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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襲青衫,瞬間掠出祖師堂,就像一條青色瀑布,從青萍峰之巔流瀉至山門口。
崔東山嗑著瓜子,笑道:「議事暫緩,暫緩片刻,我們先喝茶就是了。」
裴錢原本想要跟著師父去山門口迎接李寶瓶,大白鵝卻笑著朝她搖搖頭。
裘瀆、陶然這撥剛上山沒多久的祖師堂成員,還有葉芸芸這些客卿,自然都會倍感奇怪,不知是何方神聖,值得陳山主如此興師動眾,好像天大事情都可以暫時擱下,二話不說就直奔山腳了,甚至就連在祖師堂這邊說句話的功夫都不願意浪費,這可不像是陳平安的一貫作風。
崔東山突然眼睛一亮,「大師姐,我曉得咱們落魄山門風由來的最大功臣了!」
裴錢瞪眼道:「別扯到寶瓶姐姐身上去!」
落魄山年輕一輩,要麼怕崔東山,要麼怕裴錢。
但是像白玄這些很晚才進入落魄山的孩子,可能都不太清楚,大白鵝也好,裴錢也罷,在某人那邊,都會跟平時不一樣。
崔東山曾經被那個人拿著印章往腦袋上蓋印,小時候就能將幾個老捕快騙得團團轉的裴錢,也曾心甘情願乖乖當那人的小跟班,經常一起抄書,至於李槐,當年在小鎮鄉塾求學時,更是連褲衩都被丟到樹上去,哭得一臉眼淚鼻涕,關鍵還不記那人的仇。
山門口,陳平安飄然落地,笑容燦爛。
李寶瓶咧嘴笑道:「小師叔,新年好!」
紅棉襖女子,手持綠竹杖,佩狹刀祥符,腰懸一枚雪白酒葫蘆,身材修長,大姑娘了。
陳平安看了眼那枚養劍葫,李寶瓶赧顏道:「小師叔,我不常喝酒的,偶爾看書乏了,提提神,跟酒蟲搬救兵,去跟瞌睡蟲打架嘛,勝多輸少!」
陳平安輕聲笑道:「這算什麼,小師叔都快是個酒鬼了。走,小師叔帶你上山逛逛,今天剛好是宗門慶典,咱們先去祖師堂坐一會兒,小師叔還有點事情要聊,你就當補上那場觀禮了。我們腳下這處山頭,叫仙都山,旁邊兩座,分別是雲蒸山和綢繆山,都是你崔師兄取的名字。」
李寶瓶使勁點頭,然後她指了指宗門匾額,「青萍劍宗,名字就尤其好啊,風生於地,起於青萍之末。既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又說一葉浮萍歸大海,人生何處不相逢,寓意多多且美好,崔師兄能想到這麼好的名字,真是難為他了,估計翻爛了辭典,才碰運氣想出來的。」
陳平安笑眯眯道:「這個宗門名字,是小師叔自己取的。」
李寶瓶一雙漂亮靈動的眼眸,眯成月牙兒,故意嘆了口氣,「唉,半點不意外的事。」
陳平安就要伸手去幫忙牽馬,李寶瓶連忙搖頭道:「它不用上山,留在山腳好了。今兒是小師叔的宗門慶典,它剛吃飽呢,要是半路拉屎,還要麻煩小師叔去找掃帚簸箕,多不像話。」
陳平安忍俊不禁,道:「多大點事。」
李寶瓶拎起綠竹杖,大手一揮,「自個兒頑去。」
馬蹄陣陣,看方向,是去落寶灘那邊飲水了。
祖師堂裡邊,崔東山一直擺出歪著腦袋豎耳聆聽狀,聽到這裡,朝裴錢嘿嘿笑道,怎麼說?服不服?
