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來最新章節 第一千一百五十六章 天公作美

    年輕道士蹲在長凳旁邊,看著那口天井,揉了揉臉頰。

    仙尉不知為何憑空生出個感受,天公作美,有此人間。

    一旁楊家藥鋪後院的柴房,堆放了一屋子老舊的破爛貨,無人打理太久了,顯得雜亂無章。

    楊老頭指定這間屋子的物件都是留給李槐的,李槐沒要,不願老人走後,房子一空再空。

    李槐想要讓陳平安幫忙搬走,不管是代為看管,還是憑眼緣自取,都隨意,只是陳平安哪敢。

    陽光透過窗戶,屋內並無半點陳腐氣息,鄭大風怔怔出神,呆立片刻。

    鄭大風一跺腳,將架子上邊的一本薄冊揣入懷中,要出門去借三輛板車,就讓仙尉使喚一下徒弟,免費的勞力,不用白不用。

    仙尉便從袖中摸出一張摺疊成飛鳥狀的黃璽符紙,念念有詞,默誦口訣,吹了一口氣,靈光閃爍,仙尉輕聲嘀咕了幾句,丟了符鳥,從天井那邊振翅躍出,讓林飛經來此匯合。

    鄭大風驚嘆道:「摺紙成鶴,翩躚遠去,口吐真言,報道消息。仙尉老弟還有臉說自個兒不是活神仙?」

    仙尉有些臉紅,林飛經很快趕來楊家鋪子,前院石靈山沒有攔著鄭大風「搬家」,反而還幫忙一起搬動那些大大小小的老物件。

    不管怎麼說,鄭大風都是師兄,人是丑了點,嘴巴是臭了點,心眼倒是不壞的。

    期間鄭大風不忘跑去灶房,順走了幾顆茶葉蛋。家賊難防,石靈山也懶得計較。

    臨了鄭大風得寸進尺,與石靈山詢問一句,那條不值錢的老舊長凳能一併帶走嗎?反正仙尉道長那板車上邊還有點空閒位置,拿麻繩一綁,物件就更穩當了。

    鄭大風本以為石靈山要破口大罵,不曾想對方竟然點頭,看了眼年輕道士,說你們搬走就是。

    事出反常必有妖,鄭大風就有些心慌,望向石靈山,師弟以心聲直白撂下一句,無可奉告。

    推車往西邊大山去,鄭大風心跳如雷,實在是由不得他不緊張萬分。

    且不說那條長凳,只說懷內那本小冊子,更像是一部目錄。楊老頭以墨、朱、綠三色筆墨分別寫下諸多器物的名稱,既不記錄任何煉製、解禁之法,也不寫它們的歷史淵源,可謂吝嗇筆墨至極。

    所幸還是分出了三個門類,道、法、術,三種品秩,其中道物有二,俱是青銅器,一隻品相完好的小鼎,一棵破敗不堪、多處斷痕的青銅樹。此外法物有十二件,術物有五十六。

    別看鄭大風此時瞧著滿臉喜氣洋洋,其實取了冊子,就開始後悔,等到出了藥鋪,推車沒走幾步,已經悔青了腸子。他當然知道師父最是寵溺李槐那個小兔崽子,卻仍是低估了師父隔代親的程度。

    路過李槐他們家的老宅子,位於小鎮最西邊,而真珠山又是西邊大山裡邊最靠近小鎮的,所以算是近鄰。

    李柳,手握一條光陰長河和掌管所有水裔的江湖共主。王朱,世間唯一條真龍。

    天無絕人之路,大概那位三山九侯先生,他從一開始就沒有想要對遭了「天厭」的蛟龍趕盡殺絕。有意網開一面,否則這位遠古天下十豪的候補,就不會只是打造福祿街和桃葉巷,將其餘陣法都交由不記名弟子的王旻去布置了。

    只是王朱與李柳幾無交集,怨誰呢,怨天公不作美,還是怨人間的捷徑和岔路太多?

