乃至天下大亂。終令神上宗師如願。
一言蔽之。神上宗師早已篤定,天下大亂,亦是劉備所願。今漢親疏有別。已現真龍之姿的劉備,若要三興炎漢,唯有仿兩漢之初,光武舊例。再出王莽,荼毒天下。自上而下,將舊有秩序悉數打破。那時,薊王振臂一呼,再定山河。
奈何。薊王劉備卻不為所動,傳檄天下,輕鬆化解一場大亂。
然「揚湯止沸,沸乃益甚,知其本者,去火而已」。此舉治標不治本。若要熄「天下鼎沸」之勢,唯有釜底抽薪。殺禍亂之源。滅內憂外患。
百足毒蟲,之所以死而不僵。正因還有神上宗師,暗中操縱。
只需斬其毒首。黃巾餘孽,自會土崩瓦解,各個擊破。
擒賊擒王。
滎陽,因位於滎澤之陽而得名。東有鴻溝通淮泗,北依敖山臨大河,南面遙望京索,西過虎牢接洛陽。地勢險要,為南北之綰轂(要衝)、東西之孔道。春秋時,晉楚稱霸中原,曾鏖戰於此。戰國時,秦拔滎陽置三川郡,並設敖倉於敖山。秦末吳廣曾奉命監攻滎陽。楚漢相爭,高皇取敖倉之粟扼項羽於滎陽東,終以鴻溝為界,中分天下。
古往今來,皆為兵家必爭之地。
今屬河南尹治下。
城外,都亭。日上三竿,便有一白衣儒士,輕身入內。
舍中佐吏,急忙上前:「見過先生。」
「勞煩少吏為我僦車。」儒士和煦一笑,將銅錢奉上。
佐吏雙手接過:「不知先生去往何處?」
「遠赴薊國。」儒士答曰。
「若去薊國,何不乘船。」忽聽舍內有人朗聲言道。
儒士舉目相望。見一行人等,雖著布衣,卻難掩貴氣。這便近前行禮:「滎陽服虔,見過諸位。」
「原來是子慎先生。」便有五陵公子,起身行禮。
「閣下何人也?」儒士疑問。
「久聞先生大名。某乃何苗。」正是喬裝至此的何苗、袁術一行。
「原是河南尹當面。」儒士肅容回禮。
見服虔目光投來,袁術亦起身通名:「鄙人袁術。」
「見過長水校尉。」儒士從容回禮。
自與劉備相識,董重、何苗、袁術等人,頗多禮賢下士。
引服虔落座,何苗笑問:「先生此去薊國,欲登頂黃金闕乎。」
「非也。」服虔笑答:「此去,只為拜訪鄭公。」
「莫非《春秋》已注成。」又有聲音,出自身後。
袁術聞聲笑道:「不請自來,曹孟德。」
竟與曹操、孫堅,不期而遇。
「見過曹輕車。」服虔起身行禮:「初稿已成,故欲往薊國一行。請鄭公過目。」
服虔,初名重,又名祗,字子慎,河南滎陽人。少貧好學,有雅才,善作文。入洛陽太學肄業,尤明《左氏春秋》。曾變姓名,為廚工。入大儒崔烈之門,竊聽崔烈與其弟子講論《春秋》。知不能逾己,稍共諸生敘其短長。烈聞,不測何人。然素聞虔名,意疑之。明早往,及未寐,(崔烈)便呼:「子慎!子慎!「虔不覺驚應,遂相與友善。
鄭玄聞其說《春秋》事,大為讚賞。時(鄭)玄注《左傳》未畢,遂以注稿相贈。虔專心致志,歷經寒暑,終撰成《春秋左氏傳解》。
《左氏春秋》,漢時又名《春秋左氏》、《春秋內傳》。漢以後多簡稱《左傳》。相傳,乃春秋末年,魯國左丘明為《春秋》做注成書。與《公羊傳》、《穀梁傳》合稱「春秋三傳」。
年代久遠,其意難明。故服虔再為《春秋左氏傳》註解。等同於,為《春秋》二次註解。
漢時始興「春秋決獄」。為便於天下學子領悟《春秋》,服虔這套《春秋左氏傳解》,堪稱《決獄工具書》。茲事尤其體大。
「果然如此。」曹操肅容下拜:「子慎先生,功在千秋。請受操一拜。」
「不敢,不敢。」服虔回拜。
曹操又引薦孫堅,與其相識。待重新落座。何苗笑道:「先生此去薊國,必受禮遇。薊王亦當重用。」
服虔眸中憂思一閃而過:「實不相瞞。此去,亦為避禍也。」
「哦?」何苗不由一愣,脫口而出:「河南腹地,帝國之中。何禍之有。」
服虔答曰:「不瞞使君。滎陽群盜聚集,暗流涌動。不出二年,當有大亂。」
聞此言,孫堅虎目微睜。
眾目相對。曹操問道:「朝中內外,尚未聽聞。先生又是從何而知?」
服虔低聲答曰:「諸位可曾聽聞『神上使』之名乎。」
「黃巾餘孽。」孫堅脫口而出。
曹操亦點頭:「南陽黃巾首領張曼成。率眾在南陽起兵,自稱『神上使』。斬南陽太守褚貢,占宛城百日。後被新任南陽太守秦頡擊潰。張曼成不知所終,傳聞已死於亂軍之中。」
「非也。」服虔低聲言道:「張曼成,正藏匿於滎陽境內。」
「嘶——」何苗不由倒吸一口涼氣:「一時不查,竟令巨賊如此近身乎!」
輕身赴險,莫過如此啊。
微微睥睨,坐立不安之何苗。孫堅抱拳相問:「敢問先生,消息從何而來。」
見孫堅虎目寒光,服虔旋即醒悟:「校尉欲討賊乎。」
孫堅傲然一笑:「然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