陳平安帶著李寶瓶緩緩走在山路上,兩人拾級而上。
當那個紅棉襖女子驀然現身,青萍峰山頂這邊的郁泮水被嚇了一跳,這可不是什麼一般意義上的縮地山河,「聚寶兄,這個小姑娘,難不成是直接跨洲而來?我道行淺,看個熱鬧都難,聚寶兄你境界高,給掂量掂量?」
劉聚寶的表現卻有點古怪,只是眺望雲蒸山吾曹峰那邊的景象,對那山腳牽馬的女子視而不見,對好友的詢問,也是置若罔聞。
郁泮水自顧自嘀咕道:「可真要說是跨洲遠遊,這還能帶匹馬?傳說中的拔宅飛升,也沒這份天地異象吧,竟然能夠裹挾中土神洲的山水氣運,奇了怪哉,怎麼我瞧著還有些中土穗山的道氣?當今天下,誰能夠從山君週遊那邊虎口奪食,我可是聽得耳朵起繭子了,咱們這位神號『大醮』的周山君,脾氣可是一貫不太好的。」
浩然天下的山水神靈,能夠擁有「神號」的,屈指可數。如今按照文廟最新律例,暫時就只有中土五嶽和四海水君有此殊榮。
劉幽州以心聲說道:「好像是山崖書院的李寶瓶,聽說她與寶瓶洲齊渡舊廟祝林守一,還有賢人李槐,都是那位齊先生的嫡傳弟子,李寶瓶好像打小就喜歡穿紅衣裳,治學之餘,最喜歡獨自遊歷,前不久她在禮記學宮那邊通過考校,已經是儒家君子了,李寶瓶曾經跟橫渠書院的元雱有過一場辯論,我跟山上朋友借閱了那份鏡花水月的拓本,根本聽不懂他們倆在吵什麼,按輩分,隱官大人確實能算是她的小師叔了。李寶瓶既然是文聖老爺的再傳弟子,文聖老爺又與穗山關係一直很好,說不得是周山君親自送她來這裡的?」
郁泮水恍然道:「原來是她,原來如此,難怪難怪。」
劉聚寶依舊不上鉤,週遊確實能夠將人送到別洲,但是鬧出的動靜,絕對不會這么小,如果真是穗山那邊的神通手段,按照三山九侯先生最早對術法的界定,再聯繫李寶瓶如今的修為境界,想要跨洲,週遊就需要一口氣用上數種上古神通,搬山移景幽通,定身坐火以安魂魄,借風履水神行,那麼李寶瓶雙腳落地時,整個仙都山地界都會為之震動,而且穗山付出的代價註定不小,肯定會消耗一部分穗山道氣,但是以週遊的行事風格,這位名動天下的大醮神君,是公認的鐵面無私,與文聖一脈關係再好,都不會如此假公濟私。
顯然是另有高人,只說對方這一手,完全可以用十四境修為視之。
所以這也是劉聚寶故意假裝什麼都沒看見的緣由所在,浩然天下的十四境修士,就那麼幾個,桐葉洲這邊,早先有位東海觀道觀的落寶灘碧霄洞主,如今已經去往青冥天下開闢道場,由於老觀主的自身合道所在,當年那場仗再打下去,老觀主就要被迫分擔蠻荒天下那邊的「天時地利人和」,世道越不太平,這會讓老觀主的修為一降再降,萬一寶瓶洲守不住,說不定到時候老觀主想要脫身都難了,總不能真讓周密一個山上晚輩,騎在頭上作威作福吧。
有個「雞湯和尚」綽號的僧人神清,也去了西方佛國,極有可能,是悄悄展開了第四場護道。
老瞎子待在十萬大山不挪窩,白也身在玄都觀,至於那位重返十四境的斬龍之人,向來孤雲野鶴。
那麼極有可能,浩然天下,已經多出了一位深藏不露的十四境修士,要麼就是很快就會多出了一個嶄新的十四境。
有些事,是必須要假裝不知道的。
郁泮水的境界是不高,玉璞境而已,眼力卻是有的,不可能不清楚這一點,況且當年驪珠洞天那樁變故的由來,以郁泮水跟繡虎的關係,也不能算是徹頭徹尾的局外人。
郁泮水瞥了眼當悶葫蘆的皚皚洲劉氏財神爺,嘖嘖道:「不愧是聚寶兄,為人處世滴水不漏,難怪比我掙錢多,多太多了。」
郁胖子一直好奇,難不成身邊這位聚寶兄的合道之路,就是掙錢,比如……掙到浩然天下一半的神仙錢?但是也不對啊,劉聚寶掙錢的本事確實天下第一,但是花錢一事,也不是一般的大手大腳,可要說劉聚寶是試圖憑藉花錢來換取文廟功德簿上邊的功德,又不太像。其實郁泮水一直覺得看不穿身邊此人,與劉聚寶相處越久,總有種霧裡看花的不適之感,哪怕是繡虎崔瀺,或是白帝城鄭居中,所謂的看不透,那只是他們兩個腦子太好,棋力太高,但是歸根結底,有些脈絡,還是比較清晰的,比如崔瀺可以做得出世人眼中大逆不道的欺師滅祖,可以叛出文聖一脈,但是崔瀺絕對不會放棄他心目中的讀書人身份,鄭居中,即便頂著個天下第一尊魔道巨擘的身份,所思所想,亦是極高極遠極深,但是鄭居中的骨子裡,依舊會給郁泮水一種粹然醇儒的感覺,當然,可能是鄭居中故意讓他郁泮水感受的一種錯覺。
劉聚寶呢,則不然,反而最讓郁泮水琢磨不透,根本吃不准劉聚寶到底想要幹什麼,好像某個最大的「真相」,都被劉聚寶的掙錢的「事實」,給掩蓋了。