    進了山,彎彎繞繞的道路上,響起一陣陣車軲轆聲。

    幾個大包裹里的瓶瓶罐罐,相互磕碰,好似一群鬧脾氣的稚童,一邊吵架一邊打架。

    林飛經驚訝道:「師父,今日山中起了好大的雲霧。」

    他們如同騰雲駕霧的仙人,鄭大風笑呵呵道:「霧裡看花,朦朧美人,心曠神怡,這會兒咱們放個屁都是香的。」

    雖然嘴上話說八道,鄭大風實則心知肚明,這是那劉饗接連下了幾道「封正詔書」的緣故。

    鄭大風壓低嗓音說道:「仙尉老弟,這麼多傢伙什,咱倆隨便挑幾件有眼緣的?當挑夫,還有酬勞呢,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咦,林道友也在。」

    仙尉無奈道:「大風兄,貧道為人處世,還是有幾分風骨的。」

    話是這麼說,鄭大風跟仙尉心有靈犀,同時望向林飛經。

    林飛經一向尊師重道,眼觀鼻鼻觀心。

    跟連私籙都無的仙尉不同,道士林飛經,算是正統意義上的修道良材。

    他是真心覺得師父言語有深意,舉止自然。反觀自己,便匠氣了。

    鄭大風試探性道:「見者有份,該是你的緣法,林道友有無相中的物件?」

    林飛經搖頭道:「鄭先生說笑了。」

    鄭大風猶不死心,想要把林飛經一起拉下水,說道:「就憑這鄭先生的稱呼,我也要禮尚往來,送你幾件東西啊。」

    林飛經只是不肯點頭,心中認定一事,這是師尊對自己道心的考驗。

    落魄山祖山,集靈峰之巔,主客雙方憑欄而立,遠眺大地山河。

    魏檗率先告辭離去。

    忽的劍光一閃,朱斂伸手抓住那把傳訊飛劍,朱斂看完密信內容之後交給鄭居中,「是從中土神洲九真仙館那邊寄來的。雲杪仙人在信封上邊寫的是陳山主親啟,內容卻是如何如何與鄭先生感恩戴德。」

    鄭居中擺擺手,說道:「不用看了。」

    朱斂收起密信,忍俊不禁,「這雲杪,也是個妙人。」

    魏檗的披雲山幾乎跟落魄山同時收到了一封飛劍傳信。

    原來是桃葉巷那邊的魏氏家主,魏本源,或者說是恢復本來面貌的道士王旻,書信一封寄到了老宅,大致意思,與朝廷承諾願意主動獻出那片神仙墳地界。魏氏家族是昔年驪珠洞天的大地主之一,比如福祿街李氏則擁有老瓷山那邊的地契,盧氏至今還占據著龍鬚河與鐵符江兩岸的廣袤田地。

    王旻沒有跟朝廷講明緣由,不過大驪戶部跟皇帝陛下都很清楚,這是魏氏提前給出的一份賀禮。

    好事。

    溪澗可愛,雲霧清新,一路閒談,倒也快意。

    若無仙尉,鄭大風還真不敢自作主張,隨隨便便攬事。

    過了天都峰,到了落魄山,見那岑鴛機難得在山腳休歇,獨自坐在桌旁發呆。

    今天雲霧奇重,由南邊來,至此好像爬山,到了半山腰便力竭,漸漸凝為一片棉花似的雲海。

    鄭大風鬆開推車把手,讓仙尉師徒先將東西搬去宅子,自個兒去桌邊坐下,翹起二郎腿,揉著胳膊,打趣道:「岑師傅,真放心將那邊全權交給溫宗師啊?就不怕他誤人子弟?」

    如今岑鴛機跟鄭大風都是跳魚山鶯語峰的教拳師傅,自從多出一個賴著不走的溫仔細後,鄭大風很多時候就乾脆讓溫仔細負責傳授武藝,那幫少年少女也認。尤其是自從上次陳平安現身鶯語峰演武場,這些心氣不低的孩子,就徹底乖巧了。何況溫仔細在寶瓶洲的山上,本就名氣不小。