劉聚寶淡然笑道:「日久見人心。等到真的世道太平了,你就知道我賺那些錢財的用處了。」
掙錢小心,花錢大方,自家錢財不管多寡,都從正門出入,就是一家門風所在。錢要掙,積德也別耽誤。
不然夜路走多了,偏門財攢得越多,就越容易出事情,還會禍及子孫。世間錢難掙,祖蔭福報更難積攢。
郁泮水感慨道:「會掙錢的人,多了去,真正懂得花錢的人,少之又少。」
一窮二白的時候,掙點偏門錢,以此發家,無可厚非,等到有錢了,就得掙正門錢了。
否則德不配位,坐擁金山銀山,福禍轉換隻在一夕之間,錢算什麼,前人田地後人收。
大概就像崔瀺當年說的那麼個道理。
大錢是上輩子帶來的,書是給下輩子讀的。
劉聚寶看著已經開始登山的兩人,說道:「我們去謫仙峰那邊看看。」
山路上,李寶瓶說道:「小師叔,別讓祖師堂那邊久等了,談事情要緊。」
陳平安笑著點頭,李寶瓶隨後登山健步如飛,陳平安就不緊不慢跟在身邊。
到了青萍峰祖師堂裡邊,小米粒已經早早準備好了一條椅子,按照崔東山的建議,將椅子搬到了好人山主和裴錢中間的位置。
規矩不規矩的,禮制啥的都先一邊去。
李寶瓶先與眾人作揖行禮,自報名號,山崖書院弟子李寶瓶。
她看了眼自己的椅子位置,朝小師叔搖搖頭,陳平安便將椅子往後挪了挪,卻又不至於孤零零位於後排,如此一來,李寶瓶既算觀禮,也是自家人。
裴錢笑著喊了聲寶瓶姐姐,幫忙倒了一碗茶水。
小米粒摸了摸額頭汗水,壯起膽子從棉布挎包裡邊,給傳說中的盟主大人放了一堆小山似的瓜子,小聲說道:「盟主大人,寶瓶姐姐,我叫周米粒,以前擔任過騎龍巷右護法,如今是龍泉郡總舵轄下騎龍巷分舵的副舵主了。」
裴錢恨不得挖個地洞鑽下去。
李寶瓶愣了愣,只是很快就展顏笑道:「再接再厲。」
如果不是今天這個黑衣小姑娘提起,李寶瓶都快忘記那塊早就被自己送給裴錢的總舵盟主令牌了。
等到陳平安落座,祖師堂繼續議事。
第一件事,是崔東山為青萍劍宗訂立規矩,未來祖師堂收納新人,以後青萍峰祖師堂的每一把座椅的增添,門檻都不低。
修士得是元嬰,其中劍修必須是金丹,武夫需要是遠遊境。
而且不是說過了這條線,就一定可以擁有座椅,還得看各自在功勞簿上邊的記錄。
第二件事,是各自道場的安排。
首席供奉米裕,嫡傳弟子何辜,本命飛劍「飛來峰」,道場建造在仙都山的雲上峰。
掌律崔嵬,弟子於斜回,本名飛劍「破字令」,道場建造在仙都山天邊峰,仙人掌。
隋右邊,弟子程朝露。道場在仙都山次峰的謫仙峰,掃花台。
金丹境劍修陶然,道場在那仙都山硃砂峰。
這四位祖師堂成員,剛好都是劍修,所以道場就都在作為青萍劍宗祖山的仙都山。
崔東山笑道:「陶劍仙,暫時就誰都不要舉辦開峰典禮了,以後等你躋身元嬰境,咱們再給陶劍仙好好補上,大辦一場。」
陶然默然點頭,沒有異議。
至於元嬰境什麼的,做做夢就好。沒有專門的金丹開峰慶典是最好,省得自己給仙都山丟人現眼。
崔東山晃了晃袖子,祖師堂地面上雲霧升騰,出現一幅山水形勢圖,是那雲蒸山和綢繆山兩座輔山。
諸峰之上懸浮有不同的朱紅文字,標註出諸峰山頭名稱。
崔東山說道:「種夫子,你除了保留仙都山密雪峰府邸之外,真正處理事務的地方,我建議還是挪到雲蒸山這邊,而這雲蒸山,我會擔任首任山主,其中主峰吾曹峰,也是我的道場所在,種夫子千萬別覺得是寄人籬下啊,再就是種夫子接下來,也該收幾個弟子了,除此之外,猶有一事,就需要勞煩種夫子分心了,因為我打算近期就動工,在綢繆山設置一座私人書院,邀請種夫子擔任首任書院山長。」
種秋笑道:「都沒問題。」
崔東山問道:「大師姐,你是打算在仙都山這邊單獨開峰,還是雲蒸山?」
裴錢毫不猶豫道:「就在雲蒸山。」
她掃了一眼那幅地圖,繼續道:「我會在青竹澗那座釣魚亭附近搭建茅屋。」
陳平安突然說道:「雲蒸山那邊的酩酊峰,劃撥給我好了。」
裴錢緊緊抿起嘴。
在某種意義上,師徒雙方,都曾與同一人學拳。
而那位常年待在竹樓二樓的老人,有一拳招,名為雲蒸大澤式。
所以不管是裴錢選擇雲蒸山釣魚亭,還是陳平安主動要求占據酩酊峰,就是這對師徒的一種默契。
崔東山微笑道:「由曹晴朗來擔任綢繆山景星峰的首任峰主,金丹境,按例開峰,不算壞了規矩。至於綢繆山的首任山主,暫時空懸好了。」
「吳鉤,蕭幔影,你們的道場,位於綢繆山的雲梯道旁,之後建造府邸一事,你們可以自行調用符籙力士。」
「青同道友,道場在綢繆山的翼然坪,此峰高度僅次於吾曹峰,風景還是相當不錯的,如何?」
青同笑著點頭,抱拳道:「與崔宗主先行謝過。」
作為客卿,哪怕是黃庭這樣的首席客卿,按例都是無法單獨開峰、無山頭可占的,至多是在山中有座府邸,但是一個仙府、宗門的記名供奉則不然。
除了青同的翼然坪,老虬裘瀆,就被崔東山安排在綢繆山的婆娑峰,那邊也是綢繆山的水源處。
顯而易見,崔東山的設想,就是劍修,在祖山諸峰煉劍修行。純粹武夫,在雲蒸山。劍修之外的練氣士,在綢繆山修道。
老嫗硬著頭皮說道:「陳山主,胡楚菱跟我不算嚴格意義上的師徒,她能否與你拜師學藝?」
對於這位舊龍宮教習嬤嬤來說,自己的修道成就如何,遠遠比不上醋醋的修行順遂,有個正兒八經的好師父,大靠山。
之所以裘瀆會如此心情忐忑,當然涉及到了一個山上修士往往最看重的「輩分」,如果醋醋真能成為陳平安的嫡傳弟子,那就等於是與崔東山一個輩分了,這不是一步登天是什麼?故而裘瀆甚至做好了一種類似為仙都山賣命的打算,只要陳平安那邊不把話說死,老嫗就立即心聲言語,主動遞交一份類似生死狀的契約,而這種事,絕對不是兒戲。
陳平安搖頭說道:「一來我馬上就要閉關,出關之後又會出門遠遊一趟,胡楚菱跟我拜師,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可能連我的面都見不著,自然就更教不了她什麼,此外我拿得出手的,唯有劍術和武學,又都不適合胡楚菱,要說符籙一途,我勉強懂一點門道,但是胡楚菱真想學,又可以學的話,我可以在這裡與裘供奉保證一事,以後我只要在青萍劍宗這邊,胡楚菱想要詢問符籙一事,只管找我,都會傾囊相授。其實關於胡楚菱的拜師一事,是不必捨近求遠的。」
崔東山立即微笑道:「裘供奉若是不嫌棄,我可以給胡楚菱當那青萍峰祖師堂譜牒上邊的傳道人。」
陳平安笑著解釋道:「崔東山是仙人境,而且除了武學是例外,算是我們崔宗主唯一的短板,此外幾乎方方面面都比我這個當先生的,強多了,胡楚菱與他拜師學藝,可能除了在山上低了個輩分,其實比起成為我的弟子,跟隨崔東山修道,長遠看,胡楚菱的實惠更多,收穫更大。」
裘瀆雖然小有遺憾,但是醋醋能夠一躍成為崔東山的嫡傳弟子,亦是天大的好事,無非是從最好變成了第二好,老嫗極知足。
尤其是當陳平安親口說出崔東山是一位仙人境,裘瀆更是感慨萬分,一座山頭,藏龍臥虎,底蘊深不見底,不過如此。
再說了,陳平安親口承諾,願意與胡楚菱傳授符籙一道,裘瀆不敢再得寸進尺了,何況那位年輕隱官神色溫和,但是說話卻也直接,比如就將那「輩分」一事訴諸於口,所以自認再不識趣就是犯渾的老嫗,立即站起身,與陳山主和崔宗主各自道謝,落座後,老嫗猶豫了一下,滿臉愧疚,還是坦誠說道:「老身久處鄉野,私心重,打的這點小算盤,讓諸位看笑話了。」
陳平安笑道:「裘嬤嬤,千萬別這麼說,你幫我們青萍劍宗祖師堂議事,開了個好頭。
裘瀆聽得一頭霧水,開了個好頭,什麼意思?只是看眾人好像都覺得年輕隱官的這句話,很理所當然。
賈老神仙立即跟上,「心平氣和,說自家話。裘供奉敢公開說自己私心重,貧道就覺得私心半點不重。」
一直皺著兩條疏淡眉毛的小米粒,給賈老神仙這麼一解釋,就真的恍然大悟了,鼓掌鼓掌。
因為老嫗扯起的話題,這就剛好涉及到了第三件事,崔宗主自己準備收徒了。
崔東山笑道:「胡楚菱,還有蔣去,謝謝,崔花生,趙鸞,都會成為我的親傳弟子,記錄在青萍峰金玉譜牒上邊,至於誰是開山大弟子,不著急,以後再說。」
陳平安疑惑道:「趙鸞?」
崔花生不去說,少女是崔東山一手拐到騎龍巷、失散多年的「妹妹」,甚至崔東山收取謝謝為弟子,陳平安都沒覺得有什麼,至於蔣去,作為落魄山第一位真正意義上的符籙修士,他能夠成為崔東山的嫡傳,確實是好事,唯獨趙鸞,這讓陳平安氣不打一處來,青萍劍宗作為落魄山的下宗,你崔東山扛著小鋤頭挖牆腳一事,是不是沒完沒了了?!
因為上次落魄山宗門慶典,除了趙樹下一舉成為山主陳平安的嫡傳,趙鸞雖未成為陳平安親傳弟子,卻也已經是落魄山霽色峰的譜牒修士。此外趙鸞如今還有了個不記名的師父,正是騎龍巷那位白髮童子,在劍氣長城牢獄內當時化名「霜降」的化外天魔,後者如今在草頭鋪子那邊,每天以落魄山唯一一位雜役弟子自居,好像非但不以為恥,還挺自滿的,只是世間事,當真是無巧不成書,陳平安清晰記得當年在牢獄內,這頭化外天魔曾經笑言一句,「小草不自貴,已鑄出山錯。」
小草出山,草頭鋪子?