    用鄭大風的話說,就是你們現在是學拳,才有機會聽幾句裴錢的指點,接觸到溫仔細這種宗師,等到哪天你們出師了,自己去山外闖蕩江湖,別說是止境,再想要在路上見著個山巔境,都是登天的難事,運氣好,才能碰著一兩位遠遊境武夫。

    岑鴛機說道:「沒什麼好不放心的。」

    鄭大風好似沒話找話,「我聽說啊,有頭被白也劍斬屍解的中土大妖,飛升境圓滿,化名周乎,道號『美徵』,真身是啥,眾說紛紜,有說是蠍子精的,也有說是狐狸的。可了不得,在那中土神洲,文廟聖人們的眼皮子底下,都可算是割據一方的豪雄,極深的地底下,擁有一座古怪異常的渡口,傳聞可與黃泉路接壤。它的本命物是一把琵琶,論道齡,要比鐵樹山的郭藕汀還要悠久。浩然天下的『妖魔鬼怪』,曉得吧,魔,當然是說白帝城的鄭居中,鬼說的就是扶搖洲後山的楊千古,怪是形容竹海洞天的青山神夫人,打頭的妖,就是這位美徵道友了。」

    岑鴛機疑惑道:「與我說這個做什麼。」

    她一個純粹武夫,與這些神神道道,八竿子打不著的關係。

    鄭大風直勾勾看著岑鴛機,笑道:「怎就沒關係了?」

    岑鴛機皺眉說道:「有話直說,不用跟我打啞謎。」

    鄭大風說道:「道門屍解法,終究是下乘,算不得長生正道,假託外力的屍解,又要下一等,所以對『外力』的要求就高了,周乎極為自負,眼高於頂,雷解之法,要找的話,當然就要找龍虎山天師,毫無懸念的不二人選,可惜雙方並沒有香火情,周乎既不肯低這個頭,天師也未必願意承擔這份因果。」

    「水解,倒是勉強可以找淥水坑的澹澹夫人,但是澹澹夫人的道力還不如周乎,屍解成功的可能性太低了,說不定會保不住一副仙蛻,就此淪為大道無望的鬼仙,又會心有不甘。若選火解,當然就要找北俱蘆洲的那位扛把子了,本來此解最為契合自身大道,折損道力最小,問題是好死不死的,周乎剛好與火龍真人有舊怨,周乎只是求份屍解,又不是一心求死,萬一火龍真人只是嘴上答應,心中暗道一句,自己送上門來了是吧」

    「山解,又如何能夠尋見神出鬼沒的三山九侯先生呢。周乎也無膽識,去打攪這位德高望重、法力無邊的前輩。」

    「要說劍解,更是奢望。」

    出海訪仙,就算周乎僥倖找到得那座孤懸海外的島嶼,也註定無法見到那位人間最得意。

    「可世事就是這般巧合,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周乎得償所願,終於還是劍解了。」

    岑鴛機只當鄭大風是在炫耀一些道聽途說而來的學識見聞,由著對方好似天橋說書的絮叨。

    鄭大風笑道:「只緣身在此山中。」

    岑鴛機見那鄭大風的眼神有些不正經起來,便起身去往跳魚山。

    她在行走之間,渾然不覺,自己眉心處出現一粒金光,轉瞬之間便蔓延整張臉龐,下一刻,岑鴛機神采煥發,身後拖拽出千百條金色遊絲,之後那些交織成一個模糊人形的縹緲光線,便與岑鴛機脫離,清光皎然,剎那間生發出經絡,氣府,白骨,血肉,法袍,佩飾

    再一轉身,已是女子。

    珠圓玉潤不說,只說面容之美,更是難以形容。

    正是暫住在岑鴛機神魂中的大妖周乎。

    得了山頂鄭先生的一道法旨,它才敢破例現身。

    鄭大風對此毫不驚訝,朝她攤開手掌,懶洋洋道:「坐。仙尉道長和小米粒都忙著,就由我招待美徵道友了。」

    周乎落座桌旁,風姿卓然。

    鄭大風朝她遞過去一顆茶葉蛋,「道友嘗嘗?市井風味,價廉物美。」

    周乎搖頭。

    比如鄭旦已經去往九真仙館出劍,要替雲杪的道侶,仙人境的鬼物魏紫,兵解脫劫,魏紫接受了那位鄭先生的建議,富貴險中求,身為女鬼,仍是選擇在白晝的陰雨天,嘗試舉形飛升。