練氣士擁有兩位甚至是數位傳道人,在山上,並不罕見。只不過祖師堂金玉譜牒的記錄,涉及到道統法脈的歸屬,當然還是唯一的,修道之人,「認祖歸宗」,是重中之重,就像青冥天下那邊,道官的度師出身哪一脈,就算定下了一輩子的道統法脈。
崔東山笑嘻嘻道:「先生,趙鸞修道資質那麼好,待在落魄山,好像能學到的東西不多啊。」
長命微笑道:「我看未必吧。」
韋文龍說道:「崔宗主這話就說得不妥當了。」
賈老神仙只需斟酌片刻,便說了一句上山下宗兩邊都不且又真心的言語,「貧道這些年一直是把趙鸞當親生孫女看待的,若是鸞丫頭來仙都山這邊修道,到底心中不舍,私心,確是貧道私心重了。」
裘瀆聞言會心一笑,頓時心情輕鬆幾分,老嫗與那位目盲心不盲的道門老神仙投去和善視線。
崔東山翻了個白眼,他娘的這也能順便與裘瀆賣個好?
賈老神仙,可以可以,你乾脆去雲蒸山那座私人書院,當個專門傳授人情世故的學問好了。
因為有異議,關於趙鸞的正式師父人選,就還是按照落魄山的老規矩,先問過趙鸞本人的意願。
之後討論關於青萍劍宗護山供奉的人選,崔東山說會抓緊時間搞定。
而目前與青萍劍宗正式締結盟約的盟友,暫時就只有蒲山,太平山,大泉王朝。
至於玉圭宗那邊,當然還是得看先生的個人決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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夔州一座大湖之畔,有座規模極大的仙家渡口,名為酒錢渡。
亭亭雲過,荷芰波生,魚蟹翻菰蒲,眠鴨占陂塘,被人驚散又成雙。
熙熙攘攘的仙家渡口,一男的,身材魁梧,低頭哈腰,雙手籠袖悄悄靠近一位瞧著不缺錢的年輕修士,輕聲詢問,要法袍嗎?
年輕人神色微動,以心聲詢問,什麼來路?是新貨?還是舊法袍,能有幾成新?
其實這種見不得光的勾當,在山上並不罕見,都是些來歷不明、來路不正的貨,但是價格就要便宜多了。
那個男人抬了抬下巴說道,你就在這裡看著,有看到喜歡的,就告訴我,價格都一樣,兩顆小暑錢。
年輕修士愣是給這句話整蒙了。
男人說道,美人珠寶帝王印,皆是黃沙浪底來。問啥來路,甭管誰身上脫下來的,回頭小兄弟你穿在身上都一樣。今晚你挑個地方,咱們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我保管抹去法袍上邊的所有禁制,要是不放心,可以找個高人幫忙掌眼,我做買賣,忌諱不多,就圖個買賣雙方都安心。
年輕修士怒道,你腦子有病吧你,滾遠點!
男人嘆息道,買賣不成仁義在,幹嘛罵人呢。
男人挪步走遠,看樣子是去找下個主顧了。
夔州與蘄州邊境的一個小縣城,據說來個外鄉異人,衣貉裘,冠狐帽,身形魁梧,如行伍中人,語操北音。
此人身邊帶著三位扈從,俱是練氣士,既無一國朝廷道官身份,也無山上仙府的山水譜牒,只有祖籍所在地和姓名,以及當地官府的鈐印,勘驗過這撥人的關牒,看著上邊密密麻麻的蓋章,當地縣衙雖然覺得奇怪,也就沒有太過上心,既然能夠走過如此之多的地方,想必也不是那類依仗仙術作祟的歹人了。
一行人在城內隨便找了個落腳地,據說是個常有鬼物作祟的凶宅,衙門當差的也懶得管了,晚上更夫都不敢去的地方,願意住就住去。
宅子裡邊,雜草叢生,窗戶紙漏風不已。
屋內桌上除了有一摞摞藥書,還堆滿了裁剪成長短不一的竹管,皆有孔竅。
小院子裡邊,放了個大水缸,裝了前不久釣來的幾條魚,等著下鍋呢。
小宅內三位半扈從半道友身份的,兩男一女三位修士,都是青零一路走一路撿,給帶在了身邊。
他們境界都不低,兩金丹一龍門,原本在家鄉永州境內,各有道場,不敢說占據一方,作威作福,最少連那朝廷裡邊的道官朋友,都還是有幾個的。但是這一路走得不可謂不戰戰兢兢,畢竟是跨州雲遊四方,尤其是之前路過汝州時,都沒去那個赤金王朝,就已經總覺得路上遇到個武把式,就會出拳打死他們。
這要怪那個喜歡簪花的怪人,給他們一手一份的假關牒,其實他們三位,早先都是有正經身份的,完全沒必要更換,但是那個青零道友,非要他們換個新身份,理由是嫌棄他們之前的名字、道號,取得太小,寓意不夠好,作為練氣士,取道號,多大的事,就是第二次投胎呢。故而這一路遊歷,他們三個頂著個假身份,陪著青零道友招搖撞騙,他們心中豈不能慌兮兮?