    鄭大風將那茶葉蛋在桌上輕輕一磕,開始剝殼,隨口問道:「這些年藉助岑鴛機的耳目,對這座山頭有何感想?」

    周乎並無開口說話的興致。

    鄭大風笑道:「看待此山,如一本書,繁采寡情,久味有厭?」

    周乎默然。

    鄭大風奇怪道:「難道山上傳聞都是胡編瞎說的,美徵道友並非是那種剛愎自用、桀驁難馴的山巔修士?」

    周乎眯眼道:「馴?」

    鄭大風囫圇吞下一顆剝完殼的茶葉蛋,歉意道:「是我失言了。」

    若是我不失言,姑娘你會開口麼。


    周乎說道:「你方才說錯了一件事,我跟龍虎山不是沒有香火情,我早年與上代天師在幽冥道上,有過一段同行的經歷,合力追殺過一頭道行高深的兇悍鬼物。老天師為公道,我是報私仇。」

    鄭大風恍然道:「原來如此,還有這等密事。」

    周乎嘆了口氣,「雖然沒有成功,但是也算相逢投緣,離別之際,他曾答應過我」

    鄭大風趕忙接話道:「不懼非議,結為道侶?」

    周乎眼神泠泠然,看了眼這個口無遮攔的漢子。

    鄭大風悻悻然道:「你繼續往下說故事。」

    周乎說道:「若是合道失敗,就去龍虎山天師府,他願意出手相助。」

    鄭大風點頭道:「高義。」

    周乎說道:「老天師跟隨禮聖去往天外,未能返回浩然天下。這件事就算擱置了,我也不願多提。」

    鄭大風神色古怪,說道:「如果不出意外,龍虎山是將此事交付給了身為外姓大天師的火龍真人。如此一來,雷解,火解,水解,老真人號稱三絕頂,剛好以三解渡三劫。相信不比白也出劍兵解的效果差了。我猜是老天師有自己的考量和推演,沒有將真相說破,但是相信火龍真人肯定會主動登門,找你打一架,你輸而不死,成功兵解,留下遺蛻一副,當是給天地還清債務只看結果,終究還是殊途同歸,美徵道友就此脫劫悠遊人間,得以離開地底,重見天日。」

    周乎驀然抬頭,望向山頂那邊的鄭居中,她似有怒容。

    她若是早知此事,何必多此一舉,與鄭居中訂立主僕契約?!

    但是鄭居中視而不見,分明都不願與她解釋一句半句。

    周乎咬牙切齒,站起身,一身磅礴道氣涌動,山腳雲霧如沸。

    鄭大風跟著抬頭看了眼山巔,那幾位雲上的神仙。

    白帝城已經有了一位合道失敗的閽者鄭旦,還要再收個同樣境遇的周乎?

    實在很難想像,到了鄭居中這個境界的修道之人,接下來還能做什麼?反了天嗎?