他們在家鄉永州那邊,早就聽說某郡有異人,行為怪誕,常年頭戴三朵花,莫知其姓名,能作詩,皆神仙意。
時而身穿錦繡紅衫,與高士仙官清談玄言,時而破衣襤褸,混跡市井,與乞兒當街為伍,最喜歡說些無人可解的怪話。
雙手欲遮瓶里雀,四腳只怕井中蛇。蟾光終日耀昏衢,滿眼黃芽顯露……
不曾想都碰到了這麼個傢伙,結果都成了一條繩子上邊的螞蚱,應了那句老話,上賊船易下賊船難。
屋內患難與共的三位,有女子細長脖頸,白皙如雪,道場在那永州沔陽湖,如今這位出身精怪之屬的女修,道號春社。
一位身穿錦衣的矮小男子,體型就像橫著長,他來自永州境內的龍陽縣青草湖,卻是個自詡風流的,如今名叫吳懈,曾經自號無腸公子。
最後一個瘦長男子,道號秋夜,按照青零道友的說法,此說寓意夜黑月明,幽人披衣小立月明中。
莫名其妙就得了這麼個嶄新道號的他,出身自古永州之野產異蛇的那麼個地方,只是此地多捕蛇人,所以鍊形得道者,寥寥無幾,若說走江化蛟,更是奢望。而捕蛇人當中,歷史上最有名氣的一個,當然還是那位年少便進入玄都觀修煉仙法的女子,王孫,道號「空山」,她更是如今的天下十人之一。
只不過他們三個,一鵝一蛇一螃蟹,至今還不清楚那位青零道友的真實身份。
不過分別傳授給了他們一部道書,傳道之前,都是差不多的一套自我吹噓、以及嚇唬人說辭。
「此書只會秘傳有緣人。」
「膽敢泄露吾書者,按律罪為下鬼,族及一門。」
口氣恁大,結果他們三個各自按照道書修行起來,好像沒屁用。
青零道友便語重心長一句,長久以往,只需堅持不懈,皇天不負有心人,總會漸入佳境的。
這三位啞巴吃黃連的道友,此刻正在研究一本佚名的厚重書籍,據說是玄都觀那位老觀主親自編撰的心血之作,都是這麼傳的,可惜孫道長卻從不承認自己寫過這本書。
真是山澤野修行走江湖、趨吉避凶的必備之物。
傳聞浩然天下那邊,有幅搜山圖,故而此書又名下水書,此書幾乎在任何一座仙家渡口都有賣,價格還不貴,就兩三顆雪花錢。
言簡意賅,條目清晰,分門別類,都是一些老成持重的金玉良言,還介紹了天下十四州的風土人情。
那些個龐然大物的仙府、道觀,門風如何,哪些老王八蛋是為老不尊的陰損貨色,又有哪些小王八羔子,是上樑不正下樑歪,哪些遇到事情,是可以停步講一講道理的,又有哪些不可招惹,必須躲著走,實在躲不過,真遇到事情了,曉得了對方的山頭身份,只管低頭認錯,別認死理……
還有不少類似志怪、掌故的短篇故事,尤其寫得好,讓人看得津津有味,
不愧是交友遍天下的孫觀主,委實當得起一句功德圓滿的讚譽。
三位精怪出身的山澤野修,在那兒切磋學問,摳字眼呢,議論以後萬一有幸見著了那位孫道長,傳聞對山上晚輩最是和藹可親的老觀主,自己到底是該說一句,德高望重,還是道高德重,或是年高德劭?
三位同鄉道友,各持己見,都有自己的道理,一個說孫道長名氣大,稱呼為德高望重,才最合適。一個說老觀主到底是道士,所以得有個道字,還有一個說那年高,寓意活得久,本身就是最大的讚譽。
老觀主沒有著急登門,站在宅子外邊,撫須而笑,當面聽人說自己的好話,多是虛情假意的溜須拍馬,只是背後讚譽,大半出乎真心。
晏琢在門外聽著那三位道友的辯論,只覺得他們的腳下大道,走寬了。
就是不知道這仨,真見著了自己身邊的老觀主,認不得出了,估計難。
在青冥天下,除了極個別州,不知為何,從朝廷到宗門,自古就禁絕道教宮觀公開使用鏡花水月一事。
無腸公子驀然抬起頭,沉聲道:「道友止步,光天化日之下,豈可私闖民宅。」
真當兩金丹一龍門,是吃素的?
真當這裡是你們家呢?
只見門外出現了一個老道長,帶著個年輕胖子,還有兩個公子哥,鬧哄哄跨過門檻。
見那個老道士還是徑直跨過門檻,走入屋內,隨手拿起一部手寫本藥書,那頁序文的開篇內容,就很有學問了,自稱當今天下,醫家每每喜好以王道治病,惜不知王道性燥烈,用藥不慎,反增別疾,故吾舍王道,純以霸道治之,是藥皆取其魂而去其質,僅餘輕清之氣,便可百利而無一害。
因為知道編書之人的真實身份,孫道長倒也不覺得是對方是搞混了「王霸」二字。
阻攔無果的吳懈,便忍不住小聲嘀咕一句,「怎麼聽不懂人話呢。」
晏琢開始期待這位道友在玄都觀內掃地的場景了。
只見那位老道長放下書,瞥了眼吳懈,一看就是個喜歡附庸風雅的,腰間光是玉佩、香囊就掛了一堆,笑著打趣一句,「這位小哥,當包袱齋擺攤呢,貧道回頭幫你介紹個同道中人?」
若非出門在外,桌上又有寫滿金玉良言的那本著作放著,不然吳懈就要破口大罵了,少不得要回一句,要不要本大爺送你去見老祖宗。
「竹不論長短皆可吹,但須因材剜竅耳,你們幾個,被他選為可造之材,運氣還算不錯。」
孫道長隨手拿起一截竹管,掂量一二,隨口問道:「帶你們來此落腳的那個簪花娘們呢?」
畢竟那位龍師,是個兩次躋身飛升境的得道之士,對方有心隱藏蹤跡,真要找起來,還是有點小麻煩的。
何況孫懷中也沒想著費這個勁。
三人面面相覷,都有幾分狐疑,難道那個亦師亦道友的青零,竟是個女修?
若是男兒,沒什麼,相貌粗獷,哪怕頭頂簪花,好歹還能博個奇人異士的名聲,可要是女子……丑是真心丑了點。
春社小心問道:「老道長是問青零道友的去向?」
孫道長點頭道:「就是來找他敘舊的。」
她面露為難神色,既怕對方是來者不善善者不來,被仇家找上門了,又怕對方不是找茬,自己卻因為泄露了蹤跡,事後被青零道友記仇,害她白白吃個掛落。
結果等她用眼角餘光打量起身邊兩位道友,都在那兒裝聾作啞,擺出了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架勢。
春社只得硬著頭皮問道:「老道長,既然是登門拜訪,要找青零道友敘舊,能否報上身份、道號?」
老道長笑呵呵道:「不能。」
吳懈給徹底惹毛了,不過依舊拗著性子,壓低嗓音嘀咕一句,「如此好賴不分,小心出門沒朋友。」
孫道長看了眼窗戶,笑了笑,「狗改不了吃屎,還是總想著艷女敲窗,非狐即鬼。」
用膝蓋想,都知道那傢伙,但凡遇到這等極有可能花前月下死、做鬼也風流的勾當,都要嚷嚷一句,速速讓開,都讓我來。
很多上了年紀的修道之人,年少年老時,就是兩個人。
那個龍師,卻是難得的一般人,始終痴情,只是喜歡故作風流,好像就怕別人覺得他痴情。
而這個「別人」,其實只有一人,痴情人所痴情之人。
孫道長心中嘆息一聲,龍新浦這傢伙,其實怪可憐的,便開口說道:「貧道來自隔壁蘄州的玄都觀。」
春社聞言一愣,那個秋夜則將信將疑。
唯有那個吳懈,怒喝一聲,與兩位道友埋怨道:「愣著作甚,趕緊的,咱們一起給老神仙磕幾個響頭!」
晏琢呲牙咧嘴,只是聽說了個玄都觀,就這麼誇張了。
孫道長擺擺手,「免了,你們又不是玄都觀的道士,路上相逢的都是道友,你們平白無故隨便給人磕頭,成何體統。」
那個秋夜突然問道:「這位老道長,可曾聽說玄都觀祖庭內,在那磨頭任職的洪坪洪仙長?聽說前些年,高升去蘄州某國道觀擔任首座了。」
孫道長笑著搖頭道:「誰?沒聽過,道觀有點大,可能貧道都沒見過這個出身磨頭一脈的洪仙長。不過貧道回頭可以找他聊兩句,怎麼就逛盪去了永州,又是怎麼與道友你混熟了。」
一座道教宮觀,有那三都五主八大執事十八頭之分,這些傢伙們下邊又都各自管著一大幫道官。
何況是玄都觀這種首屈一指的天下巨觀,再加上那些祖庭之外的百多個大小道觀,整個蘄州境內,屬於玄都觀一脈,光是有度牒的正式道官,就將近十萬人。絕大多數的道官,可能這輩子都還沒親眼見過老觀主一面。
何況就連玄都觀的祖師堂議事,老觀主也不是次次都參加的,大概十次議事,能有兩三次到會,就算不錯了。
秋夜臉色微變,笑道:「老道長莫要當真,是我胡謅瞎編的,哪有什麼出身玄都觀祖庭磨頭一脈的洪仙長,玄都觀道官,豈是我這種出身的練氣士,可以高攀得起。」
晏琢有點擔心這傢伙的下場了。
青冥天下有句廣為流傳的俗語,是專門用來奉勸那些喜歡說話說一半的,不光是各州道官之間流傳,就連在那各國市井坊間,都可算是婦孺皆知。
「上次那個說話說一半的人,已經在玄都觀裡邊灑水掃地了。」
畢竟大玄都觀的孫道長,道法高是高,小心眼得很吶。
誰與這位老觀主故意賣關子,膽敢話說一半,一著不慎,就要得到一封邀請函去玄都觀做客的,不去還不行。
至於所謂的「邀請函」,就是老觀主一巴掌給你打暈,等到醒來,就已經在一間陌生屋內躺著了,腳邊擱放著水桶抹布、掃帚簸箕之類的傢伙什。
孫道長撫須笑道:「玄都觀的道官,啥時候這麼高不可攀了,貧道怎麼不知道?貧道倒是覺得這位外放高升擔任一觀首座的洪仙長,若是果真與道友相熟,就很好嘛,貧道覺得將來當個觀主,或是某個小國的護國真人之類的,都綽綽有餘了。」
晏琢立即懂了,那位洪仙長,入了老觀主的法眼了。
因為老觀主說去見,就肯定會真的去見他。