    鄭大風又拿出一顆茶葉蛋,輕輕往桌上一磕。山間異象便消散了。

    周乎穩住道心,緩緩收回視線,意味深長,瞧了一眼這個落魄山的首位看門人。

    鄭大風低頭,不急不緩剝蛋殼,自顧自笑道:「看了你們這麼久,總不能白看。有幾句大話,早就想要與你說上一說。」

    周乎重新坐回長凳,淡然道:「洗耳恭聽。」

    鄭大風聞言大喜,朝手心吐了口唾沫,抬起屁股,身體前傾,就往她耳邊湊過去。

    下作也要有個限度!周乎一臉匪夷所思,滿臉厭惡,只是一揮袖子,重重打掉鄭大風的手掌。

    還在輕手輕腳搬東西的仙尉瞧見這一幕,咂舌不已。

    山頂那邊,陸神疑惑道:「明明是個正經人,何必故作粗俗?」

    他已經將那部地鏡篇交予鄭居中,給書之前,百般難熬,給了之後,反倒是認命,釋然了。

    不得不承認,鄭大風確是個怪人。

    劉饗卻沒有興趣回答這種問題,只是與鄭居中笑道:「處心積慮如此作為,只是為了針對一個,好像不符合鄭居中的行事風格。」

    鄭居中說道:「既然答應過崔瀺,要幫忙看顧落魄山,總要未雨綢繆,早做事情。」

    劉饗問道:「之後如何安排周乎?」

    鄭居中說道:「她暫時無大用,仍作一伏筆。」

    劉饗啞然失笑。

    山腳,鄭大風剝了大半茶葉蛋,就停下手,將其擱放在桌上,指了指,笑道:「蛋黃,蛋白,蛋殼。」

    周乎如墜雲霧。

    鄭大風見他不開竅,便解釋道:「三者各有邊界,各自成就世界。」

    周乎嗤笑不已,裝神弄鬼,故作玄虛?

    鄭大風眼角餘光瞥了一下宅子門口那邊正在朝自己擠眉弄眼的年輕道士,繼續說道:「語言只是幫助我們理解這個世界的工具,跟村野莊稼漢子手中的鋤頭,岸上縴夫拖拽著的縴繩,它們在本質上沒什麼兩樣。對話,求學,修道,都缺不了言語。但是語言並不能完全解釋清楚天地的所有『道』,所描繪的,也並非是天地的全貌。」

    「所以就需要靠想像力去彌補了。」

    「畢竟很多時候,文字反成障礙。所以就有了說即不中,只可意會不可言傳,有了心有靈犀一點通,言下有別悟。不可名狀的景象,難以言說的境地,令人詞窮的意味,電光火石之間迸發的靈感道祖最知道,不也說了句強名為道?道祖尚且如此,你們能奈何?」

    「土黃天青白。語言是大地,想像是天穹。就共同構成了我們眼中和心中的所謂天地。」

    「語言。想像。而最後一層蛋殼,便是十四境與十五境的那道藩籬。」

    聽到這裡,周乎又一次對鄭大風颳目相看,「人不可貌相。」

    鄭大風笑容牽強。

    宅子門口那邊,林飛經聽了也就只是聽了。

    仙尉卻是有些新鮮體會,時而皺眉時而開顏。

    掌律長命跟朱斂一起拾級而下,鄭大風轉頭調侃道:「緊不緊張?」

    長命微笑道:「還好。」

    鄭大風好奇問道:「咱們那位活蹦亂跳的編譜官大人呢?」

    長命說道:「說是不小心崴了腳,找狗皮膏藥去了。」

    鄭大風大笑不已,朝朱斂招手,道:「老廚子,怎麼不陪客?」

    朱斂笑眯眯道:「道不同不相為謀,尿不到一個壺裡去。我又不是窯姐兒,他們也不給嫖資。」

    鄭大風笑罵道:「粗鄙!」

    劉饗微笑道:「斯文在茲。」

    夜航船上,靈犀城內的街道上,誰的心情都不輕鬆,還是劉羨陽插科打諢,才讓氣氛不至於太過凝重。

    臉頰紅彤彤的貂帽少女雙手叉腰,理直氣壯道:「算命的說了,我有大婦相!」

    大手大腳掙錢,扣扣搜搜花錢,財運亨通。相夫教子,持家有道!

    私底下到了掌律長命那邊,謝狗特別狗腿,尤其諂媚。

    見了面,一口一個靈椿姐姐,不如咱倆挑個好時辰義結金蘭吧?

    劉羨陽忍不住好奇詢問謝狗,跟長命掌律攀了關係,有用麼?謝狗斬釘截鐵回答一句,真管用!

    謝狗在山中很是忙碌,人生極有盼頭,首先要跟小陌結為道侶,擺完酒,就趕緊洞房花燭夜。其次成為十四境純粹劍修,再歸攏那些道法為一,熔鑄一爐,百尺竿頭更進一步,成為強十四。還要當大官,把霽色峰祖師堂的座位往前邊挪一挪,掙大錢

    西邊大山,北邊路上,一撥嬌氣的外鄉富家少爺、豪門千金,僱傭挑夫,乘坐鋪有棉褥的滑竿,晃晃悠悠,他們從州城那邊入山,打算去落魄山那邊「假裝路過」。只是山水間驀然起了濃重大霧,不見丈外的景象,眾人讚嘆不已,只覺得仙氣縹緲,宛如幻境,不愧是陳劍仙的成道之地,果然神異!

    人間各地,大好山河,活潑潑的,億兆生靈,天公作美。

    劉饗問道:「當年廊橋那邊最後開口的,說了一句『事不過三,點到即止』,可是那位?」

    鄭居中點頭道:「正是道祖。」

    陸神心中悚然。

    陸神以心聲問道:「黃鎮的未來大道成就很高?」

    已經可以確定鄭居中跟自己借書,是用以對付黃鎮,鄭居中要保證萬無一失。

    能夠讓鄭居中如此興師動眾,想必將來的黃鎮,定然難纏至極。

    劉饗說道:「在那青冥天下的雷澤湖底,此人虛耗光陰多年,本來已經心如死灰,不曾想誤打誤撞,得了一樁不太講理的大機緣,至於他按部就班,無聲無息,成為一位十四境純粹劍修,反而是其次的。」

    陸神感嘆不已,十四境,還是劍修,黃鎮難道就是陳平安在人間的最大苦手?

    劉饗笑道:「更多真相,合適說嗎?」

    鄭居中說道:「事已至此,沒什麼不能說的。」

    劉饗一語道破天機:「那黃鎮用心深沉,趁著陳平安與姜赦對峙的關鍵時刻,故作偷襲,出劍不停。若是止步於此,黃鎮還不算難纏,他還會假裝不敵,身死道消。因為黃鎮想要從陳平安那邊謀求一場劍解,打破大道藩籬,藉此躋身偽十五。等到那一刻到來,才是黃鎮真正與陳平安問劍的時機。」

    陸神道心一震,偽十五境的純粹劍修?!

    天外。

    新天庭。

    她抬起手臂,招來一艘大如整座蠻荒天下的柏舟,緩緩靠近金色拱橋,泊岸之際,船頭觸及長橋那一刻激起的璀璨漣漪,落在人間欽天監鍊氣士眼中便是一番驚人異象。

    周密目送她登船離去。

    極遠處,數以億計的銀色細微之物,浩浩蕩蕩連綿成片,它們好似無垠太虛之內的某種奇異,正在遠遊,只是被她斜睨一眼,探臂抓起一輪大日,隨手拋去,便將後者瞬間碾為齏粉。

    集靈峰山頂,抬頭看天的劉饗收回視線,問道:「準備何時遞劍斬殺黃鎮?」

    陸神眼皮子微顫。早知道如此,就學那位魏夜遊,隨便找個藉口打道回府。

    劉饗又問道:「是需要等他有了嶄新飛劍?」

    地肺山,高孤。家鄉在那汝州南山國潁川郡許縣的地肺山,女子劍修高瓊。隔壁長社縣靈境觀,常駐道士常庚,少年陳叢。年少時測字得「平安」二字的青泥洞天徐棉。心懷怨懟的朱鹿。真名燕國的劍氣長城祭官,林江仙。精通卦象的守山閣楊傾。將黃鎮送往雷澤湖底的龍道人。即將去往潁川郡遊山玩水、與那道觀少年產生交集的楊徵等等他們就是一條綿延山脈的群峰。

    余斗似乎看出了這條脈絡,不知為何卻沒有出手。

    當然,就算余斗勘破了又出手,對於鄭居中而言,也無妨。

    劉饗顯然還在耐著性子等待答案。

    鄭居中說道:「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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