孫道長從袖中取出三張玄都觀秘制的符印,輕輕放在桌上,「與三位道友相談甚歡,算是見面禮,都別嫌棄。」
春社與那秋夜對視一眼,都不敢去接過那枚劍氣與道氣相互縈繞的紫金色符印。
只有吳懈,膽子大,不怕死,畏畏縮縮,小心翼翼拿起那枚符印,打了個道門稽首,再與老道長致謝。
孫道長笑道:「桌上那本書,你算是白看了,今天還好,碰到了貧道,以後記得小心點,別再這麼見財起意,小心著了道。」
春社突然問道:「敢問老道長,為何天下各脈符籙,符上都喜歡加蓋一方真人法印?」
在青冥天下,符籙與符印,一字之差,雲泥之別。
傳聞後者,可使佩戴者,上山入水百無禁忌,下可威懾傷生之徒,一切邪祟自行遠之,上可達天聽,通言於神人。
孫道長笑道:「道理很簡單,道家諸脈符籙,喜歡講究一個世間鬼神皆受役於印,而符籙則執掌於法官之手,真人仙君,如一衙官長,衙內法官如胥吏,因此真人非法官不能為符籙,法官若無真人之印加持,其符籙……用倒是也能用,否則別座天下的那些符籙,總不是騙人的假貨吧,就是不夠靈驗,簡單說來,就是威力不大,打人不疼。至於其它天下,為何亦有大符,除了龍虎山天師府一脈,獨樹一幟,像那符籙於玄門下,實則秘傳一印,出自三山九侯先生,論起道法淵源之高深、久遠,其實半點不比白玉京大掌教的青翠城、還有龐鼎的靈寶城差了,甚至可以說是猶有過之。」
三人聽得一驚一乍,浩然天下的龍虎山天師府,還有那位符籙於玄,當然是聽說過的。
咱們今兒,是不是碰到了個比青零說話口氣更大的了?
老道長你這麼一口一個青翠城、靈寶城,尤其是對那老城主龐鼎直呼其名,真不怕挨雷劈嗎?
孫道長笑道:「現在是不是可以告訴貧道一聲,你們那位青零道友,到底在哪兒晃蕩?」
吳懈說道:「青零前輩這會兒,可能在那座菰蒲湖那邊,忙著釣魚呢,聽說那邊的鱸魚,滋味最好。」
孫道長點點頭,道了一聲謝,指了指桌上那本書籍,說道:「翻看這種書,不用太當真,可以看完就丟的。」
春社搖頭說道:「孫道長,這是本好書。」
尤其是一些個篇幅極短的志怪故事,寥寥百餘字,就寫得饒有趣味。
孫道長笑了笑,不以為然道:「那是你們還沒有看過真正的好書,以後等到看書看得多了,就知道如今之鐘情,無非是錯愛了,純粹浪費光陰呢。」
吳懈小心翼翼提醒道:「老道長,說這話,悠著點。聽說寫這本書的……跟老道長一樣,都出自玄都觀呢。」
孫道長微笑道:「我們翻書人罵寫書人幾句,又怎麼了,那是給面的事兒,別不知好歹。」
「最煩那寫短篇的,喜歡炫技,華而不實。尤其是是寫那長篇故事的,裹腳布不說,磨磨唧唧不爽利,落筆該痛快處,偏要筆鋒一轉,寫那些有的沒的去了,這叫遊手好閒,說句難聽的,就是拿攪屎棍當筷子,往好酒里兌水,罵人幾句,都是輕巧了。」
「要是貧道看某本書看得不爽了,就直接去把那個寫書人抓到玄都觀,拿著一塊板磚,每天就對著那個傢伙,讓那廝好好寫,用心寫,通宵達旦寫。這種事情,貧道還真做過……幾回,當然了,信不信由你們。」
古人有云,注得一部古書,薪火相傳,可稱萬世宏功。著得一部新書,文以載道,便是千秋大業。
什麼叫真正的好書。
翻書看到開懷處,讀完只覺得口齒留香,或者想要喝幾口酒。
揪心處,只覺得心頭被扎釘子,合上書後,想要喘口氣都難。
會心處,與書中某人,或是某句話,一見如故,它們仿佛在書山中,等候已久。
我等文字字等我。
菰蒲湖邊上,一個在酒錢渡那邊忙活半天,也沒能招徠到顧客的男人,重新回到湖邊,頭頂簪花,繼續持竿垂釣。
生意難做錢難掙,混口飯吃真難。
那個頭頂簪花的漢子,瞧見了憑空出現的三人,立即站起身,笑容燦爛道:「孫觀主,多年未見,瞧著還是這般身強體健、仙風道骨吶,不曉得如今是什麼境界了,不如說出來聽聽,嚇唬嚇唬我?」
孫道長冷笑一聲,抬起一隻腳,「七境。」
男人看了眼老觀主抬起的那隻腳,以及另外那隻腳,心中幽幽嘆息一聲,還真十四境了。